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疫特刊三部曲”第二期,现已上市
点击封面即可获取
学者余世存认为,当人真正感觉自己处在自然之中,而非自然之上或之外时,才会和自然产生有机的联系。
大年初五晚,被疫情困于家中的余世存,写了《君子居易以俟命》一文。
这位当代学者常年关注人的真实生活状态、人与万物感应共鸣等议题。在文章中,他写道:“突发的事件不仅是世界的临时法庭,也是生灵们表演的舞台……”
接受《新周刊》采访时,余世存分享了自己对社会与人性的观察、思考,并提供了让人们之后参考、反思、沉淀的主要方向。
“当代人为社会、技术事物所裹挟,对生物世界、天时地利等失去了感觉,几乎无知于道法自然的本质……”
毫无疑问,动物与人共生的问题,是此次疫情背后值得追溯和反思的重要问题之一。
被关在笼子里的野生动物。/ 图虫创意
“无论是吃野生动物的人还是研究动物的科学家,这次疫情已足够提醒,我们的发展和欲望早已惊动了动物,惊动了自然界的平衡。”
在余世存看来,地球对人类已经没有秘密可言。“从个人生活到科学研究领域,人类已经将驯化自然当作一种虚荣,且缺乏能让人警惕的监督矫正机制。”
人的足迹踏遍曾经遥不可及的喜马拉雅山、南极、北极;各类野生物种出现在餐桌上、实验室里;生活在海拔三四千米的藏獒被贩卖至家中圈养,自然伦理被一再违背。
余世存认为,在人与自然相处过程中,对边界的敬畏之心不可遗漏。
对于许多看似不理解的事物,人们总是抱着攻克和征服的态度,这种观念并不正确。正如物理学家研究宇宙暗物质,一旦发现其存在,就应立即停止,并上升到哲学层面考虑,即“面对更多的未知时,人应该如何与世界相处”。
人类的足迹遍布世界各个角落。/ unsplash
思想家钱穆的一名学生在美国加入过一个生物研究所,主攻一个植物与动物基因嫁接项目。他告诉余世存,项目的首席科学家后来主动解散了实验小组,原因是在做实验过程中,科学家接连梦到一个声音:“你想做什么?你是不是想做上帝?”
“但这样的意识在我们社会中传播得仍不够多。人们常说要‘认识你自己,凡事勿过度’,但这两方面我们做得都不够。”
在余世存书写二十四节气的作品《时间之书》中,有这样一句话:“如果诚实地面对自己,我们应该承认,自己跟天地自然隔绝了,当代人为社会、技术事物所裹挟,对生物世界、天时地利等失去了感觉,几乎无知于道法自然的本质……”
人类与土地是拥有血肉黏性的,人与天地间需互相印证。比如中国传统文化的主体是农耕文化,祖先们往往采用与时消息的方式,跟随天地的节奏来生活。比如春、夏、秋、冬,人人都知道它们分别意味着生、长、收、藏。
春天要学习“生”,到户外去,不断吸收世界的营养;夏天要学习“长”,注意边界、秩序,要有责任感;秋天学习“收”,不是吃相难看地收割,独食不能食,农民收庄稼,不会捡拾掉在地上的粮食,会留给困难的人或者飞禽走兽;到了冬天,要学会“藏”,低调、喘息、返璞归真。
再细化到节气中,“雨水”提醒人们要做好一年的规划;“惊蛰”是要告诉人们,别再装睡了,要投入生活,去听听世界的声音,继续昏睡者就是不道者。
《时间之书》

余世存说,这些都是自然和季节给人带来的启示与能量,当人真正感觉自己处在自然之中,而非自然之上或之外时,才会和自然产生有机的联系。每当路过一只小狗或小猫、一只麻雀、一朵鲜花时,都能引起精神世界的改观和愉悦。
“但遗憾的是,人类现在就像上了发条的机器,不停地运动、扩张,已不再用身体为尺度去探索生命的意义,也很少从自然的维度来照顾自己的身体。” 
“我们明明看起来已经对一切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却为什么在自身上显得无知呢?”
