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赛道上,残疾人注定要走得更慢吗?/unsplash
尊重残疾人,正视他们的需求,没那么难。
3月28日凌晨,一辆列车缓缓停靠在武昌火车站的站台上,封闭两个月后,江城武汉的三座火车站终于又恢复了客运业务。
全国复工进行时,与身后这个漫长的冬天告别,亿万中国人带着复杂的心情重返岗位。但总有些人,他们的复工之路,比我们困难百倍千倍。
坐落在河南省郑州市中牟县的残友培训就业孵化基地,是王绍军上班的地方。
每天早上,闹铃声响起,陪护小哥熟练地赶来帮王绍军换好衣服,再抱他离开床,坐上轮椅,去上班。
常人眼中很近的一段路程,对于在这里上班的人来说,都要颇费一番周折。
这个由王绍军一手创办的培训基地,先后为四千余名残疾人提供免费培训,直到他们技能测试合格,成为一名云客服。
我们可以对着镜头感慨他们的不幸,但如果将目光放到全国,他们却又是相对幸运的那批。根据统计,我国目前八千多万残疾人中,只有不到一千万人拥有稳定的工作。
当社会的目光扫视残疾人群体的时候,总有意无意地抱有一种怜悯的姿态。
的确,刚刚平息的疫情中,他们是格外需要关怀的一群人,比如有媒体报道,在江苏盐城,志愿者为独居的残疾人打扫卫生、代买生活物品。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很多,我们固然应当为这种大爱欢呼,但在社会秩序恢复正常、人人复工的当下,残疾人也不该再成为透明群体。
当热闹的人流重新挤满街道的时候,我们也理应看到那八千万人的身影。
上班,能有多难?
2019年,《中国残疾人权益保障白皮书》中公布了一个值得骄傲的数据:
2018年中国残疾人的就业人数达到948.4万人。
但别忘了,按照中国残联的推算,早在2010年,中国残疾人的数量就突破了8502万。
也就是说,即使这八年来残疾人数量完全没有增长(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算下来,残疾人中,也只有11%的幸运儿能够拥有工作。
无论是云客服,还是外卖骑手,抑或是街角盲人按摩店的按摩师傅,我们在生活中能够接触到的残疾人,都已经是这一群体中状况最好的那一小部分。
冰山之下,还有多少残疾人在镜头没能照见的地方踽踽独行?
作为2020年的开年纪录片,豆瓣9.2分的《人生第一次》记录了不同人群在人生重要节点的“第一次”:出生、上学、结婚、买房……
然而,真正让它出圈的,却是第五集《上班》。
它本可以将镜头对准大学生,毕竟,完成学业,走入社会,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这次,它选择记录王绍军们的生活,一种让我们感到陌生却又与我们近在咫尺的生活。
镜头记录下,这群云客服与顾客的对话常常很无聊,有时候他们甚至还要被辱骂,可就这样,他们竟然还有一些享受。
因为在这个时候,世界是真的把他们当作了正常人,有情绪就在他们身上发。
这比那种异样眼光下的廉价同情要高贵得多,这是真正的平等。
这一幕,很难不让人想起电影《触不可及》的剧情。
瘫痪在床的富翁菲利普聘用了粗心的陪护德希斯,后者总是忘记他是个残疾人,出现的各种疏忽让菲利普吃了不少苦头,但这正是最让他满意的地方。
《触不可及》剧照
没有把他当成残疾人,也就没有怜悯,没有特殊对待,更没有歧视。
这集《上班》里,还有一个小细节值得回味。
那就是培训基地招生老师唐国立跟新学员叶子的见面。
这天早上,唐国立熟练地从轮椅攀爬到电动三轮上,按照约定去路口接叶子。
碰面后,费了一番周折,叶子终于也顺利坐上车。
接下来,他们得等好心的路人帮忙把轮椅搬到车上。
这时一位小伙走过,唐国立赶紧叫住他,“大哥帮下忙呗,轮椅坏了,你帮我把轮椅放上去吧”。
轮椅并没坏,叶子刚刚就坐着它来的。
这是欲盖弥彰吗?毕竟他满可以说“大哥,我俩都是残疾人,您帮个忙”。然而,这两句话背后的含义其实大不相同。
唐国立那句话的逻辑,不是“我是残疾人,所以你帮帮我”,而是“我遇到了困难,请你帮帮我”。
而这正是残疾人的普遍心态,他们不愿意被当作异类看待。
前些天,因为下雨天没能及时进行人脸识别而被扣钱的“脑瘫外卖小哥”阿龙火了,看到他努力生活的样子,网友们既心疼又感动。但在后续采访中,他谢绝了大家的好意捐赠,表示要靠自己工作挣钱。
人们被他的自信乐观打动之余,也发出了类似“他都这么励志,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的感慨。
可在采访中,你分明能感受到,阿龙并不想突出自己的特殊,反而不停强调自己的普通。
工作除了能够带给他收入,更重要的是能让他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那些不想学按摩的盲人,都去哪了?
