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要从柯洁说起。

柯洁其人,世界围棋冠军,2019年作为保送录取运动员进入清华大学。我对其综合素质不作评价,下面只摘选他的一些社交媒体言论作为了解的一个途径,请读者自行决断。

从这些发言看来,柯洁有两个特点:
(1)运用中文遣词造句的水平很低,无法正常表述其观点。
(2)对女权话题高度敏感。
第一个特点导致了他的发言有诸多被解读的可能性,女权主义者认为他极端厌女,而他的粉丝则认为他只是在玩梗。
第二个特点使得反女权者得以大规模地以他为中心汇集,并将他的微博当作反女权者活动的阵地。

反女权者长啥样?
反女权者并不是只有中国才有。1927年的奥地利成立了男性权利联盟(The League for Men’s Rights),其目标是“打击过度的女性解放行为”,他们反对妇女劳动,反对男性向前妻与子女支付赡养费用,支持亲子鉴定。1973年,美国成立了男性权利联盟(Men’s Rights Association),相似的组织还出现在英国。
反女权者有多重化身,可以是男权主义者、男权运动活动家、反女权斗士或者是PUA(Pick Up Artist)一类以剥削女性为荣的男性。反女权者一般有如下的信念:
(1)性别不平等确实存在,但男性才是当今社会制度下最大的受害者,女性压迫男性。
(2)当今的妇女运动/女权运动包含着迫害男性的邪恶阴谋,必须对过度的妇女解放运动进行打击。
(3)女性是天生卑贱的/邪恶的/无能的,因此是应当被打击和剥削的。
反女权者通常关注以下的男性权利问题:
(1)强奸诬告:有男权运动活动家声称50%以上的强奸控告是诬告,法律应该保护男性免受诬告带来的消极后果。
(2)婚内强奸:反对婚内强奸定罪,有男权运动活动家称,“如果这些法规被执行,夫妻情侣关系将毫无意义”。
(3)兵役:认为仅对男性征兵是对男性的歧视。
(4)戴绿帽:支持男性通过生物鉴定方式来确定孩子的血缘,认为男性不应该抚养别的男人的孩子。
(5)教育:认为现行教育体制有利于女孩的发展而不利于男孩的发展,占多数的女性教师对男孩进行了压抑和限制。
(6)家庭暴力:认为女性和男性一样暴力、甚至更为暴力,司法系统过于轻信女性的家暴指控,并且忽略男性受害者。
(7)女性的高攀择偶(Hypergamy):指控女性在婚姻选择上偏爱有权有势的男性,对男性没有爱情。
(8)抚养权:未婚男女之间,男性应该对女方怀孕有干预权,避免准妈妈剥夺胎儿与生父的关系。
反女权者通常痛恨这些人群:
(1)婊子。他们认为的“婊子”定义广泛:可以是有多个性伴侣的女人、在婚恋关系外与别人发生关系的人、与有阶级优势的人发生关系的人、通过性/婚恋关系获取经济利益的人……做这些事的男人则不在痛恨和斥责的范围内——一生中能够与多名女性发生关系的男性不仅不被视为他们的竞争者和压迫者,反而被视作羡慕的对象。他们认为,正是婊子的普遍存在,导致了自己婚恋和性方面的失败。
(2)成功女性,或是在特定行业占一定比例的女性。他们认为,这些女性抢占了本属于男性的地位和资源,挤压着男性的生存空间,同时她们的存在还是女权主义者虚伪的证明。
(3)女权主义者。他们认为,女权主义者的诉求将进一步巩固既存的女性优势地位,并且进一步加深男性的不幸。其中女性女权主义者是他们猛烈攻击的对象,男性女权主义者则被视作男性的背叛者。
这些论调和主张听起来是不是都很耳熟?随口举几个你肯定听过的:
刘强东遭大学生仙人跳,鲍毓明被14岁养女反咬。

如果婚内强奸构成犯罪,那绝大多数已婚男性都是强奸犯。

女人出轨最该死,男人出轨只是犯了每个男人都会犯的错。
学校需要阳刚之气,女教师导致学校阴气过旺。
性别一换评论过万,男的也是受害者你怎么不说?
只要权利不要义务,打仗你们怎么不上?
另参见女性在试图参与“保家卫国”时面临的招生歧视:
(请滑动)
未婚妈妈魏圆圆不到2岁的孩子被判给前男友,争抚养权反被媒体评“偷子”。

