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 4 月 22 日是第 50 个世界地球日。在当下全球疫情持续蔓延的时刻，这个日子似乎也显得别具意义。许多有识之士借机在此刻振臂疾呼：现在，已经真正到了应该严肃探讨和积极面对人类与自然之间关系的时候了。
当我们谈及时尚所属的服装纺织行业对环境造成的危害时，最经典的话语便是「它是仅次于石油的全球第二大污染产业」。然而，这句有足够震慑力的提醒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重视。直到近两三年，上述情况才开始有所改变。
可持续时尚的高光时刻是在去年 G7 峰会前，由开云集团（Kering）首席执行官 François-Henri Pinault 牵头，带领包括 Chanel、Prada、Adidas、Nike 和 H&M 等在内的约 150 个品牌，32 家时尚企业，共同签署了一份名为《时尚契约》（Fashion Pact）的协议。这份协议规定了上述企业将在未来共同完成的可持续目标。这一举动在业内起到了极大的表率作用，并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时尚界全球性的倡议活动，还包括在丹麦首都举行的哥本哈根时尚峰会（Copenhagen Fashion Summit）。这项活动自 2009 年伊始，至今已有 11 年的历史，现在，它已经是全球影响力最大的可持续时尚活动。
然而，尽管时尚界已经有许多对可持续付诸实践的行动，许多人依然对此持有审慎态度。当人们在看到这些耳熟能详的品牌纷纷推出以「可持续」为名的活动时，他们最想弄清楚的是：这一切究竟只是宣传上的噱头，还是真的有助于时尚产业转向更加环保的道路？

想要弄清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先回到那个最基本的出发点 —— 什么是「可持续」？
可持续是一个复杂而宽泛的概念。在 2015 年由全球各国首脑共同达成的《2030 年可持续发展议程》中，包含了 17 个可持续发展目标和三个构成维度，即「在经济增长、环境保护和社会包容」之间保持平衡。
对于时尚所属的服装纺织行业来说，可持续的维度主要集中在加强对环境的保护上，但同也涉及部分社会包容的问题。而针对环保方面，服装制造和处理制造产生的消耗与污染则是两项最致命的问题。因此，想要真正有所改变，我们就必须追根溯源，回到那条长长的产业链上。
首先，是服装纺织行业在原料上的「可持续」。也就是说，一件衣服在成型之前的环节是十分重要的。抛开「道德时尚」（Ethical Fashion）的部分，原料是决定一件衣服是否可持续的关键。
我们知道，衣服在成型之前是面料，而面料的形成过程是由纤维（原料）组成纱线，再由纱线织造而成的。当然，目前也有许多面料是直接经过工业手段合成的，如橡胶面料，就不需要经过传统的「织」的过程。
因此，归根结底，一件衣服是否环保，其判断的首要依据是它的原料：原料是否为天然无公害？是否能在自然界里形成闭环？或者是否来自对已经存在于地球上污染物的再创造？

棉花是如今最常见的纤维原料。一部关于棉花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贸易全球史。自大航海时代以来，历经几个世纪，棉布已成为这个星球上与我们的生活最息息相关的面料。尽管如此，种植棉花却需要耗费大量的水源和农药化肥，棉田只占全球耕地面积的 2% - 3%，却使用了全球农药总量的 25%。农药的大量使用对土壤和地下水造成了极大的危害，这样的危害也不幸体现在棉农的身体上。因此，时尚环保人士提倡购买使用有机棉制成的棉产品，它的价格会比其他产品高，但在环境保护方面却与粗放式种植的棉花有着本质的不同。
除了棉面料外，在我们日常生活中频繁接触的还有俗称「涤纶」的聚酯纤维。它是石油提取物的一种，成分类似于塑料。与塑料一样，这种产品也是不可降解的。所以，当你用很便宜的价格购入了这类面料的衣服，在穿过几次之后随意丢弃，并假如致使它在最终进入了填埋场的话，地球将需要至少两个世纪的时间才能「消化」它们。更可怕的是，这类服装在经洗涤过程中脱落的纤维细微颗粒能够通过排水系统而流入海洋，从而导致严重的水体和生物污染。
既然如此，那么什么样的面料才是可持续的呢？
