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房垮了,小姐姐们散了
文 /  聂作平
来源:聂作平的黑纸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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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现在而今眼目下,尽管国内疫情控制还算不错,但放眼世界,疫情汹汹。
更要命的是,疫情对经济的致命打击,才露出冰山一角——现在还很难预料,这场灾难的底牌到底是什么。
环顾周遭,工厂裁员,公司倒闭,旅游停摆,铺面转租……除了少数企业外,能够苟延残喘的,不少也是朝不保夕。
我一个朋友所在的公司,老板要求减薪一半。老板告诉他们,这要求必须是请求,必须由你们书面提出来,主动请求公司减薪一半。
朋友很生气,然而细一想,这特殊时期,真的一气之下辞职,下一份工作到底在哪里?没法,只得按老板要求,写下请愿书,主动请求减薪,以示与公司同舟共济。
疫情对经济的宏观打击,没法说,也说不好。我想说一个微观的,不为人重的行业。
说行业也夸张了,只是行业中被我观察到的几家店铺吧。那就是按摩房——一个常常被人视作色情或准色情的行业。
2、
D市曾经有条街,街上曾有数十家洗脚房。每到夜晚,灯光粉红而暖昧,把一些婷婷的身影拉得修长如电杆,当地人把这条街称为蹄花街。
有一年,我的朋友蒋胖子前去洗脚。话说蒋胖子刚在杜甫草堂参加了诗会,兴犹未尽。
当衣着暴露的小姐姐伸出小手为他宽衣脱鞋时,蒋胖子和她闲谈。小姐姐说,她是某大学学生,学中文的。蒋胖子大喜,那我们聊聊诗歌?你喜欢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吗?
小姐姐一愣,洋酒啊?度数太高了。不喜欢。
蒋胖子也一愣,那你喜欢海子吗?
小姐姐终于怒了,哥,我们卖身不卖艺,请你自重。
当然,后来扫黄打非,蹄花街上的蹄花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按摩房。
按摩房虽然有些暖昧,但其实绝大多数都是正规的。或者用行话说,素的。
3、

作为一个职业写作者,天天坐在书房里,腰和肩不好,那简直是水到渠成的事。所以,有时我会去做一次按摩。
离家不远有一片拆迁安置区,里面纵横十来条小街,众多店铺里,按摩房星星点点。极盛时,约有十来家。
我常去的有两家。向莎士比亚和海子保证,它们都是正规的。素的。素得像富顺红油菜或胶州大白菜一样。
先说第一家。
第一家的老板是个小胡子,四十来岁,对人极和气,见人就摸出烟来,发了烟,还打燃火给你点上。就像欠了你几十万没钱还一样。哪怕明明比他小十几岁,他也点头哈腰叫人家哥。至于我这种年长的,自然就是大哥。
和气生财,为了稀饭钱,每个人都他妈不容易。
——容易的,只能是富N代贵N代。所以说人的不平等,从精子奋力游向卵子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小胡子手下有六名小姐姐——专业名词叫技师。从二十岁的小林到四十多的王姐。我去过的几次里,每次都是小林为我服务。一来二去,便熟了。
小林说,她是凉山某县人,看她脸上,果然有两坨淡淡的高原红。
据她说,她是家里老大,下面还有两个弟弟。父母重男轻女,她小学毕业就辍学。人家上初中,她出来打工。年龄不到,还整了张假身份证。
小林说,她在按摩房的工资纯提成。每个钟,大概可以提20元——或者30?忘了,一月下来,大概有3000元左右。
对此,看得出,小林非常满意。她笑着补充说,老板还包吃住呢。
住,其实就是睡在不到两尺宽的按摩床上。她们的个人物品,一人一口箱子,码在按摩床后的角落。
吃,我曾看到她们吃午饭。一个炒青菜,一个萝卜烧肉——萝卜深处,潜藏着几星肥肉。筷子如锄头,找矿一样在萝卜中挖来挖去,锲而不舍地寻找肥肉。
小林对吃也很满意。她说,在老家,一个星期也吃不了一回肉,大多时候,土豆酸菜,酸菜土豆。
4、
再说第二家。
第二家的老板是一个中年妇女,小姐姐们叫她于姐。
于姐年约四十,手下有五个小姐姐。有时客人多,小姐姐不够,她就亲自上阵。
与小姐姐们相比,于姐年岁大,放得开,所以有些五六十岁的中老年,哪怕有其它小姐姐在,也点于姐。
他们走进最里面的按摩床,放下帘子。先前还听到他们在说笑,后来,说笑声低了下去,笑渐不闻声渐悄。
过得几分钟,又听到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洗手声。俄而,于姐已经坐在按摩房门口,大声招呼路人:哥,进来耍一盘哇?