……
——这就是反女权者深信不疑的世界。
在互联网时代,来自《黑客帝国》的红色药丸(Red Pill)被反女权者引申为其痛苦的觉醒:反女权者做出了自主而痛苦的选择,他们决定看清这个世界里的男性是如何被女性所压迫的。他们认为,所谓女权运动,就是让女性享受所有的特权,而不需要承担任何责任的邪恶运动。红色药丸的支持者还发明了一套符合其价值观的描述性别的话语:Beta Male是被压迫的弱势男性,Mangina(阴道男)是支持女权、屈从于女性的软弱男性,Female Imperative是女性对男性的颐指气使,Misandry是女性对男性的歧视。
在中文语境下,这些词汇大约就是老实人、假男人(不配当男人的男人)、打拳、厌男……
反女权者是怎样的炼成的
第一步:无视事实、捏造观点
那么,反女权者眼中的世界,是真实的世界吗?
观点决定人们如何看待问题、以及如何描述我们身处的世界。当然,大部分观点都有其局限性,大部分描述世界的模型也并非完全精准,但是,仍然有某些观点比另一些观点更具有事实的基础。
我们用一些数据来看看男女的一生(包括但不限于中国地区):
·生命
出生人口性别比(男:女)的自然正常区间应为103到107。中国的这个数字则于1982年的108.5,上升到2005年的118.62017年降至111.9,目前仍是世界上出生人口性别比失衡最为严重的国家。这意味着由于人工性别选择,3400万(估算)女性失去了出生的机会。——《中国人口普查资料》,国家统计局。
·教育
在中国,6岁及以上的失学儿童中,女童占71%。——《2018中国教育统计年鉴》,国家统计局。
到2015年底,仅有48%的国家能在中学教育中实现性别平等。——《2015年世界女童状况报告——女童权利:未完成的事业》,国际计划组织。
·劳动和财产
中国男性的有偿劳动参与率是82.8%,女性是68.8%。中国女性对国家GDP的贡献为41%,超过世界上绝大部分地区,包括北美。——《2018全球性别差距报告》,亚太经济论坛。
中国女性平均薪酬为男性的78.3%。——《2019中国职场性别差异报告》,BOSS直聘。
在失业人群中,女性的首要失业原因是“料理家务”,占32.7%,而男性仅占2.9%。——《中国社会中的女人和男人——事实和数据(2019)》,国家统计局。
·社会参与
第13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中女代表占比24.9%,第13届全国政协委员会中女代表占比20.4%。在中央委员和候补中央委员中,女性占比8%。
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女性占比6.27%,中国工程院院士女性占比4.92%。
在司法体系中,检察长女性占比10.5%,法官占比33.7%,律师占比36.1%。
——《中国社会中的女人和男人——事实和数据(2019)》,国家统计局。
·婚恋
女性的家务劳动参与率为75.6%,男性为40.4%。——《中国社会中的女人和男人——事实和数据(2019)》,国家统计局。
在女性中,41.2%的女性仅有过1个性伴侣,只有过1个性伴侣的女性占比最大。在男性中,49.3%的男性有过4个及以上性伴侣,有过4个及以上性伴侣的男性占比最大。——《2019中国年轻人性现状报告》腾讯新闻,冈本。
在整个婚姻生活中曾遭受过配偶侮辱谩骂、殴打、限制人身自由、经济控制、强迫性生活等不同形式家庭暴力的女性占24.7%。——《第三期中国妇女社会地位调查》,全国妇联。
·暴力与犯罪
21.8%的男性报告一生中有过强奸行为。——《中国性别暴力和男性气质研究定量调查报告》,联合国。
64.1%的刑事犯罪受害人是男性,35.9%是女性。95.4%的服刑人员是男性,4.6%是女性。——《中国社会中的女人和男人——事实和数据(2019)》,国家统计局。
每5个成年女人中就有1个曾遭遇过强奸,每71个成年男人中有1个曾遭遇过强奸。在可统计的数据中,99%的强奸犯是男性。——(美)国家性暴力数据库(SexualViolence Resource Center).
——但是,这些数据对于反女权者来说,可能并没有用。
数据可以是虚假或残缺的,研究可以是不完善的,研究者或传播者可以是居心不良的……对反女权者来说,部分承认任何能够证明其相反观点的研究都是绝不可能的,但同时,他们又面对着没有任何在同等权威高度发布的证据能够支持其观点的困境——因为他们的观念错误且愚蠢,所以不可能有科学的证据作为支撑;但他们坚持不接受任何既存实证研究的结果。
当中国的反女权者抒发着“中国女性只要权利不要义务”的慷慨陈词时,证据却指向这种观点的相反面。他们的观点与其说是普遍的现实,不如说是一种普遍的男性幻想。他们只需要闭门造车、大胆质疑、不研究不举证,就可以自由地徜徉在存在于他们脑海中那个男性才是性别不平等最大受害者的世界当中。没有表现出正常写作能力的柯洁和他的志同道合者,就是这样一种真实写照——当反女权者除了质疑女权主义观点,但却无法以科学的方法对自己的观点进行举证的时候,二者之间的论战往往就被拖入了低龄化和情绪化的漩涡。
第二步:混淆视听
很多反女权者中并不自诩为反女权者,而称自己为平权者,或反极端女权者。这种策略的狡猾之处在于,他们认为自己掌握了女权主义的真相,并且有资格划定女权主义的疆界。而这种策略的方便性在于,既然真假女权全由他们决定,那么任何人都逃不过他们的指责。