在全球各地,每十个人中就有一个存在某种形式的身体或精神障碍。他们是世界上数量最多的少数派。
可数量如此庞大的残疾人,仿佛都在公共生活之外,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2008年,我国政府签署并批准了《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Rights of Persons with Disabilities)。
这项公约的目标,就是把人们对残疾人的看法从“社会扶助的对象”(objects of charity),转变为“享受各项权利的主体”(subjects with rights)。
设立公约,是为了让人们意识到我们都一样。/图虫创意
但十几年过去,残疾人实际上还是免不了被安排的命运。
在特殊教育体系中,聋哑学生往往被送入专门的中等或高等职业院校。这些地方提供音乐、绘画或按摩课程,也就是外界认为适合残疾人的工作。
自2008年有统计以来,中国残联每年发布的《残疾人事业发展统计公报》中,“盲人按摩事业稳步发展”都是“就业”板块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尽管,视力残疾在所有残疾人中所占的比例,还不到15%。
不得不说,这是对残疾人擅长领域的刻板印象。
一提到“盲人”就想到“按摩”,但盲人真的比普通人适合做按摩吗?盲人是不是只能做按摩?如果不想学按摩,那他们还可以选择做什么?
除了按摩,他们还能从事什么职业?/《推拿》
事实上,他们的选择非常有限。
一方面,如果他们希望尝试主流的教育与就业道路,就会面临巨大的障碍。
一般来说,将残疾人拦在就业市场之外的,是来自心理、物理、结构三方面的阻碍。
心理障碍,既包括残疾人因身体缺陷而导致的自卑感和耻辱感,也包括公众对残疾人的误解和歧视所造成的态度障碍;
物理障碍,就是公共场所的基础设施不够友好,让残疾人上不去,下不来,损害了残疾人的可进入性;
结构障碍,则是指法律法规对残疾人权利(如教育权、就业权、健
康权等)的忽视,甚至损害。
另一方面,残疾人的数量还在持续增长,传统的集中就业、按比例就业政策,越来越无法满足残疾人日益增长的就业需求。
1987年,中国进行了第一次残疾人抽样调查,2006年进行了第二次。目前所有关于我国残疾人数量的推算,都是以第二次残疾人抽样调查的数据为基础。
比如刚才提到了2010年全国残疾人总量数据,就是根据2010年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我国总人口数,及第二次全国残疾人抽样调查中我国残疾人占全国总人口的比例推算而来的,其实很不精准。
模糊的数据背后,多少也反映着主流社会对残疾人群体的关注还不够。但即使是这十四年前的过时数据,也足够令人揪心了。
残疾人得到的关注不够,拥有的机会更少。/图虫创意
别让一亿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中国有将近一亿残疾人,为什么在大街上却很难看到?