1851年,美国白人与当地部落红人发生殖民战争,旧石器时代道德秩序的最后发言人——西雅图酋长教训美国政府说:
你们的目的对我们而言是一个谜,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呢?当森林中所有秘密的角落都被人类侵入,所有果实累累的山丘都插满了电线杆时,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呢?灌木丛该长到哪儿呢?老鹰会去哪儿呢?……那将不再是生存而只是求生存。
余世存提到,在现代化早期时,西方一些哲学家做过反思,比如马克思、海德格尔、萨特等人提出我们不能走向一种简单的生存状态的观点。简单的生存是人性的一种自负状态,大家都在刷存在感,却和生活的关联度不是很大,因为人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生活。
人类如何与土地和空气有机联系?/ unsplash
具体到这次疫情,当所有人都宅在家里,大家才意识到我们还有很多东西搞不清楚,简单的家务、做饭、穿衣都成了痛点。平时,人们惯于将管理自己这件事交给专家、医生、商人、老师、政府,从个人到家庭都难以实现自治。
“我们明明看起来已经对一切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了,却为什么在自身上显得无知呢?这其中有一个非常大的张力,这个张力在古代农耕社会是很少见的。”
近年来,老年人群体中出现了自杀、杀人等匪夷所思的现象,这在传统社会是不可能出现的。因为传统社会自治程度很高,村有村落化自治,家族有宗族自治,在一个小共同体内,每个人都能贡献一点知识、信心,可以渡过很多危机。
“历史仍在展开。”《君子居易以俟命》一文末,余世存写道:“在知识大规模下移的过程中,我国人从未有今天这样庞大的知识群体,无论是高知群还是小平头知识人,要在这些知识之间相处,推动自我和他人的生命完善……我们见证、参与大时间……”
从大的时间维度看,余世存说自己对此并不忧心:“若是我们确实需要付出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代价,才能认识到文化的多样性和生命的丰富性,那也没有办法。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对自然的感觉、对世界的认知,才会接近正常。”
人类看似无所不能,却又有许多事情不明白,做不到。/ unsplash
《新周刊》:疫情发展至今,你最关注的议题是什么?
余世存:我在《君子居易以俟命》一文中提到,这次疫情让十几亿中国人当了“坐家”——坐在家中。但在有限的发声方面,大家的声音过于单一,思维层面和丰富性都不够。
《新周刊》:在现有情况下,个体该怎样记录这次疫情?
余世存:真实地记录你的所见所闻就很好。清代思想家龚自珍有一个治学原则叫“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学”,换句话说,你记录或研究一个时代的治理情况、社会的运作机制,才是做学问的标准。
无论是知识精英还是普通人,把自己的人生经历真实、诚实地写下,就是一个大学问。
《新周刊》:你经历过2003年的“非典”,在你看来,这次疫情和17年前“非典”时相比,大众心理和思想有改变吗?
余世存:我的看法既有正面也有负面。
大众的心理状态总体还是不错的,老百姓非常善良,相信和寄望于政府,同时也能自发、及时地展开自救和社会救援。我看到很多年轻人在一线当志愿者,这是值得钦佩的。
同时,我们现在接纳死亡和对抗死亡的心理能力也更强了。这主要源于近些年的传统文化热,如“天地之大德曰生”等生命观得到复苏;此外,改革开放以来,敬畏生命的现代文明观点得到了传播,这对年轻人的影响都比较正面。
当然,这么大一个事情,可以说很多人一生都是头一次经历,所以很多时候需要“安魂”。
当下,每个人把自己的经历真实地写下,就是大学问。/ unsplash
《新周刊》:你在文章中写过,“此疫之后我们会有一个长时间的隐痛”,怎么理解这种隐痛?
余世存:我觉得是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一种羞耻吧。最重要的,还是要做一个对自己内心诚实的人,做一个有识的人。这里的“识”不是指知识,而是指良知、良能。
《新周刊》 :人类历史20万年,是否正是因为要在自然中立足,害怕面对大自然的无力感,同时也被自然惩罚得多了,人类才崛起了征服欲?这是一个相互的关系?
余世存:也不是,因为目前的人类文明只是西方文明在值班,这一文明的一大特点就是有向外不断扩张、殖民的一面,当然,它也用机器的发展让人类文明度过了物资短缺的时代。等过一段时间,给人类文明值班的不是以西方文明为主体的文明了,可能就会好一些。
《新周刊》:下一个来值班的文明会是怎样的文明,这样的文明现在存在吗?
余世存:也说不好,按照文明的特点来讲,应该是阿拉伯文明,它本身也对西方社会构成了挑战。这一个文明现在面临一个很大的问题,它自身还未完成现代化,所以是很大的麻烦。
我们只能期待它早些完成世俗化或现代化,实现政教分离,拥有现代文明的宪法精神,这样它内在合理、正向的一面才可能对人类文明作出更好的引导。比如提倡简朴、节俭、节制,如果完成不了,那地球可能真的会面临坍塌的命运,大家都得谋划着去星际旅行或做星际移民了。
怎样才能更好地引导人类文明?/ unsplash
《新周刊》:近几百年间,整个人类社会与自然界的关系发生过什么重大变化?
