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去马耳他中部城市莫斯塔办事,路过莫斯塔圆顶教堂。这座教堂始建于1833年,原址曾经建有一座文艺复兴时期的教堂。圆顶教堂建筑风格仿效罗马神庙,为世界第三大无支撑穹顶,仅次于罗马的圣彼得教堂与伊斯坦布尔的圣索菲亚教堂。1942年,一枚德军炸弹从天而降击中教堂,却没有爆炸,正在祷告的人们毫发无损,教堂建筑幸存。这枚重达两百公斤的炸弹现在陈列在教堂一室,供人参观。
马耳他人相信,这是神迹。
正值中午,教堂外有几家餐厅,沿街而坐,可望见圆顶教堂全景。我在街边一张餐桌上坐下来,喝杯茶,吃点儿东西。莫斯塔是马耳他人喜欢居住的城市,位于马耳他岛中心位置,按当地人的说法,从莫斯塔去哪都不远。的确,马耳他岛本就只有两百多平方公里,住在岛的中央,离四面八方都很近。因此,教堂所在的市中心位置十分热闹,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坐在街边,既有旁观者的冷峻清晰,又有置身闹市却出离的隔阂孤独。
吃完午餐,正琢磨着要不要再坐一会儿,一位两鬓斑白戴着彩色头巾的男士从餐厅走出来,端着一杯酒,向我微微弓腰请求:您好!我可以跟您坐一张桌吗?他笑容和蔼,体态绅士,说话时一直微微弓着腰,等我答复。
哦,当然可以!我赶忙回应。
他拉开一张椅子坐下来,向我点头问候:下午好!
我忽然觉得,如果此时我即刻离开,似乎很不礼貌。容易让人误会因他的落座而把我赶跑,或吓跑了。因此,我接了他的问候,与他聊起天来。
他说,他是美国人,来马耳他快一年了。这是他第二次来马耳他,第一次是2010年,那一次,他在马耳他停留了半年。
他说:那时马耳他物价很便宜,这次来,发现这里物价上涨很厉害。
我问他为什么来马耳他?这个问题,打开了他的话匣子。
他说:我五十岁开始流浪世界,至今已经流浪了十八年,跨越了大半个地球。看,我头发都白了,我快七十了。我去一个地方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在一个地方停留多久也没有什么固定计划。有时候,呆着呆着突然想走,就走了。流浪了十八年,所以,我是个没有家的穷鬼。不过我很满意自己的生活,我很快乐。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结过婚,我害怕被束缚。也可以说我是个胆小鬼,遇到感情的麻烦,我会选择逃跑。你看,我很赞成别人组织家庭生儿育女,那种生活很安稳,也很好,只是每个人的追求不一样,我更爱流浪的自由。
他说:这个教堂不错,可是我不信教。天主教,基督教,什么都不信。我只信当下,我信这张桌子,这把椅子,此刻的我,此刻的你,但我不相信宗教。所有的信仰与主义都是一回事,说白了都是给人洗脑,极端的穆斯林,与温和的基督教,本质上是一样的,对,还有G C主义,S H主义等等,它们也是宗教,没有区别。我知道所有国家的所有人民都是一样的,无论我走到哪里,遇见哪里的生活,他们最关心的都是生活现实本身。明天能吃什么,如何养大孩子,怎样安全地活着,这个地球上每个角落,无论什么颜色什么信仰,人们都在为生活奔波,那些信仰与主义,是政治,不是生活。你看,其实美国人也陷入某种主义而不自知,他们总有英雄情结,都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我不妨称之为“美国主义”。如果你在美国生活一段时间,你就能感受到这种潜移默化的“美国主义”,你可以称之为文化,但我认为这仍然是某种形式的宗教,从小被这种文化熏陶,与从小被极端伊斯兰熏陶,就洗脑本身而言,没什么区别。能逃脱信仰宗教文化的影响而真正独立思考的人已经越来越少,毕竟,在什么样的环境下,就需要追随什么样的大众逻辑,不可避免。
他说:我有很多恶习,我抽烟,我喝酒。年轻时常常打架。不过我从不犯法。这点上来说,我还不算个坏人,不过肯定也不是个好人。至少历来我的女朋友们都认为我不能算好人,哈哈!我不愿意结婚,这就是我最大的恶!我想,这与我从小的家庭环境有关系。我爸爸是美国人,妈妈是澳大利亚人,他们没结婚。我出生后没多久,爸爸去朝鲜打仗,再也没有回来,可以说,我从来没见过他,哦,说不定,他死在中国人手里。别担心,那些都是历史,我从不纠结过去。你看,我从小就跟着妈妈四处流浪,我是个天生的流浪者,我妈妈也很早去世了,我已经一个人生活了五六十年!我也不知道我会死在哪个国家哪条路上,都无所谓,我没有牵挂。你知道吗?我甚至觉得美国就应该选举一个彻底单身的人做总统,没有父母子女与伴侣的纠缠,他/她一定能更有效地致力于工作,不偏不倚。
他说:很可惜,我去过越南,缅甸,印度,日本......但是还没去过中国。中国几乎跟美国一样大,太大了!我在美国有几个中国朋友,不,不能说他们是中国人,他们都是在美国出生长大的华人,与美国本地人没有差别。据说中国有十四亿人口,算上全世界各地的华人,可能有十七八亿吧?太厉害了!可是,世界上那么多中国人,我却从来没有跟来自中国的中国人说过这么多话,你是第一个和我这样聊天的来自中国的中国人。我很想去中国看看,西藏,新疆,我知道那里很美,我看过相关的旅行图书。可是,就像你们去美国需要签证一样,我也需要中国签证。我担心像我这样的穷鬼老头,中国政府是不欢迎的,哈哈哈!
不期而遇一位流浪世界的老头,毫无防备地聊了半个下午。这是个风趣的老头,思维开阔,妙语连珠。看我们聊得开心,餐厅服务员也过来凑热闹,问我们聊什么这么高兴。
时间不早,我必须起身告辞。他也站起来,与我握了握手,说:我叫杰克,很高兴认识你!我回应:我叫艾米,和你聊天很愉快。
艾米,他说,以前在别的国家我也遇到过中国人,有时也会像今天这样需要拼桌。可是,我一坐下来,他们就走了。他们似乎对陌生人有点抗拒。所以,谢谢你,陪我说了这么多话。
我回答他:他们可能只是刚好要走,也可能只是因为他们英语不好怕坐在一起尴尬,当然,很有可能也因为你看起来不像好人。
杰克哈哈大笑:对对,一定是我的错!
但我心里明白,他们大多只是已经习惯了时刻自我防护,拒绝潜在危险的同时,也拒绝了美好的相逢。
拜拜杰克,祝你流浪愉快!

往期文章
更多文章请关注公众号查阅历史消息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