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新设计师发问：如何避免盲目地投入饱和市场？

当我们讨论一个问题，或一个现象，应该首先允许提出质疑：「世界动荡，瞬息万变。如此背景下，我们是否还需要更多的（新）衣服和更多的（新）设计师？」

作为当下时装世界的观察者，一些人因生存环境的不确定性，而对外在装饰的必要性提出了强烈质疑。但幸而有新生的力量，和藉由时尚天生（却被人逐渐忘记的）的普世魅力，说服我们在对新设计师的好奇、了解、接近的过程中，逐渐与质疑和解。新的、对的事物被看到了，这对缔造者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值得开心的小成就。

日常生活中，我们需要的不仅是新衣服，而是敢于破旧而新的力量 —— 新生本就是一种敢于质疑的力量。在当下的时尚界，传统时装品牌担起应有的社会责任感，敢于因时事变更生产内容与产出方向。而另一方面，新的设计力量亦没有被严峻环境威胁而式微，他们依旧层出不穷，这给人以欣喜和欣慰，也让更多人看到时装的友善一面：正年轻的生命力，总会唤起向好的信念。

藉由 2020 LVMH Prize 揭晓进入决赛的设计师名单之际，《T》中文版也将开启一系列新生设计力量的专访。纵观近几年的 LVMH Prize，入围设计师的图谱愈发宏大。西非、东欧、东亚 …… 时装设计的话语权更替，版图扩大，更多来自非传统时装世界的设计师依据对自身文化和全球视野的汲取，将自身表达得更完整，且越来越有说服力：从 Wales Bonner 的牙买加蓝色海岸信仰，到 Bode 来自美国传统乡间习俗「百纳被」的灵感，再到2020 大奖赛中突围而出的 8 位设计师的成长与设计履历，时尚正在成为全球化背景下设计师寄托「世界大同」之和平愿景的桥梁。战争有时，动乱有时，很多时候，设计师表达的是一个族群的思想和心声。人类进化至此，衣服的属性并不会改变，我们并不需要在衣服本身的形制上破立兼顾（也就是说，人不会在短时间内迫切需要一件两个领口或是三个袖子的衣服）。所以，再将时装品牌单一地形容为图像的制造者（image maker）已经不够恰当了 —— 他们是因共鸣而相聚的社群集合（community）。如果当下的年轻人都能将思考和提问的范围辐射至世界，那么或许可以说，在打破了刻板印象的同时，时装，抑或制衣这一古老行业的使命，正在善意地延伸。

今日，我们邀请来自保加利亚和英国的设计师组合 Chopova Lowena 进行对话。这是一个由两位女性设计师 —— Emma Chopova 和 Laura Lowena —— 共同主持设计的品牌。成立两年后，已经完成了六个独立系列。Emma 7 岁之前生活在保加利亚的首都索非亚，而后搬到了新泽西。Laura 则在英国萨默塞特郡的马托克村长大，被大自然和英国乡村的传统习俗包围。她们在伦敦中央圣马丁相遇并结成组合，因在校期间的合作设计令人瞩目，成为继 Marques' Almeida 之后第二个入选中央圣马丁 Fashion MA Program 的双人设计师组合。Chopova Lowena 的关键词围绕着「传统」展开，与「新生」并置。看似矛盾的表达却像裂变的基因组合一样不断重生。所谓「传统」，正在一种令人激动的化学反应下发散出更多可能。

