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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砍西
编辑:花开富贵
1
给谁添乱:回应「为何要回」
新冠疫情从一月底——也即是华人抗疫的“上半场“,改变了我的生活。
一月底,中国为新冠疫情重疫情区。部分国家欧盟不考虑疫情期间出入境纪录,直接对中国护照持有者的新签证颁发进行了“ 一刀切” 无限期延迟。此政策不涉及延签 —— 即已持有学生签证者或工作签证者延期,但对换签证抬头者及欧盟跨国工作者影响较大。我属于后一种情况,正值学生签转工作签,并且签证更换跨两个欧盟国家。在2月初签证结果即将颁布的前几天,我被卷入欧盟签证“一刀切”大潮,被无限延迟,申诉无效。
德国同事们为我联系有关部门、联系律师,可惜事到如今签证状态依然没有变化。
德国人本来有传说中的“冷漠”, 人际黄金法则第一条便是「一生不得僭越工作关系」。但我离开德国前夕,平时只保持「良好工作关系」的同事突然纷纷越过了这条社交“ 铁界线” ,每天传来大量的朋友讯息问候鼓励。
就这样我因新冠疫情沦为“ 签证难民” 。我不得不短期停止在德国的所有事务,找到的工作也不了了之,同时面临在回国后与男友被迫无限期两地分离的生活。
我当然知道对普通人而言,新冠疫情汇总最大的风险是卷入在人流最为混杂的机场和长时间密闭的旅途中。但我因打算此后继续在欧盟继续学习和工作,所以成为黑户之前,也不得不“跑路”回国。(后闻强行滞留下或因疫情无法期内延签者的境况已有新政策解决,然而我已经错过了这一波)
于是,3月中旬,我带着”不知该预备多久停留时长“的两个箱子、一个登山包,同男友踏上去英国的飞机。
2
准备回国:兵荒马乱中的“有条不紊”
我在疫情漫长战线中的心理状态和执行力应该是一个圆弧上升的曲线图。
虽然疫情天天推进各地政策变来变去,我的准备工作却一直进行得有条不紊。一方面我一直积极获取疫情和各国边境管控的有效信息,且我在德国居住区域附近的商场物资供应正常,这是“心稳”不可取代的大前提;
另一方面,作为中华人民中的一个,我也从自己的身上辨别出那种「接受此番不确定」的(即不屈不挠又苦大仇深)命运感,毕竟这种「除了眼下,似乎什么都不确定」的命途基调已经在这个族群中世代流传、深深扎根。我在那段日子里,“尽人事”争取了能够原地不动的所有渠道,不果,因不知会因疫情会往哪个方向发展自己回国时日长短,我同时着手准备国内的春季招聘。
而我归国路途的准备,则主要是考虑如何进关。
汉莎前前后后停掉直飞中国的班机之后,各中转地的政策也相继进入朝令夕改期。从德国直接转机回国,最常见的中转地是莫斯科和中东,另一个选项是从德国飞去别的欧盟国直飞。此间恰好出现了俄罗斯封边境和圣彼得堡大学在读学生被强制隔离事件,这几个转机突然开始让人放不下心。考虑到我目的地在广东,问询了香港同深圳、珠海的边控信息之后,最终决定从德国去伦敦,小住几日后从伦敦直飞香港。
这期间发生的另一件事是:3 月18 日,北京建议留学生无十分必须应暂停回国。
在这段时间香港的朋友帮我日更香港的边境防控政策:
3 月18 日,朋友传来:从3 月19 日凌晨起所有抵港人士接受14 日强制检疫隔离或医疗观察」。
随后一直到3 月23 日,香港才公布新措施,所有非居民不得入境,禁止所有转机和跨境接驳。
与此同时,我托家人在我到达前连续三天亲自到边防口岸(机场和关口热线在那几天统统打不进)咨询旅外陆客是否可通过香港入关,答案一直是:深圳湾关口24 小时开放,港珠澳大桥关口每日间断性开放。
在英国的每一天,我们一直保持这种关口信息“日更”状态,就怕进不了关。
3
伦敦机场:生化危机现场
3 月20 号,我如期到Heathrow 和航司当场确认入境许可之后,办理值机,并拿着当时在香港国际机场官网上重要通知中最新一栏题为「暂停香港国际机场往中国内地的旅客跨境陆路交通及快船转驳服务」的告示,起飞前和航司再度确认。
这时,从海外回国14天隔离已是铁板钉钉的政策,我能想到的“worst scenario”是落地在香港就地隔离。
