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年布料还是稀缺品时,但凡用料过度或有欠实用的做法,都是把多余布料当作了可支配收入、一种地位财富的象征。它们包括翻领、袖口、衣领、轮状皱领、各式褶缝,当然还有裙裾。正如 Thorstein Veblen 最早于 1899 年出版的《有闲阶级论》(The Theory of the Leisure Class)中所写:「为了博取声望,就必须挥霍。」而要是某人的服饰不仅多余,而且缺乏实用性,那他们的声望就愈发显赫了。「如果服装除了显示穿戴者有足够财力随意挥霍,同时透露出他或她没有谋求生计的必要」,也就是说他们不必从事体力劳动,那么服装「体现社会价值的作用就大大增强了」。
Thorstein Veblen 最早于 1899 年出版的《有闲阶级论》
120 年后的今天,我们所谓高定服装在很大程度上依旧符合 Veblen 的描述。只要不影响日常走动,服饰的实用性并不是问题。
当今的高定时装更多是精心设计的极繁装饰和手工炫技,它对许多人来说是一场视觉盛宴,但只有极少数人能享受这种乐趣。
然而在批量生产和全球化时代,布料本身已经不再是奢侈品。尽管多数人仍然无法体验高定之乐,其核心所在的「极繁主义」哪怕未能在生产过程中彻底诠释出优雅和讲究,繁复之风也渐渐渗入了许多成衣系列和大众服饰。它作为一种指征也在不断发展:在当代时装界,多余面料装饰和简约设计一样可以彰显或隐藏人的身份地位,因为昂贵或廉价的服饰都可能使用这两种风格。
尽管繁复和简洁都不再是地位的象征,但这两种风格依旧拥有共通之处:如果想理解极繁主义在时装界的意义,那不妨把它看作极简主义的对立面。目前在纽约时装技术学院博物馆(The Museum of FIT)博物馆举办的「极简主义/极繁主义」(Minimalism/Maximalism)展览做的正是这项工作。展览将持续至 11 月 16 日,它将引导游客回顾历史,重温纷繁复杂与简约克制两种风格的兴衰。从 1960 年代的单色迷你裙到 1970 年代迷幻浮华的长裙,从 1980 年代的 Gianni Versace 再到 1990 年代的 Helmut Lang……而最近一次的佐证,应该是 Phoebe Philo 离开 Céline 的消息。这又一次象征了极简风潮的没落。
在纽约时装技术学院(Fashion Institute of Technology)博物馆举办的「极简主义/极繁主义」(Minimalism/Maximalism)展览中出现的 Comme des Garçons, 2018 春夏系列
如果说极简主义是理性,那么极繁主义就是夸张,它们是代表逻辑的太阳神和代表情感的酒神之间无休止的角力。但与其说时尚在两个极端间的摇摆是一种本能反应,不如说它一贯是时代的产物,是一段时期内人们对理性或夸张的需要。
如今不仅是在时尚界,极繁主义也成了整个创意领域的热门趋势。尽管时装技术学院博物馆的展览不偏不倚,但波士顿当代艺术学院(The Institute of Contemporary Art)举办的另一场「简单即枯燥:极繁主义艺术与设计」(Less Is a Bore: Maximalist Art & Design)直接用标题点明了这一再度流行的观点。该展览将于 9 月 22 日闭幕。此外,以 1970 年代为背景的音乐传记片《火箭人》(Rocketman)由 Taron Egerton 扮演 Elton John,影片凭借铺张绚烂的场景为观众带来了一场奇幻盛宴。不过时尚相比其他任何艺术形式都更具预言性质。凡是紧跟潮流的人们都知道,这种从简单到铺张的转变已经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就连语词的意义也发生了变化:「基本」(basic)一词带上了贬义,「厚重」(chunky)则成了称心如意的代名词。
如果 Philo 在发布 2018 年早秋系列后离开 Céline 代表了极简主义的式微,那么至少在 Alessandro Michele 被任命为 Gucci 创意总监并发布 2015 年秋冬首秀时,极繁主义就已经开始慢慢崛起。在后来包括 2019 年秋冬在内的所有时装季中,Gucci 新款都参考了大量作品,充满了质感和细节。在许多人眼中,这不仅意味着 Gucci 重新萌发了对「繁复」的渴望,也是品牌对极繁风尚的认可和发扬。或许 Michele 已经成了新极繁主义的领袖,但他绝不是个例。Nicolas Ghesquière 担任 Louis Vuitton 创意总监后推出的第一个系列可以追溯到 2014 年秋,其 2019 秋冬系列也延续了冗繁之风,他对 Nicole Phelps 的一番话足以为自己正名:「当年我刚来这儿的问题是:Louis Vuitton 难道只关心基本的东西了吗?」如今 5 年过去了,他知道答案是否定的。
