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回国避难，还是囤枪自卫？这位海外留学生做出了什么选择？
作者：荐见
来源：荐见美学
ID：JianjianArts
口述：小秋
采访、整理：一博
最近，中国旅居国外的华人回国避难，一个个像踩了雷，成为风口浪尖上的人。个别归国人员瞒报个人健康信息，带来了“建设家乡你不行，千里投毒第一名”这类对于归国群体的嘲讽——事实上，这部分误解和歧视，本质上也是疫情以来，对湖北、对武汉人歧视的一部分。
他们变成了一个夹心群体：既面临着来自海外的偏见和歧视，又面临着一部分国内舆论的标签化。
“中国的留学生被一两个回国情绪比较过激的留学生，带的我们整个留学生群体在国内的名声都非常不好，所以我们也不太想回去了。”
小秋是一位在武汉长大的江苏人，去年开始旅居捷克布拉格在音乐学院学习。他在短短两个月内，经历了为中国武汉筹集物资、捷克集会混乱、囤积物资等的全部“战疫”经历。
他的许多感受正如像网络上流传的那句：“此次疫情，中国打上半场，世界打下半场，海外华人打全场。”
今天捷克时间的凌晨两点，小编联系到他时，很快就有了回复，“就是还没有睡，最近大家都在失眠”。他的讲述，让人想到了一片任由风吹雨打的浮萍，没有根，也左右不了风的方向。
以下为他的口述：
我从去年开始，在欧盟共和国的捷克首都布拉格留学。之前在美国读书，本科三年后，觉得美国并不是一个学艺术很好的地方，就来到了欧洲。
全球疫情发展，欧洲这边从1月20号开始，才稍微有一点点注意。因为那天世界卫生组织发布了一个公告，要防范世界冠状病毒。开始我们只是听国内说武汉出现告急，等我们看到这个公告时，我们只是单纯的想要做些措施防御一下，那时候大家第一时间做的事情就是去药店买口罩，买洗手液。
到了1月22号时，法国出现了疑似病例。我们在捷克的本地留学生已经是戴口罩出门的状态了，但是那几天，欧洲对病毒并不敏感，他们没有戴口罩，觉得我们戴口罩只是单纯的怕冷。
到了1月24号，通过旅行输入性传播，欧洲第一个确诊病例出现。也是在那一天，我们欧洲的留学生就开始为中国筹集物资。我们先跟中国驻捷克的大使馆，还有中国在捷克本地的一个华侨组织联络，希望他们能协调和协助我们往中国支援物资这件事。但那几天，他们对这件事还没有很重视，所以没有回复我们。我们自发的在一个同学的留学公众号上，发布了通告，让捷克的留学生们行动起来，筹集物资，往国内支援。
▲疫情中的布拉格
那时候，我们通过国内医院的朋友了解到，中国除了武汉市，湖北其他像黄冈、天门等一些城市，也在告急。我们筹集了第一批物资给到了黄冈。

我们当时自己都购买了一定数量的口罩，作为自己的防备用的。但在国内疫情出现比较严峻的时候，我们把自己的份额也分了一部分出来。拿出来支援湖北。1月24号那天前后，我们留学生能出钱的出钱，能出信息的出信息，报告哪个地方，哪个药店可以采购到口罩，打包往国内运。
因为这个行为，当时捷克的报纸报道了一个新闻，说亚洲人抢光了捷克的口罩。媒体开始对我们有一定的看法，到了1月25日出现了整个布拉格市区口罩短缺。因为我们采购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捷克的人看到我们买，他们也会进行哄抢。
到1月26日，口罩出现了严重短缺，所有的医药店都口罩售罄。
但是从整体来看，在2月份之前捷克的本地人，几乎没有带口罩的。2月3号那天，我带口罩出门去见我的大学教授。他跟我说，让我不要戴口罩，不然可能会刺激到当地人有过激行为。然后我回家的路上就没有戴口罩，但是还是发生了情况。
当时，我在地铁上，没有戴口罩。有几个人看到我是中国人，亚洲人面孔，冲着大喊“冠状病毒！”说我们是僵尸，最后把我轰下了地铁。