在哪隔离不是隔离呢,我没太在意。交完行李就值机过安检了。
我刚和男友作别的沉重心情很快就被飞往香港的候机区的生化危机现场冲散了。
前两分钟我左右环顾邻座的随身装备,假装自拍试图把旁边全副武装的人拍进去:专业的全身防护衣,双防护面罩里还有N95 口罩,防护服透出来的眼睛、双手和双脚也被其他的防护层包裹得严严实实。就这样,滑手机时隔着手套也还要给手机套保鲜袋;搞笑挂的也有,垮着五花八门的雨衣,头顶滑雪护目镜、墨镜、游泳镜的都有,与此同时,她们毫无顾忌地可以单耳吊口罩、下巴垮口罩或从口罩中露出鼻孔,出商店直接用手抓东西吃,眼睛鼻子痒了也直接伸手挠。
我前段时间借新冠疫情 了解公共卫生对流行性疾病的应对和人类过去对抗几次大流行疫病的历史读的若干本虚构非虚构此时全派上用场,伦敦机场宛如一个汇聚世界各国专家的临时生物安全工作组(我这样只带一次性外科口罩上场的大概对应临时雇用来的gig 屁民⋯ )。
东八区外的洋人自然没见过这种大场面,比我更甚冲到前方,直接同一干人等合影留念。东八区内外的鸿沟在这幅图景里得到了最佳诠释。
等到终于登机的时候,四级实验室氛围更浓了。
我走在两个簌簌前行的防护服身后,心中不由得有点惴惴不安,不确定此路通往何处。怀着这种哭笑不得的心情到了等候室,还有一次检查,且需每人填写健康情况申报表。发现笔不在随身行李的时候担心了一秒是否能借到笔,毕竟我停留伦敦的最后两日,咖啡馆连洗手间都不让人用了。我最后顺利从一个同样只戴了一次性外科口罩的男生处借到了笔。
在飞机上吃饱饭略有倦意的时候,我突然想起离开德国前一天我去超市买羊扒,计划是次日清洁房子之后做个简餐,吃饱肚子再出发。结果出发那天男友担心汉莎航班再次改期提前出发,简餐计划不了了之,我把剩下的肉食和配料分别包裹好,标上便签留给室友。
男友路上大惊于我「最后一餐」的安排,我对他的反应颇觉讶异,即可「避免外食风险」又可「吃饱肚子搬箱子」这种筹划哪有可挑刺之处。正如“ 剧变当前,除了在各种渠道努力争取拿回被扣签证,也不得不按部就班重新在国内求职“ ,也如同“ 知道不得不走就设计共度小假做短暂告别的情感缓冲” ,饮食和生活日常在正常生活节奏即将打乱的关口,要顿力挺过这兵荒马乱感。
4
落地香港:“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在伦敦出发的时候通知中只点出了东莞虎门、广州莲花山、广州南沙、深圳蛇口、中山、珠海九洲港的转驳,的确没有提到深圳湾和港珠澳两个关口。中英文网页皆显示这是最新通知。但由于脚注日期为3 月2 日,我登机前曾生疑,重复询问地勤人员内部的端口是否有看到别的更新信息。得到的回馈都是斩钉截铁的「没收到陆客不允许入关的通知」。
落地的时候,从0度经线一路“追白昼”到东八区的浪漫视角在下飞机得知 “不仅不能从香港入关、在拍下转机机票飞走前行李也不知去向” 的瞬间,被彻底破坏了。机场安检处有针对欲过关陆客的警示语,但无红头文件。机场统一口径建议陆客自费飞去别的城市转机,期间也不给任何陆客测体温或做任何筛查。
我们这从四面八方落地的几十号人,在那十几个小时里,实打实地落在了一个讽喻意义上的「non-place 」(Alain de Botton在「机场里的小旅行」中把机场看作“ non-place” 和” imaginative center of civilization”),成为了谁都不愿接手的「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这是机场所驻的各部门对我们的代词)。
此时,有人出面组建了微信群组,试图团结起目的相同的人,用数量做谈判筹码。同时还有更多的陆客逐渐落地,到深夜时分,那个临时组建的落难群里已经有了150 个人。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是从世界各地多番转机过境回国的留学生。他们目的地均在华南地区。他们转机前,香港并未出台实施“ 禁止陆客当日过港返大陆” 、他们同航司确认过可以。