Emma Chopova 和 Laura Lowena 在工作室

保加利亚位于欧洲东南部巴尔干半岛，东部临黑海（Black Sea）。因冬天多风多浪，保加利亚当地人将黑海比喻为「不好客的海」。但在 Emma 的印象中，「不好客」并非保加利亚人的性格，他们热情友善，能歌善舞，尤其是恰逢「玫瑰节」「采摘节」等保加利亚传统的节日，当地人会着盛装出席庆祝活动。受斯拉夫人文化（Slavic Peoples）影响，保加利亚传统服饰面料以亚麻、棉、绵羊或山羊毛织品为主，以斯拉夫化的刺绣、编织艺术作为缀饰。另有三角形、方形及六角形等几何图案绘饰，也会出现星星、花草、人形等特殊样式。衣饰图纹在传统上可用来做为家族的标示，是古老文明的传承。Emma 热衷于收藏具有民族特色的衣料和挂毯，也收藏了大量保加利亚及周边东欧国家的传统百褶裙和连衣裙。身为画家的妈妈支持她从事手工艺活动、鼓励她的创新：「我至今还记得我自己亲手做的第一件衣服，是一条镶着拉链的裙子。」Emma 说。

Chopova Lowena 2020 春夏系列广告大片

「我做的第一件衣服，应该是一件绣花的纯棉罩衫。」Laura 回忆道。同样地，Laura 也是面料收集的爱好者，她很喜欢收集维多利亚时代的珠宝，以及苏格兰传统短裙等老物件。她常常徘徊在 Ebay 或是 Etsy（保加利亚的拍卖网站）上，熟知每一个古着面料的卖家：「我经常收到这样的留言：我这儿有一百条旧围裙，你要不要？」

这样的投契背景，令 Emma 和 Laura 二人达成了对于手工的坚持和共识。走进在伦敦东南郊落成的设计师工作室，成堆的面料和手工制衣缝纫设备在不大的空间中充斥着。「我们的每条裙子都是手工制作，而那些我们重新利用的纺织物是早在上世纪初就人工编织好的。」当线上购物平台 Matchesfashion.com 一天就卖完了首批的 30 件作品时，两位设计师在激动的同时也意识到，另外追加的订单（25 件单品）需要加班加点才能赶制出来：「这就是手工制作的紧迫性，你既要坚持，又要承担甜蜜来的负担，这需要我们变得高效。」Laura 说道。这也是为什么两位设计师将 Natalie Kingham，Matchesfashion.com 的时装买手总监视为「伯乐」的原因。

Chopova Lowena 2020 春夏系列广告大片

当我们给一个设计师加以形容时，会形容为某种气质，或者某种风格。如果 Chopova Lowena 仅仅是遵循传统，毋庸置疑，这会逐渐走入守旧或者复刻 vintage 的圈套。试问，如果穿了一件类似于古着的「新衣服」，那我们何不买一件更有历史感和专属性质的珍稀古着？如果不结合时代感，那么再有历史感的面料也会因为时间的蒙尘而不被纳入当下审美的主流。在传统与新生的讨论中，有的放矢地并置，是对于 Chopova Lowena 最「可持续」的做法。

Emma 先从调研中汲取灵感，而后会更多地负责纺织面料和手工元素部分的工作。Laura 则负责将各种材料和元素进行拼贴，接着快速地用 3D 软件模拟出来，由她来负责图案和工艺细节方面的工作。密压褶皱的纸膜打样工序，将古典的苏格兰短裙立体化。那甚至跳脱了「裙子」的样式，像一个复杂装置，或是小型雕塑，因为不同面料的拼接和叠加，Chopova Lowena 的生命力绝对是在这些立体打褶半裙上迸发的。色彩斑斓的视觉丰富性，将繁复的手工感放大，每条裙子都是独一无二的当下创作。设计师二人将其设计中的传统民俗元素与运动元素并列放置。全世界范围收集而来的围裙和手帕面料，通常与质感松弛并且非常现代的运动机能性材料（如氨纶，尼龙和莱卡纤维）搭配使用，甚至会带入户外感十足的水壶样式背带。宽大的皮质腰封沿袭了维多利亚时代束身衣的古典情趣，朋克意味十足的穿孔和钉圈、吊牌满足了时装的戏剧特征，也满足了目标人群想要的「瞩目感」。Chopova 解释说：「在做 MA 时，我们了解到更加实用的服装，比如运动服可以恰到好处地平衡人穿上衣服时的轮廓与体积。这并非功利主义。」