不可否认的是,女权主义者内部之间存在分歧,不同主张者相互矛盾、彼此拆台的事并不少见。但除了由历史决定的女权主义的核心主张,即女权主义对两性在社会、经济和政治应享有平等权利的信念外,没有任何标准决定着什么样的女权主义是真正的女权主义。
对于这一类“平权者”和“反极端女权者”来说,他们的错误一为傲慢,认为自己有权判定女权主义的真相和本质;二为盲目,即使有无数证据,却对女性生存境遇亟待提高的事实没有觉察;三为邪恶,在女性的生存境遇亟待提高仍是一个事实的时候,却将对性别平等的关注投向了打击“已经走向极端”的女权;四为虚伪,将自己粉饰为一个平权者。
事实上,一个男性平权者会是怎样的呢?
以下是围棋职业选手、于2012年进入北京大学的李喆在微博上的发言:
他没有自诩为一个平权者,也远没有柯洁拥护者数量之众,但是,在这条微博底下,他收获了无数的欣赏和感谢。这份欣赏和感谢并不来源于他的观点如何开天辟地,而仅仅因为,在柯洁之流的一众“平权者”中,有男性公开承认社会中结构性的、使女性处于劣势的不平等,就已经太少见了。
然而,李喆却因为其围棋生涯成就不如柯洁,而被柯洁的拥护者嘲讽其意见不值一提,恰可以观察到反女权者是如何异化支持性别平等的男性的——他们采用的正是男权制社会中常见的将男性的职业成就与私德混同、甚至为男性的道德低下唱赞歌的策略。
反女权者总是采用着男权的标准,慕强地对他人进行评判,这也是他们常常攻击女权主义者“丑”、“胖”、“没男人要”的原因。在他们狭隘的世界里,女性的外表和吸引力就是评判她价值的主要指标,而来自失败者的声音都不值得一听。
第三步:制造“厌男”恐惧
我们接下来就必须要说一说在反女权者中最普遍的那种恐惧:女权主义者仇恨男人,而这份仇恨将撕裂我们的社会。
事实上,当反女权者在声称女权主义者仇恨男性(厌男)的时候,究竟指的是什么?
诚然,厌男和厌女有着共性。它们通常都是加诸于一种性别的既成印象,即将某种特定品质(通常是负面的)与性别关联起来,最终造成一种每当接触该种性别,此负面印象就会被触发的反射。对厌女者来说,这些品质通常是女性的无能、软弱、女性对家庭活动的擅长(以及与之匹配的对社会活动的不擅长)、女性的高攀择偶倾向等等。而对厌男者来说,这些品质通常是男性对女性的蔑视和不尊重,以及压迫和伤害女性的倾向。
但是,厌男和厌女却又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以下划重点!!
首先,二者的后果有着天差地别。厌女的结果,是女性在政治、经济和社会权利方面处于劣势地位,并且无时不刻都有女性在遭受着因厌女而发生的杀害、人身伤害、强奸与骚扰……其中最轻的后果才是对女性进行言语上的侮辱。而厌男的结果,大多是女性自愿选择独身与不育,最重的结果才不过是对男性进行语言上的侮辱。
第二,二者在制度化上有着天差地别。厌女(Misogyny)是一个术语,社会学家Allan G.Johnson将其定义为“一种因为女人是女人而痛恨女人的文化态度。厌女是性别歧视偏见和意识形态的中心,是在由男性主导的社会里对女性进行压迫的重要基础。”多年来,厌女都是被社会学家、心理学家、女性主义理论家、文学批评家所研究的重要对象。在中国的大众社会,最为知名的厌女症研究学者或许是日本的上野千鹤子,她的著作《厌女》通俗易懂、语言生动,是反复受到推荐的女权主义理论入门科普书籍。
相反地,厌男在历史上,却从未像厌女症一样大规模而制度化地存在。与厌女不同,厌男没有任何制度性的社会规范与之配适,从而使女性对于男性大规模的歧视可以发生。厌男,至多只不过是在部分女性中存在的一种情绪,而厌女,却是一种社会制度
最后,厌女是一个“因为厌女,所以厌女”的逻辑闭环,厌女者通常都将男权社会中女性的种种“无能”作为其厌女的证据,然而又正是作为制度的厌女,规定着女性的无能。譬如在中国遭到质疑的招飞性别歧视问题,尽管开飞机的能力显然与性别无关,但因为“这是一个男性的职业”,所以“这是一个男性的职业”。
只要厌女症不改变,这些支撑厌女的证据就不会消失。相反地,厌男者厌男的证据却往往是男性对女性的伤害和蔑视,而这些完全是可以被改变的。
因此,当反女权者或普通人们简单地认为“厌男者和厌女者没有区别”,完全就是一种错误。我们对待厌男和厌女的态度不应该一致,不是因为我们对同类的事件采取双重的标准,而是因为厌男和厌女根本就不是同类的事件。
识破反女权者
让我们再回到反女权者的恐惧当中:女权主义者仇恨男人,而这份仇恨将会撕裂我们的社会。这种恐惧常见地反映在反女权者的论调中的,就是“性别对立”四个字。
“性别对立”不是一个术语,甚至没有其定义,只被中国的反女权者普遍地使用。他们通常用这个词来指控谴责性别歧视的人,意思大约是破坏了两性和谐相处的局面。然而,他们拒绝承认的是,所谓男权制社会中的两性“和谐相处”,就意味着对女性的制度性压迫仍然在持续、而对此的批评都销声匿迹。反女权者所希望的,从不是在性别平等的基础上重建和谐的关系,而是希望男权制的优势继续延续,而女性对此闭紧嘴巴。
反女权者意识不到的是,厌男只不过是厌女的一个倒影和一种反噬。厌男者的所谓种种极端表现,比如为人所诟病的攻击男性生殖器是“金针菇”,不仅与厌女者的极端表现(谋杀、强奸)相比完全不值一提,还是对厌女者物化女性身体、对女性生殖器品头论足的一种戏仿。正是因为厌女的存在,才会有厌男。反女权者一边对厌女行为失明,一边为打击厌男行为摇旗呐喊,可以说是本末倒置、虚伪至极。
因此,厌男会撕裂我们的社会本身就是一个极不准确的说法,厌男不是撕裂这个社会的始作俑者,而是这个社会已经被撕裂的证据