有一部分人出于保险考虑,抵港时已有香港入境签注或转机机票作第二手准备。大部分人同我一样,震惊于政令和实操的完全不吻合。
机场让我们这部分人飞去北上再转机回深广的要求,不仅无正当性,且把我高度暴露在疫情中。
我们希望,在配合隔离措施的前提下,争取以“ 点对点” 的方式包车返深的解决方案。香港因距离广、深机场过近,无航线。而恰巧前一天,3月20号落港陆客的入关问题最终也以这种方式得到解决(有负责人承认前一天有200 人以此方式返回了深圳湾,但坚持「今朝是今朝,情况已不同」不肯妥协亦不肯上报)。
我们在安检口附近安保人员在的地方试图协商,机场安保便将我们所在的区域用铁牌和隔离带封锁,安保人员将我们围了个团团转。大概国外呆久了,我并没吓到,根据其他和我站在一起大头阵的小朋友的反应来看,也没有唬住他们。
我们提出的方案既有可行性、有先例,又具有正当性,我们始终试图把涉及到的各方协调到一起商量方案,诉求“ 对话” 和“ 往管理层传递信息” ,最“ 过激” 的行为便是举着牌子齐声喊「回深圳」。
我原以为此事达成希望很大,然而我还是太天真。
机场内各个部门相互推诿,最后无解决方案,此处细节不表了。最后大家只好妥协买了经由北京、上海、海口、泉州的转机机票,撤离入关口附近。
我一直等到最后一刻才买了第二天转机北京的机票,成为这群人里最后一个买转机机票的人。
我们在香港机场的遭遇虽然不正当,这番经历却也给我了一些感触。
在机场,我身旁一直并肩站着的个15 岁的小姑娘。她人虽小,却与机场人员晓之以理的论辩和不屈不挠的精神,让我眼前一亮。她同她妈妈同行回国,母亲从头到尾也没有拿出国内公式般的父母对子女「这事你别出头」的任何表示。我最后得知这两母女从始至终都有香港签注、有转机机票这两个选项为后备。听闻她们所做的一切只是因为情况的不合理而抗争时,我更是感动得心中落下两行老泪。
另一对旅居曼城的年轻情侣,男生香港人女生广东人,男孩子字正腔圆的粤语理辩也让我印象颇深,他说:深圳湾和港珠澳关口大开,防疫期间,香港人天天可以过境香港上班,限行文件至今说豁免大陆人,大陆人却连“ 点对点” 包车都不给进去。与此同时,不断有其他的小姑娘、各家被动员到的亲友联系有关部门人员,跟进最新的动态。我大受鼓舞,并喟叹自己在过去几年的海华群体里,遇到的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有美丽的当然也有丑陋的。首先这是一个临时聚起来的、目的性单一但来源复杂的群体,大家想达成问题的方式并不一致。协商过程和抗议过程之中,有人试图挑两地冲突,也有人以「国家怎么会不管我」为论据把矛头单向对准某地,把本有意帮忙协调的人推向倒戈,
另外一方面是,遇到了一些表面“ 来事” 实际只揣怀自己目的的人。这些人包括站在墙角只希望前方成功能搭上顺风车返深的人,也包括看到工作人员拍照就以「还是你们年轻人来」为由头把标语丢给根本没反应过来的小姑娘手里的人,更包括自己的方案定下来之后,就怕某些后果迅速 解散群组、删除所有已发布信息的人。
这两人群的代表人物,是几位爸爸辈的大叔。
而这些行为最让我愤怒的地方,是这群人抛弃了一对带着一个一个月大早产儿的夫妇。这位年轻爸爸一开始一直和我们并肩站在一起。他在和我们一同与机管局协商不得之后,抱出自己一个月大、连路周折却连口罩都无法戴的早产儿和有关部门辩述的时候,明明听不懂粤语的我,看着婴儿通红的脸听着这位父亲声泪俱下的腔调,开始恸哭。
那位带婴儿的爸爸在一番触动肺腑的交涉之后,被允独自带着啼哭婴孩进医院测查,孩子母亲被独自留在机场。我最后一次听到关于他们的消息,医院无来由怀疑孩子感染冠状病毒要扣下孩子,这位爸爸在群里怒斥他们没人性,要求回机场。
而正在此时,之前“来事”的群主在自己的去向确定之后,立即把群组解散。我们也失去了和这个年轻家庭的联系。他们需要帮助,这时却没人可以再帮助他们。
当然哪里都有好人。
