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六日我到马耳他的第二天,多米尼克开车带着我在南部城市马尔萨斯洛克看房,顺便带我逛了一下著名的马尔萨斯洛克鱼市。我以为鱼市是卖鱼的市场,可是在海岸边走了十多分钟,没看见一条鱼,也没有一个卖鱼的铺位,只有几摊售卖摩洛哥花花绿绿陶瓷餐具与各种义乌小商品的摊位。
我疑惑地瞪着多米尼克:这儿是鱼市(fish market)?
Yeah yeah fish market!(是的是的鱼市!)他点着头,口音带着马耳他独有的扬声,好像北方的包头口音,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音调总是上扬的。
马耳他人对鱼市是不是有什么误解,我嘀咕着,没作声。
马尔萨斯洛克的房子太差,我没看上,多米尼克又带我到邻近的马尔萨斯卡拉看房。从马尔萨斯洛克到马尔萨斯卡拉大约十几分钟车程,我后来才知道多米尼克故意绕了一下路,一来为了沿着海岸让我观光,二来他想给我介绍一栋烂尾楼。他一只手开着车,一只手指着海边那栋已完成主体建筑的房子,说:你知道吗艾米,这栋房子是卡扎菲的......他巴拉巴拉说了很多,我没有仔细听,我在忙着计算信用卡还能刷多少。
后来,我在马尔萨斯卡拉住下来,每天傍晚沿着海岸人行道散步,走出去一公里多,人行道多出来一处突出的平台,两张铁制长椅面海而设,像是邀我小坐片刻。那便小坐片刻吧。不一会儿,就有几只流浪猫蹭到长椅边,围着鞋转几圈,在脚下坐定,不吵不闹。
马耳他岛大概应该理解为猫岛(与MALTA谐音),这座海岛上到处都是流浪猫,无疑这几只是懂得看风水挑地方的。这儿是海湾的入海口,视野开阔,水蓝特别深邃,连浪花的姿态也比别处欢腾。它们霸占着人行道栏杆间一处宽大的空圈,临海听风,甚是享受。
一晚路边停下一辆小车,从车上下来一对夫妻,女人手上拎着一袋食物。几只在我脚边睡意朦胧的猫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路边,喵喵地叫。原来有人专程来给流浪猫喂食,难怪这猫岛上的猫个个珠圆玉润看不出一丁点儿流浪的凄凉。
后来我们去散步时,便时不时买一袋妙鲜包,一来二去,便跟那几只充满文艺流浪气息的猫混熟了,据观察,这几只猫最爱三文鱼口味。看它们吃得香,闺女抱怨说:老妈,你看猫都吃得比我好,我也想吃鱼。
在马耳他两个月,说起鱼,我忽然想起那个没有鱼的鱼市。肯定是哪里出错了,在马耳他鼎鼎大名的马尔萨斯洛克鱼市怎么可能没有鱼?马耳他许多城市都有周日集市,会不会鱼市也是诸多周日集市中的一个?一想到这里,蠢蠢欲动的心便难以遏制,等到周日早上,迫不及待开车去看究竟——鱼市怎么可能没有鱼?
果然,周日的马尔萨斯洛克海滨人头攒动,沿路停满了车,教堂外广场上坐满了喝咖啡的人。鱼市一两百个摊位沿着海边人行道铺开,水果,糕点,蔬菜,小商品,工艺品,蕾丝布艺,俨然一个小型“三月街”。人群中走走停停,穿梭几百米后,终于见到了鱼摊,很多鱼摊,很多鱼!最初,马尔萨斯洛克作为渔港,在海岸边摆摊卖鱼,慢慢地,各种其它摊位越聚越多,如今这里的鱼市俨然成为一条大规模商品街,虽然保留着鱼市的名称,内容却远非鱼市能概括。逛鱼市的人,竟有一半观光客,明显他们不是来买鱼的。我是。我盯着五花八门叫不上名的各种鱼,难以下手。
午饭美美吃了一顿鱼,闺女开始想念她的流浪猫。我们下午去喂猫吧,她说。
十一月的马耳他温暖和煦,下午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地中海的波浪里片片闪耀。猫不在长椅边,四下里呼唤了几声,一只猫从人行道尽头那边的围墙里跳了出来。平时我们总在夕阳西下后出来,白天几乎从未走到尽头,也从未想过人行道为什么在这嘎然而止。看见猫从围墙那头跳出来,才发现尽头外面,是一栋五六层高的大楼,直接霸占了整片海湾突出去的地块。可是,看这栋楼的模样,似乎荒废已久。房子主体结构完好矗立,立面却没有封闭,一眼望去,像一个个累加叠高的箱子,空洞地张着许多大嘴。
我们从马路边绕过整栋楼,又长又宽,大部分进楼的入口都被石墙封闭,一两百米开外最端头处留了一人缝隙。走进大楼前的空地,才发现这竟是一座未完工的酒店,酒店面朝地中海太阳升起的方向,广场直接临海,没有道路阻隔,广场上一个破败的圆形冲浪池架在海水上,礁石滩海浪四溅,一块平地似乎要建成烧烤台,酒店大堂与餐厅临海而设,大露台可以足足容纳几百人就餐。天哪!这大概是我见过的马耳他最佳酒店位置!可是,它就这样荒废着!
不,不是荒废着,而是艺术地荒废着!偌大一个建筑,里里外外的墙壁上,喷满了各种涂鸦。上到二三楼,竟见到一拨中学生,由老师带着,在这片废墟参观学习。从它烂尾的那天起,经过多少日出日落,才在废墟里积累起如此大规模的艺术创作?而它,竟烂尾在这得天独厚的位置,简直天理难容!
我忽然想起了多米尼克!两个月前,多米尼克带我经过这里,他当时很想告诉我这栋烂尾楼的故事,可是我忙着算钱没有细听。这是卡扎菲的楼,对,就是那个几年前被武装枪杀的利比亚最高领袖卡扎菲。这里原本打算修建一座马耳他最好的酒店,后来,就没有了后来。再后来,这里成了年轻人的秘密花园。前几天黄昏,我曾亲眼见到两个小伙子站在三楼的一个箱子里冲我挥手。
多米尼克说,这栋大楼有鬼。有没有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满楼满地的建筑渣子,以及满墙满院的涂鸦,还有长长的过道里四面八方吹来的风,似乎像一言难尽的述说。这栋楼现在的主人是谁?卡扎菲的继承者们呢?人生浮沉,自顾不暇,这栋楼,尚不知要在这凝望多久?望向地中海的那一头。
下面最后一张图的墙角上,有人画了个箭头,下面写道:欧洲的边界。箭头指向东南,朝着箭头的方向跨过地中海,那儿就是利比亚。
猫与涂鸦,同住烂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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