几年前,这个话题也曾在中文互联网上激起过不小的波澜。
人们突然意识到,除了地铁上、天桥上身份可疑的乞讨人员,我们似乎再难在街头巷尾见到“正常”的残疾人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接触到真实的残疾人,以至于在一般人的印象里,我国将近一个亿的残疾人,都长着同一张“新闻脸”——
他们自强不息,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
他们乐观向上,每100个人里,得有99个是以张海迪或海伦·凯勒为榜样;
他们充满感恩,疫情当前,就算省吃俭用也要“撂下一万块就跑”……
2020年2月,四川自贡,14名残疾人自发来到当地残联捐款抗“疫”。/图片来自封面新闻
看多了活在新闻里的残疾人,别忘了,他们,其实也只是困难模式下的我们。
所有普通人具备的情感,他们都有。
除了乐观的、积极的、勤奋的,他们也可能是沮丧的、阴暗的、懒惰的,甚至有可能是道德败坏的。
所有普通人拥有的需求,他们也要。
不要强行给他们戴上“身残志坚”的高帽后,转头就对他们真正的需求视而不见。
残疾人需要的,远不止是温饱。/图虫创意
有时候,即使亲密如家人,也不一定能完全理解残疾人的各种需求。
“供你吃,给你喝,还要什么自行车?”
多少人对残疾人生活水平的认知,停留在“饿不死就行”?可那叫生存,不叫生活。
我们,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
面对残疾人,我们常常会自诩“正常人”,就像面对所有跟主流面目不一样的群体时一样。
然而,人不是总能站在大多数人那一边的。
而现实就是,一旦成为那个掉队的倒霉蛋,就总免不了被歧视。
可对于一部分弱势群体来说,都不用专门被歧视,光是被忽视,就足以使他们的生活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了。
新华社曾报道过北京盲人陈国跃的故事。有一次,他参加完盲人图书馆的活动,刚出门发现盲道“消失”了。他在“断头”盲道边犹豫不前,试探良久,没想到刚迈出一步,就不幸被路过车辆撞断了13根肋骨。
看到这儿,你可能会想“我不是残疾,我的家人朋友里也没有残疾人”,就觉得事不关己了。
然而,先天性残疾只是一部分,后天致残的案例比比皆是。
还是拿《上班》这集里的主人公来说吧。
裴奔康,小时候经历了一场雷击,从那之后失去了双臂,现在只能用双脚来打字。
王燕钊,高考前突然遭遇了车祸,醒来后下半身瘫痪了,高考也结束了。
还有一开始就出现的王绍军,也是残友培训基地的老板。17岁那年,他突然患上了腓骨肌萎缩症,从此,就再也没能站起来。
片子播放之前,节目组又从他家人的口中得知,上个月,王绍军的办公室突然起火。
由于身体不能动弹,他无法逃离。直到被人发现时,全身已经62%大面积烧伤,接下来他将在郑州市第一人民医院ICU中等待着一次又一次的植皮手术。
就算你顺利躲过疾病和意外,但老去本身,也会使你各部分器官变得失能,成为某种程度上的残疾。
在20世纪70年代,世界卫生组织估计全球残疾率约为10%。但到了2011年,这一数字提高到了15%。
生而健康,我们只是比他们更幸运了一些。/unsplash
造成全球残疾率估计数上升的原因,除了残疾衡量方法的改进,还有人口老龄化和慢性疾病的迅速蔓延。
生而健全,是我们侥幸。但当我们老去,与我们朝夕相伴的,比起子女,更有可能是各种程度上的残疾。
尊重残疾人,正视他们的需求,没那么难。帮助别人,也可能是在帮助我们自己。
《2018年残疾人事业发展统计公报》,中国残疾人联合会,2019-03-27
《2010年末全国残疾人总数及各类、不同残疾等级人数》,中国残疾人联合会数据中心,2012-06-26 
《中国新闻社 蓝皮书:贫困、重度残疾人家庭构成中国“贫困内核”》,辽宁省残疾人联合会,2018-11-30
《七日谈 | 外卖小哥阿龙的送餐路》https://v.qq.com/x/page/h3077x2cjb2.html?
《汇聚点滴爱心 四川荣县16名残疾人捐款战“疫”》,封面新闻,2020-02-11 
《断头的盲道 陡峭的坡道 突出的路牙 无障碍设施有亮点难连线》,北京日报,2019-10-28
In Chinese Schools, Disabled Get Shortchanged,The Newyork Times,2014-05-21
《残疾人就业:互联网时代的机遇与挑战》,焦若水 李国权,《残疾人研究》,2019(4)

✎作者 | 陆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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