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国栋：我的天涯孤旅

编者按：

惊闻山东全省检察长会议召开，山东省检察院党组书记、检察长陈勇主持会议。会上要求：今年内，每个基层检察院至少要办理1起涉嫌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案件或恶势力犯罪集团案件，完不成的基层检察院年终考核一票否决。

我的天涯孤旅

孙国栋

大三的寒假，也就是1/9/8/9年1-2月，我只身独闯海南，在天涯海角度过了一个终生难忘的春节。

缘起

海南1988年建省，号称最大最自由的特区，当年便有十万大军南下淘金。我一向喜欢冒险流浪，想看看“资本主义”到底什么样，同时饱览一下海岛热带风光。就向父母提出，寒假不回家，去海南。

父母断然反对。平时家信都是母亲一人执笔，这次父母各写了一封，且威胁决不寄钱。我一边回信撒谎：“有6人同行，那边有同学亲戚接应，吃住和安全不成问题。”一边马不停蹄到各高校兜售贺年卡，赚了200元钱，算是解决了旅费。

行囊很简单：一个双肩包，内装一个饭盒、一只手电筒、一把防身刀、两件夏衣。将200元钱塞进内衣口袋，用别针紧紧扎住。出发了。

当时在日记本上写下这么几行字：“踏上南去的列车/追寻梦中的那片热土/是风是雨/是血是火/天堂地狱/我不愿去想……”

在路上

囊中羞涩，只好逃票。

用站台票混上了车，先跟左邻右舍坦言相告。路上提心吊胆，看见穿制服的就条件反射地紧张。一次见列车员远远走过来，我以为在查票，慌忙往座位底下钻，谁知越着急越钻不进去，脑袋还露在外面，列车员就已赶到跟前，一脸惊讶：“你这是干什么？”张口结舌之际，旁人点拨：“东西找到了没有？”我赶紧就坡下驴：“找到了！找到了！”原来列车员在送水，一场虚惊。

在两个新朋友左右簇拥下，混出了武昌出站口。那心情无异于囚徒出狱，自由的空气真宝贵啊！

逗留武汉两天，登上黄鹤楼。在空寂的龟山上，遭到两个恶人前后包抄，钻进灌木丛才逃脱，有惊无险。

转车去湛江，慢车，28个小时。出站时盘查极严，试了几个出口，最终还是被生擒活拿。谎称是上个小站（好像是“慈溪”）上的车，罚了7块钱。可怜的7块钱，足够两天的饭费！

找到雷州半岛一个小码头，花10元钱搭了条渔船，横渡琼州海峡。踏上海南岛，我使劲跺了跺脚，算是跟她握手了。

流浪

一路餐风露宿，省吃俭用，砍价成了习惯。一日两餐大多是泡廉价方便面，有时以香蕉充饥（三毛钱一斤，比饭便宜，现在知道空腹不宜吃香蕉），渴了就爬树摘椰子。一次，在街头碰到一个摆棋的大学毕业生，据说一天滴米未进，请他吃了一碗拉面。为节省住宿费，睡过火车站、小旅社走廊，花一元钱泡过通宵录像，第一部毛片就是这时看的……

去了几家报社。记得《海南开发报》总编李挺奋对我说：“海南人才过剩，满大街都是饿着肚子的大学生！”我一听，干脆打消了求职的念头，痛快地玩吧！

除了西线，我跑遍了整个海南岛。文昌椰林、万宁东山岭、琼海万泉河、陵水猴岛、三亚“天涯海角”石、五指山黎寨，无不留下我的足迹。除夕之夜，停电的乡镇小旅社只有我一个房客，点着煤油灯写日记；大年初一，所有店铺都打烊，饿了一天的肚子想起了温暖的家；夕阳西下，一个人在三亚大东海里裸泳；深更半夜，打着手电筒走在一望无际的椰林里，只知道尽头就是大海。茫茫海天之间，旭日初升光芒万丈，不由得唱起齐秦的歌：“给我一个空间，没有人走过……”

旅途奇遇不断。

大年三十那天，我抱着大衣在旅店门前等车。所有客车都停运了，焦急万分之际，耳边响起一个声音：“听说你发生经济危机了？”回头一看，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正在摆摊卖东西。原来，旅社服务员将我讨价还价的事当笑话传开了。小姑娘关切地问：“没钱怎么办？吃什么？怎么住？我给你一些。”说着，从钱盒里抓起一把十元的票子，数也不数就往我口袋里塞。我坚辞不受：“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要你小姑娘的钱？再说我还有钱。”她说：“那好，你帮我看摊，我给你去找车。”过了一会儿，领着一辆摩托车回来，交代好路线，摩托车发动的一刹那，她挥手道别：“一路顺风！车钱我付过了！”被流浪磨砺得坚硬的心突然柔软了。

渡过清澜港，在街上游荡时，又邂逅两位女士，来自香港的彭家群和王雨青。她们替我付车费，夜宿兴隆农场又请我吃夜宵，还一起放了鞭炮。第二天，又碰到了广州、上海的旅者，结伴而行，一路欢笑。到三亚分手，彭小姐执意要留钱给我：“我们要返回了，钱也没用了，你还要继续前行，用得着。”我婉言谢绝，但彼此留了地址，互道珍重。

一个人继续流浪。正月初六，爬上了五指山。沿着羊肠小道，狗叫声把我牵引到一道篱笆墙，敲进一家茅草屋，黎族人家正吃饭，只有青菜和一碗骨头。我自报家门，全家人立刻起身欢迎，一边派小孩去叫人，一边专为我炒了盘牛肉。不一会儿，家族的重要亲戚都来了，满满一大桌，男人半边，女人半边（三月三时就这么对歌）。打开自酿的山兰稻米酒，老人扳着我的手唱起黎歌，年轻人在一旁翻译：“远方的朋友啊，请你干一杯……”我被盛情感染，加之从未喝过这么醇香的米酒，很快就不省人事……

归心

乘船从海口到广州，29个小时，巨浪滔天，五脏六腑也翻腾不止。白天，一百多只海鸥尾随船后，蔚蓝底色中，白色精灵上下飞舞，极为壮观。

在广州一天，拜访了黄花岗、黄埔军校，紧接着又坐36个小时火车回京。幸运地遇到了一个铁路职工，居然有座，一路顺畅，不题。

回到北京，已开学两天。那时校规极严，返校迟到要挨处分。我顾不得那么多，没出火车站就直接转车回家，我要好好犒劳一下我那久无油水的胃。到了家，父母问：“其他五人都回来了？”我才说出实情。母亲只说了一句，“你要是出事了，我们都不知去哪儿找你”，眼圈就红了。是啊，我除了在抵达海口当天，给家里拍过一封电报，此后20天杳无音信。

在家大吃大喝了两天，才回校。一进宿舍，室友告知：“快去系办，辅导员找过你好几次了！”我心一沉，糟了！赶紧到系办报到，殷国凤教授是我们班自聘的辅导员（那时多民主啊！），她陪我回到宿舍，拍着我肩膀对同学们说：“好样的！男子汉就该这样！”

后话

那一年真是多事之秋，注定载入史册。3月26日，海子在山海关卧轨自杀；春夏之交，爆发了震惊世界的min/zhu/运/动。结束tao/wang，回校“反思”，一封香港来信已等我多日，信云：“……我十分担心你的安危。你们在国内播下的种子，已在海外开花结果……彭家群。”读得我泪如雨下。

五年后，我早已毕业留校。带着微薄的薪水，我又沿当年路线故地重游。当我提着烟酒，再度推开熟悉的篱笆小门，黎家人张口就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们开怀畅饮，陶醉在人间真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