我们当然可以选择传统的天然面料，如有机棉、亚麻，或桑蚕丝等 —— 以上大多也是工业革命之前的人类所使用的服装面料。但工业化并不完全是可持续的天敌，利用先进的科技手段，人们如今已经有能力创造出新的环保面料，而这也将是未来的大趋势之一。
ReBurberry 2020 春夏系列
比如，利用植物及植物果实研发的新型科技面料就是这其中非常有趣的代表。Salvatore Ferragamo 就曾经发布过一系列橘皮纤维面料的时装。除了橘皮外，目前还有使用菠萝、蘑菇、海藻等原料制成的天然纤维面料。
将木浆转化为纤维，也可以创造出环保的面料，其中代表包括「天丝」（Tencel）。「天丝」真正的成分是莱赛尔纤维和莫代尔纤维。「天丝」与「莱卡」一样，实则都是为某种纤维注册的品牌名称。「天丝」的背后，是奥地利的兰精集团（Lenzing Group）。现在，「天丝」的应用已经十分广泛，从它的知名度上我们也能感受到这一点。
粘胶纤维与「天丝」相似，它的成分也来源于树木。时装界的「环保先驱」Stella McCartney 在其产品中就大量使用了粘纤面料。品牌宣称，自己使用粘纤的来自于瑞典可持续认证的森林。另外，值得一提的是，Stella McCartney 在本季 2020 春夏系列的成衣产品中，将可持续原料的占比提升至 75%，这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也身体力行地为其他品牌树立了标杆。
可持续面料的种类不止局限在天然原材料上。对地球上已存在污染物的再造，也可以形成环保的面料 —— 比如再生尼龙。去年，Prada 的再生尼龙项目获得了人们的持续好评，究其原因，是 Prada 将品牌自身的 DNA 与可持续做出了有机结合，使「环保」成为了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恰当纽带。
将海洋里废弃的渔网打捞出来，经由专业工厂转化制造成新的纤维、纱线，再被时尚的设计力加持，最终形成具有吸引力和情感共鸣的产品，已经被 Prada 证明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以上经验也告诉我们，时尚与可持续并非生来矛盾，只是需要多花一点心思，来为两者的结合寻找一条道路。
本季，Burberry 也加入大力倡导可持续的队伍。再生尼龙同样出现在新的「ReBurberry 2020 春夏系列」中。这一系列还包括多款用生物基醋酸纤维打造的眼镜，以及采用生物基尼龙制成的风衣外套。
除了在源头上注重纤维面料的成分外，在其他生产环节上是否环保和保障人性化也是考量一个品牌是否具有可持续性的关键。

比如，传统的牛仔裤生产，就因在漂洗时耗费大量水源和使用有污染的合成化学染色剂而遭到抨击。但事实上，并非所有的牛仔裤都不可能做到环保。利用传统的天然靛蓝（Indigo）染色法制造出的牛仔就可以解决其中的难题。目前，这种工艺主要被日本带回了人们的视线，但在世界许多地区，都拥有这项古老技术。此外，对于牛仔这种特殊的面料，人们还有一种更为「朴素」的处理手段 —— 改造。不要以为这只是祖母和裁缝店的作品，连「牛仔大户」Diesel 也是这样做的。
除了牛仔以外，即使是其他品类的服装和纺织品，在其加工过程中，印染环节也存在许多不环保之处。鉴于此，西方兴起了诸多由环保人士创造的小众品牌，这些小众品牌直接与欠发达地区的劳动者建立起合作，为当地人提供工作和收入，同时也建立起了浓缩的透明产业链。
来自加利福尼亚的时装品牌 Kk CO，是当下年轻一代践行可持续制衣理念与运作方式的一员。设计师 Kara Jubin 将品牌诞生的初衷形容为「希望做一家非传统服饰品牌 —— 它不仅设计生产服饰，更展现了个人和社群的文化」。她与生活在加州的朋友们的日常发生于大自然，也吸收于大自然。这让消费者总是可以在 Kk CO 的系列单品上看到与此相关的细节。
「我们很少生产新面料，而是更愿意重新利用现有的面料或使用库存面料。」为了更好了解这个在国外社交网络上成长迅速，粉丝增速极快的年轻品牌对于「可持续」的理解，我们特地与 Jubin 聊了聊。为了不过度生产，Kk CO 的产量不大。从成立开始便探究天然染料，使用植物、水果和蔬菜来测试新的燃料技术。在洛杉矶当地生产服饰，一方面有利于支持本地工人，另一方面也可以减少碳足迹。
Kk CO 的单品多以手工扎染制作，染色则选择水果、农作物、植物等有机原料