这个细节让我想起古人说的一句话,我曾用它来教育蒋胖子:人要变坏,五十开外。
只是,没成想,我也五十开外了。真他妈报应啊。
小敏是于姐手下的小姐姐,来自江油——恰好是蒋胖子的同乡。有一回,我问她认不认识蒋胖子。她想了半天,摇头说,现在胖子太多了,不晓得你说的哪一个?
我说,杀猪的,每天都在中坝赶场,卖猪儿肉。
她说,我们体语老师倒是胖,可他不杀猪。
有一回,刚走进大门,看到于姐背对着门训斥小敏。小敏脸上挂着泪,其她几个小姐姐没上钟,有的看手机,有的画妆,无人吭声。
只听得于姐说,他就摸你两下,又不把你打来吃了,你怕啥?大喊大叫做什么?干我们这一行,最怕的就是得罪客人……
——忽然转过头来,看到我:哟,胖哥,你来了,吃饭没?没吃一起吃嘛。小敏,还不快点去给胖哥好生按。
5、
于姐确实很敬业。
大约去第二回,她主动加了我的微信,从那以后,逢年过节,她都会发一条祝福信息。连清明节也没放过。
可以肯定,群发的。
这让我想起,好些年前和朋友去一家KTV,妈咪也加了微信。此后长达五六年时间里,不仅逢年过节,就连周末,都会发一条祝福信息。
尽管我从来不回,她也照发,甚至三八节和重阳节都祝我快乐。
后来,再没收到短信。有一天我从KTV门前过,KTV已经变成了健身房。妈咪也消失在那遥远的银河。
6、
疫情期间,于姐也发了几回短信,大多和疫情有关。比如喝什么中药啊如何洗手啊美国人坏啊等等。
三月份,再无信息。我猜,她的按摩房多半关门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从疫情开始,一直没开门。
回了城,散步时去看,果然房门紧闭。一张白纸,歪歪扭扭地画了几个字:旺铺出租。
街上胡乱逛了一圈,数了一下,十来家按摩房,只有两家开门,却明显一个客人也没有——小姐姐们坐在卷帘门前的霓虹灯下,热切地张望路人,路人看她一眼,她就甜甜地问:哥,做按摩吗?
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被突如其来地叫了一声哥,吓一大跳:哥,哥,我怕是你爷的哥哦。
小姐姐们吃吃地笑起来。
小林那家,却半掩了门。
7、
在门口站了不到一分钟,小林从里面出来,见了我,很高兴。
问她,你们开业了吗?
小林黯然,老板说不做了,做不起走啊。
哦。那你怎么办?
我想去广州。
为什么不换一家?那边不是还有两家开起吗?
根本没生意。恐怕开不了几天。
到广州准备干什么?
我们村有几个人过了年就去了广州,说是工厂需要好多人。
想了想,我还是告诉她:广州那边的工厂,刚过春节时,的确到处招人,但疫情全球化后,那些外贸工厂,好多都关门了,恐怕也不一定好找工作。
小林说,那我也不能回老家啊。两个弟弟要读书,妈妈有病,爸爸要喝酒,我每个月必须给他们寄两千块钱回去。
8、
果然如小林预言的那样,仅有的两家开门的按摩房,也先后关了门,贴上了旺铺出租的告示。
还有更多的旺铺——从前的面馆、便利店、游戏厅、小旅馆、火锅店——贴出了白纸黑字。手写的,打印的,歪扭的,工整的,像是悲痛欲绝的讣告。
那些天,稍微有些人气的是药店和彩票投注站。
到药店买口罩,到投注站买彩票。
不戴口罩,万一被感染了呢?
不买几注彩票,万一中了大奖呢?
是的,我们活着,活得很随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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