Gucci 2019 秋冬系列秀场细节
但是,当下的极繁主义是怎么在我们这个时代出现的?这其中的原因固然有很多,但可能会有人推测这是因为我们缺乏欣赏简约线条和极简之美所需要的耐心。极繁主义则给人一种紧迫感和不确定感。未来不明朗时,我们会囤积各种东西。如今,比起近藤麻理惠式极简断舍离,混乱显得更熨帖人心。想想正陷入退欧困境的英国人,想想英国品牌面临本国困境时的反应。Burberry 将繁复又充满对比冲突的 2019 秋季系列命名为「暴风雨」(Tempest)。Molly Goddard 在时装秀上展出了标志性的超大号晚礼服,在秀台周围布置了风力机吹动模特的裙子,还在新闻宣传稿将出场模特形容为「在风暴中行走」的女性。
当我们选择极繁主义时装时,我们欣赏过度繁复的设计所带来的乐趣,喜欢它所蕴藏的享乐主义精神,但我们的这一选择归根到底往往还是出于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就好像面对将到来的厄运时,我们用衣物包裹住自己,仿佛所有这些装饰都是幸运符,能够在我们穿越未涉足的土地时保护我们的安全。极繁主义给人的印象通常是无忧无虑、令人愉快的,但它也会让人感到沮丧,尤其是当年轻一代设计师和消费者都开始拥抱接纳它时。长裙礼服很占空间,霓虹色或三原色会让穿长裙的人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如果我们的声音无人倾听,穿着 Balenciaga Triple S 厚重运动鞋的我们会跺脚。或者更棒一点,我们会蹬着 Prada 2019 秋季时装秀上的 Monolith 超大号厚底军靴跺脚,那靴子上还配着 Prada 的尼龙袋呢。
Louis Vuitton 2019 秋冬系列广告大片
我们不该低估极繁主义的战斗精神:它既保护了我们,又激励了我们。有人可能会认为 Tomo Koizumi 在纽约时装周的首秀是 2019 秋季的极繁主义巅峰,而这位设计师接受《Vogue》采访时曾用「褶皱铠甲」来形容自己的设计。他这些作品的部分灵感来自已故行为艺术家、才华横溢的叛逆破坏分子 Leigh Bowery。未来风雨飘摇、无法掌控,既然可以极尽夸张,我们又何必那么懂事呢?Bowery 就从不是个「明事理」的人,然后当然了,他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潮流偶像。Richard Quinn 2019 秋季系列中有一套拖地宽肩晚礼服,晚礼服内搭配着乳胶紧身衣,许多写到这套造型的记者都表示自己想到了 Bowery 那些打破传统的装扮。
Tomo Koizumi 2019 秋冬系列
尽管极繁主义是为了震撼旁人、吸引旁人的注意力,尽管它背后的心态可能不那么心平气和,但我们不能忘记一点:色彩和造型的极繁主义是暴风雨后的一道彩虹。极繁主义吸收了极简主义丢掉的东西,它丰富多样,愿意包容各式各样的风格。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在一个日益两极分化的世界里,极繁主义着装表示着对异类异见的支持,对毫无遗漏发现一切、容纳各种不同的美的赞赏。
以 Pierpaolo Piccioli 即将上市的 Moncler Genius 新系列为例。这是与 Liya Kebede 的可持续发展品牌 Lemlem 合作的一个系列,既融合了 Piccioli 华丽不朽的风格和以高定为主的做法(喜欢他在 Valentino 作品的粉丝都很熟悉这种风格),又使用了传统埃塞俄比亚图案和 Moncler 标志性的高性能涂漆尼龙面料。当「过度」成为一种美誉时,再过度的东西都不能算是过度,胶囊系列成了新极繁主义的最高成就。
Pierpaolo Piccioli 即将上市的 Moncler Genius 新系列大片
当下极繁主义新颖的地方在于,即使极繁主义是只面向少数人的壮丽奇观(那些礼服要到明年 1 月才上市,价格还没公布,但肯定会很贵),它也证明了矛盾冲突是可以和谐共存的,这是时尚界和其他各界携手造就的奇迹。极繁主义出现的背后有许多原因,极繁主义在当下所代表的含义更是如同它本身的风格一样变化多端、互相矛盾。但或许,这种矛盾冲突的和谐共存,才是对我们如今都迫切需要极繁主义这一现象最好的解释。
撰文:Silvia Bombardini
编辑:王楚瑜
图片来自网络
编排:Cristina W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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