然而，解决了面料的困扰，这一类年轻品牌如今面临最大的挑战，就是寻找塑料的替代品。时尚行业要用到很多塑料。每件运到商店中的服饰都得用塑料袋包装好，而这些塑料袋后续通常会被扔掉。Jubin 一直在努力寻找新的办法，用更环保的东西来代替塑料袋：「目前我们已经创造了自己的包装用品，但还在开发由回收材料制成的快速生物降解包装袋。除了面料和制衣，这个细节不应该被人们忽略。」Jubin 说。
以上这类小众品牌所倡导的理念并不仅限于生态（eco）方面，它们与手工业者的交集也令其在道德（ethical）方面作出榜样。这就涉及到可持续时尚的另一角度 —— 公平贸易（fair trade）。为产业链上的工人们提供人性化的工作环境和条件也是时尚企业的重要责任之一。形成这一基本认识的分水岭是发生在 2013 年 4 月孟加拉国的「Rana Plaza 事件」—— 血汗工厂倒塌，1134 人遇难，超过 2500 人受伤。它为人们敲响了警钟，也让大众意识到「快时尚」的原罪。其实，不仅是快时尚，对产业链透明度（transparency）的要求针对的是所有的服饰品牌，但由于许多复杂的原因，这一要求至今尚且无法实现。

另外，从消费者层面，如何对待已经制造出来的衣服也是问题之一。这也是为何「快时尚」在另一个方面屡遭诟病的原因，因为这些高速运转且又高度全球化的品牌已经给人类和地球造成了沉重的负担。虽然永不停歇地追求时尚趋势这一理念并非源自它们，但快时尚铸造的商业模式却直接导致了人们形成了这样的消费观念和习惯。
不过，在近一两年里，我们也能感受到这种一味追求快速更迭的趋势正在逐渐减缓。近年来崛起的环保服饰品牌 Everlane 是这一氛围下的代表；而在更广泛的受众群体中，同样精于打造品质的 Uniqlo 则被越来越多人青睐。
另外，在消费金字塔更高一阶，由「老 Céline」（品牌更名前）及 Bottega Veneta 所引领的极简主义风潮也正在回归。一种被普遍讨论的观点是，极简风格有利于促进时装的「可持续化」进程。这种风格提倡的生活方式有助于「舒缓」人们的心灵，从一定程度上会降低人们在上一个十年里迅速膨胀起来的购买欲望。这种说法的正确性虽然在目前尚且无法得到证实，但若是将其作为一种社会「思潮」来看，它所带来的的后续力量将不容小觑。
而当下，居家隔离的经验对于全球的消费者来说都是一次具有反思意义的教育。冲动型消费较之前明显减少，人们会在作出每一笔消费决定时花费比从前更多的时间来审视其「必要性」。同时，可以预测的是，在后疫情时代，线上办公模式将具备更广阔前景，而无需通勤的场景革命将改变部分人对服饰品类和频次的消费需求。
除了改变消费观和减少购买服装的频次之外，如何处理不再穿着的衣服也是可持续时尚的议题之一。
目前，最佳的解决方案仍然是通过正规的渠道回收。令人欣慰的是，当下，已知的回收渠道越来越多，并且知名度也在提升。从 H&M 到 Zara 均在门店里设有投掷箱，人们可以将不再需要的服装和纺织品交给它们；另外，在中国的许多城市，政府部门也在社区安放了衣物回收箱，相信这一举措会对老年群体提供帮助；除线下站点外，许多组织所提供的线上回收服务也非常实用。在中国，像「飞蚂蚁」一样的回收公司正在多起来。通过阿里巴巴平台在线预约捐衣，还能换取旗下另一明星环保项目 —— 蚂蚁森林的能量。
另一个更加细分的领域是服装租赁和二手服饰。在我国，由于一些传统观念的约束，过去人们很少会选择尝试租衣服或者购买二手服饰。但近些年来，随着新一代消费者们思想逐步成熟，以及对共享经济的积极探索，以上的传统束缚也正在被打破。
可持续时尚在中国，其实有其天然的历史和土壤。从「天人合一」的古老思想，到「物尽其用」的朴素传统，中国人的精神内核中早已被深刻植入了可持续发展的理念。而今，在经历了 40 年的飞速发展之后，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反思和重拾这项宝贵的传统，这一思潮最终也将体现在对时尚产品的消费上。
在过去，我们误以为，与时尚有关的只有「时间」。然而，当世界被迫停下脚步，我们才意识到，时尚存在的意义并不仅仅是在快速发展的消费社会为我们提供刺激，它也是人类不断寻求如何与自身相处的一种方式 —— 由这种方式带来的革命才是时尚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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