余世存:我觉得人类的触角已经无孔不入,对自然也确实探索得差不多了,所以很多人也会厌倦为何还要在地球上待着。像SpaceX(太空探索技术公司)CEO埃隆·马斯克他们都在往地球外探索了,而人自身内在的很多问题都还没有解决。
《新周刊》 :当重大变化已经发生,可换岗的文明还未成熟时,短期内人与自然间的阵痛会否无法弥合?
余世存:也不是。中华文明也好,印度文明也罢,都有很多经验,只是缺乏专门的人去整理这些材料并将其推广。
从进步的尺度讲,地球文明也在升维,人类文化不断向上突破,并不是人类文明的轴心时代才是精神和思辨最牛的时候。也许我们现在最聪明的人都比不上亚里士多德、孔子,但我们也有自己的好东西,比如农民与土地之间的情感,比如我们要去思考什么是社会正义。
老子说“功成身退,天之道也”。一个成年人服务社会、征服社会、榨取社会资源是有期限的,过了这个期限你必须退场,这才是正义。这一原则在今后的社会中应当成为越来越多人的共识。
人类越走越远,也在对自身的探索中越走越深。/ unsplash
《新周刊》:去年下半年至今,澳大利亚山火、印度蝗灾、新冠病毒等灾难频发,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反思人、自然、城市间的关系?
余世存:我们反思没有用,还是需要比如官、产、学层面的社会精英来反思,只有他们在生活、生产方式方面作出一定改进才可以。从社会学的角度讲,一旦10%的人有思想共识了,很快就会扩展到20%—30%,从而引导全民启蒙,我们现在还处于一种蒙昧的状态。
近几年,西方科学家总在说大自然、地球已经开启了自保模式。地球的自保期其实就是人类的灾难期,就是要人类住手的意思,现在没有住手,就说明灾难还远远不够大。
可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等到灾难足够大才幡然悔悟、悬崖勒马?为什么这些精英人士就不能早一点做出让步?他们其实已经意识到了问题所在,却放任不管。人类已经到了一个全球化的时代,但个体和整体的文化生活方式都没有根本性的改变。
《新周刊》 :现在农村都在往城镇化方向发展,城市扩张挤压了自然的领土。我们当下应该如何衡量和直视“边界”的问题?
余世存:其实大家已经逐渐有了回归田园的想法,每个人身上的泥土感、农民的身份也在复苏,虽然现在的农家乐形式、去乡下花钱体验所谓纯天然项目仍流于伪自然、伪田园的表面。
我写《家世》一书时讲过,每个人或每个家族都有士农工商的冲动。当我们成为知识人、商人,就想回归田园,刚开始可能是假装的爱好,只是田园生活的叶公好龙者。但等这个阶段过去,我们喜欢从泥土里长出的花,吃着自己种出的菜有幸福感时,才是由衷地爱上了自然,身上的农民精神、农民意识也随之复苏了。
田园牧歌成为新的流行趋势。/ unsplash
《新周刊》:被祖先驯化的动植物我们可以无虑食用,未被驯化过的我们要敬而远之,需要那么泾渭分明吗?
余世存:我甚至认为对已经驯化的都未必要肆无忌惮地食用。人对自然产生边界的敬畏感越早越好。
这次疫情中,我们也看到一些人对宠物猫狗有遗弃或残杀现象。平时把它们当宠物,一旦出事了就将它们当负担处理,这太糟糕了。
《新周刊》:国内经济受此次疫情影响严重,有人提出疫情后需要大兴土木,大范围进行基建才可以促进恢复与发展,你怎么看? 
余世存:它又会变成一个急功近利的过程,社会的发展也是这么报复性的话,对个人的影响是很负面的,等于大家都以为发展的蛋糕在外面,都要跑去抢,我们反而又会失掉很多本真的纯粹。
人类文明好像不知道退一步的好处,我和很多年轻朋友讲过,你们前进路上有时可以退一步,才知道前进的价值和意义。社会病了,人生病了,首先需要回顾此前都干了什么。至少,疫情过后的这一两年或最近几年内,我们可以把目标放缓一些,走得更踏实。只有经历回忆和反思,我们才知道真正有效、有意义的生活是什么样子。
✎采访 | 蒋苡芯
本文首发于《新周刊》559期
欢迎转发分享
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广告合作请联系微信号:xzk96818
“抗疫特刊三部曲”第二期,现已上市
点击封面即可获取

本 期 看 点
池莉:人类欺骗自己,终会付出代价
毕淑敏:我们不能再次陷落同一深渊
打开摄像头,开始真人秀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