Chopova Lowena 早期的系列图录

拍摄对象均为设计师好友或素人

Susie Bubble 是将 Chopova Lowena 带到更活跃的线上平台视野的关键人。2019 年时装周，她穿着 Chopova Lowena 的标志性改制苏格兰裙走上街头，凭借图像的迅速传播，将品牌效应放至最大化。「不仅是面料上对于传统的沿袭，还有在廓形上更为当代化、大胆的尝试。」 Bubble 这样评价到。而 I.T 买手总监 Tracey Cheng 也在时装周的街头穿着中同样搭配了 Chopova Lowena，并将它一路带到对新设计师品牌需求广大的亚洲市场。

Susie Bubble 身着 Chopova Lowena 标志性改制苏格兰裙

由此，我们再次回到前文对于「并置」的探讨。如果未加思考，并置就只停摆于陈列。不带来期望，也不满足当下的好奇。提问，思考，并对已知的陈列加以反问，更加包罗万象，才是让传统美感破壳，并被叙述进当下语境的方式。如果说创造新的工作方式和新的商业模式少不了年轻品牌的参与的话，对 Chopova Lowena 的观察或许可以说是十分典型的。在声名降临的同时，她们也面临着滞销及过时衣料的商业规模不断减小的挑战，这并非易事。但她们正在迎接挑战，并找出解决的办法，证明了采用可持续、精工细作的方式生产服装是可能的。同时，在复杂状况的当下，尽可能合理利用资源，也尽力给有相同愿景的员工提供机会。

接下来的几个问题，或许会更加直接地展示 Chopova Lowena 对于「过去」与「现在」的理解。

T China：传统的价值观和精神是否对你们有很大的启发和影响？

CL：我们深受传统的启发。正是基于传统的价值观，我们才走到了一起。传统元素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品牌形象的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在传统中看到了大美，传统源远流长，对于每一个人都是意义重大且独特的。传统塑造了我们的观念：真正的时尚奢华源自时间的长河，源自技巧，源自手艺。传统重要而独特，它向我们传递了这样的信息：它是真实可摸的，是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的根基。

T China：所以灵感的汲取不单单是从传统习俗或故事当中。

CL：我们受到了许多艺术家和电影导演的启发，比如 Pipilotti Rist、Paul McCarthy、Emir Kusturica 以及 David Lynch。像我们两个人都很喜欢的电影，比如说《雏菊》《石榴的颜色》《流浪者之歌》《美丽心灵的永恒阳光》《老男孩》《蓝色天鹅绒》。我们希望主要将民族服饰和运动装这两种类型进行比较，为每季的系列汲取灵感。

T China：你们还想把这个品牌延伸到哪些领域？

CL：我们对女性的复杂和个性感兴趣。一件能触动人的衣服，某种程度上来说是非常个人化的，并因人而异。我们对创造出富含特质、形色各异的服饰感兴趣，使得不同的女性都能诠释属于自己的美。透过社交媒体，看到这么多不同的女性穿上了这个款式的服装，那感觉真是太妙了。我们认同和拥护个性独特的女性。

T China：你们是否正在尝试打破时尚界的刻板印象？

CL：我们对衣服展示、制作和模特选拔等方面的独辟蹊径特别感兴趣，想要广泛地打破时尚界固有的生存模式。我们相信时尚业能稍作改变，变得更好，更包罗万象，更触动人心。

T China：你们怎么向不熟悉你们的人介绍 Chopova Lowena？

CL：首先，我们是来自伦敦的品牌，汲取传统服饰和运动装的元素，重新利用滞销的库存衣料和具有民族特色的古旧纺织品来设计制作服装。它是有点儿朋克风格、但也同时具有现代感的民族服饰。

T China：在时尚界之外，你们还有什么爱好？

Emma：室内设计。

Laura：狗。

T China：今时今日，一名有才华的新晋时装设计师的职责是什么？

CL：对资源可持续利用，以及创新。不盲目地向饱和的市场投入产品，而是创造出独一无二的作品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