安保人员里有一位从始至终没有换班的高个子先生,在年轻爸爸抱着孩子时就看他眼欲垂泪。见我同最后一位负责机场大楼的女士商量群体解决方案无果,同这位女士一起劝说我赶紧买转机机票,落地人愈来愈多之后更须长时间等待。男士和剩下还留在这片区域的零散几个「战友」开始拼命帮我搜索可以非天价机票。
最后我还算走运,我以2000 元人民币的价格,买到第二天下午飞往北京的机票。十分钟后,由于该航班改成货机,我因祸得福被免费提到第二天早些时候飞往北京的航班。
5
国内和墙内的“新”征途
考虑到至此的出行周折,家人替我办理了提早登机和贵宾室休息,然而在这样的非常情况下,所有常规早已不复存焉。我在北京第一次见到自己挂机行李的喜悦,很快就被首都机场更严阵以待的海*关和更“ 三无” 的「海外疫区归客候机区」瞬间夺走。
海外转机旅客不仅全程和国内旅客分开,且转机区域只有两个饮料贩卖机,一个需要扫脸的泡面售卖机。我为了不被扫脸就决定不再饥饿了。
据人说,之前整个区域没有吃食,等待转机和检查的人全“饿到半死”。但是对我而言,此行最要命的并不是肉体,而是精神。香港机场一番周折下来入关,我完全忘记了那面墙,手机里插着不能打电话也不能在社交媒体上联系亲友的德国卡,和西方世界甚至全世界瞬间集体失联。
3月22号,夕阳西下,在第二个“non-place”熬过半天之后,我踏上新登机口的征途,从北京飞往深圳。
当坐到这部飞机上的时候,我因长时间被剥夺睡眠,已将近体能极限,蜷缩在机上旅外人士隔离区座位上立刻睡着,送餐也浑然不知。但哪怕在这番周折之下,仍然有人因飞机进食感染风险拒绝进食。我中途醒来后三口囫囵吞下份食,询问路过的空少是否可以另给我一份热食,泡面也可,最后得到第二份冷面包和没有撕口的火腿肠。
3月22号落地深圳时,已夜幕低垂,此时距离我从伦敦出发已经过去了50多个小时。从北京起飞时想的那句「到深圳就好了」,又被现实冲击成一句梦幻泡影般的安慰词。
下飞机,我开始不再“形单影只”了。我必须一路提着三个巨型行李渡过漫长的入关之路。我这时已经有身心疲累,且因长时间挤在狭小空间里开始身体肌肉疼痛。
从北京到深圳的班机很空,但是根据“点对点”的隔离要求,旅外者区不得更换座位——所以飞机上出现了“周围空空如也两位乘客却不得不临座”的奇葩情况。
此后,我只记得我在反覆填写授权表格和追踪表格、换场次等候、测体温、预分流、分流。好在分流前的预等候区,我再次见到前一晚在香港国际机场的那堆母女,开心地碰膝盖问候彼此。如今写到这一段模糊的记忆,有些细节变得异常清晰。这对母女本在次日做全身体检查之后被允居家隔离,但几小时之后,到家的她们被重新“请”入新的隔离区。因为这对母女乘坐的接驳车有人确诊阳性,她们从而变成了高危群体。而这个“高危”也是人工造成:飞机上同其他旅客分开的旅外史乘客,居然被几个班机一组,一股脑塞在同一辆接驳车上。且接驳车前方留有大量空白,有胶带阻拦前方入座,所有的乘客必须在后座挤在一起,传染也必不可免。
关于此安排,似乎唯一讲讲得通的结论是:机场所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防止“交叉感染”,是“防止境外回国者感染境内人员”,但并不囊括“防止境外回国者彼此间交叉感染”。
我脑海里这时回闪过北京劝诫留学生不要回国,深以为然。
宝安机场按华南各市分区等候。深圳市内分城区,接人时间看个人区域的组织情况。我的分区大约在3月22日半夜3-4 点让我重新签完一轮授权协议和追踪协议之后启程,直到23 号早7 点到达隔离酒店前,我们始终未被告知前往何处(问询时司机表示仍在“等候指示”,我们上车后不知何时,司机上车,巴士直接启程)。
3月23号早7点,抵达隔离酒店,再次签署授权协议和追踪协议、自费隔离协议以及自愿配合医学检查的协议。3月23 号早上8 点,接受隔离后首次体温检查,得到发放的热食早餐,查完核算之后,一脸摔进不存在大区的被窝。
此时,离我出发已经过去了60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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