对于很多普通人,尤其是男性来说,可能会感到性别歧视离自己很远,性别暴力更是与自己无关。在这种情况下,在网络铺天盖地“女拳”、“拳师”、“双标”、“性别对立”的浸淫下,人们很容易就会陷入厌男者的论调中去,认为女权主义正在撕裂我们的社会。反女权者之所以能够不断同化更多的人加入其阵营,贩卖的正是这样一种不实的恐惧:女权主义让女性仇恨所有的男人,每一个男人都会仅仅因为身为男人而被仇恨。
然而,先前对于厌男和厌女的论述,完全可以说明这种恐惧是不切实际的。从女性对于性别平等的男性支持者的态度来看,更不存在反女权者所渲染的那种女权主义者对男性不加区别的仇恨与歧视。
相反地,反女权者不仅通过售卖虚假的焦虑来增加同盟,还通过宣扬这种论调,模糊了男性之间的道德区别。他们试图通过说服大众:厌男者对道德高尚和道德低下的男性都一样地仇视,来模糊厌男者仇恨的实际上是厌女症的事实,并以此掩盖自己的厌女和道德低下。反女权者不断强化的这种厌男假象,使得男性支持性别平等显得毫无意义,也就因此变得更加困难。

我们应该借鉴韩国的遭遇:根据《韩国先驱报》的报道,民意调查显示在韩国20至30岁男性中,超过76% 的人持“反女权主义”观点,“他们认为女权主义不再是单纯的主张性别平等,而是演变成一种性别歧视和仇恨。”韩国女性发展研究院对全国1000名不同年龄段的男性进行的问卷调查则显示,60%的20-30岁青年认为“性别平等是制造社会矛盾的来源”。而韩国,是全球目前唯一生育率在1以下的国家。
对女权主义正当诉求的漠视和仇视,它的恶果将会影响我们每一个人。
倘若任何人想要缓和既存的厌男情绪,那么认识到反女权者的谎言,戳破他们售卖的焦虑,不跌进他们渲染的虚假恐惧,并且支持性别平等,是必不可少的。
现在,你更了解反女权者以及他们的谎言了吗?
当我们难以选择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社会,至少我们可以努力不要让自己成为某一种人。
文| 章兑兑
编辑| 李合子
章兑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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