回家后，我发了个朋友圈，大概讲述了这次经历。在我的评论下面，出现了分歧。中国国内的朋友有很多表示同情，还有一部分人觉得我们待在国外，被外国人欺负，觉得我们出去活该，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感觉。捷克本地的欧洲人，又会觉得那些人是一小群没有文化、没有修养的人，他们的行为不能上升到整个国家或是民族。
但是也是在那一天，不仅是布拉格，在德国柏林、英国伦敦都发生了针对中国留学生的袭击或者歧视，严重的还有殴打和侮辱的行为。这些都发生过，但是没有太多明确的新闻报道。
在布拉格地区最开始集体对中国人有意见的，不是当地人，而是越南人。他们觉得被中国人连累了，才被捷克人歧视。他们开始在越南餐厅贴公告，称“为了保护公众，健康餐厅不接待中国客人。”这是从2月24号开始，越南人干的事情。
▲ 捷克部分已经关张的商店
也是在那个时间点前后，在分散在各国的中国留学生圈子里，发生了一次非常严重的争吵。这件事情不是发生在捷克，旅居海外的中国女钢琴家王羽佳，去加拿大参加演奏会，过海关的时候被扣押，说是怀疑她是病毒携带者。这让她出现了强烈的情绪波动。
等她被允许入境上台表演的时候，因为她之前哭了很久，眼睛都哭肿了，所以全程戴着一只墨镜，坚持把音乐会演完。有的人觉得她是在夸张，说她在夸大事实作秀，但是另一部分人觉得她这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后续继续引发了整个海外音乐圈的激烈争吵。有的人觉得中国人身在海外，就应该按海关的规章来。这些人又会被批评说替外国人说话，卑躬屈膝。还要一些人，会觉得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种族歧视。说到种族歧视，就有另外一批人跳出来说这是在煽动民族主义。
1月29日捷克有一家自媒体，发布了一张制作的漫画，把中国的疫情说的非常的严重。他把中国当时的疫情与僵尸危机和生化危机画上等号。
这虽然是自媒体，不是官方媒体，但是它在互联网上的传播非常的广，所以这张图片会让他们觉得亚洲人是僵尸病毒的携带者，就对我们非常的不友好，拳脚相向。但是我们一直是在退让，没有过激的肢体冲突。但是确实也非常的不舒服。
2月28号左右，出现了物资哄抢，因为截至到这前一天，整个欧洲已经陷入了疫情区，只有匈牙利、斯洛伐克、捷克和波兰这4个国家没有被感染。人们开始屯物资，捷克的超市里所有的面包、意大利面，还有米都被抢光了。
第一天哄抢我没有出门。因为如果当时捷克也有了的话，去超市肯定会出现交叉感染。我是在他们抢得差不多后去的，挑了个人少的时间点。我去的是附近最大的市区超市，在靠近居民区的一个交通枢纽上，当地居民都靠这一个超市买菜。我到的时候，看到货架几乎是空的，前一天抢的后一天还没有及时补上。
我不太敢买面包，因为捷克的面包是开放式的，用手抓着包起来，我觉得在这个时期会有一些隐患。虽然进超市时，他们会发一次性手套，供你买水果、蔬菜或面包时把手套戴上，但很多人都不带，所以我买的都是密封的饼干或者袋装的面包。
紧接着，口罩的价格就被抬高了。口罩稀缺，一盒普通的外科手术手口罩50片装，卖到98欧元（约人民币780元）。同一天，我听到了自己在德国的同学说，他们更惨，一片口罩就要卖到35欧元。
后来事情发展到了3月1号。捷克报告了，确诊病例。捷克当地人这才开始出现了戴口罩的人，但是人也不多。同一天，我们中国外交部发了一个文件，说如果疫情进一步发展，将会安排留学生回国。
也是在那天，布拉格的右翼政党发动了一起非常庞大的市民集会。我们通过电视的直播看了那天的示威，演讲者最后的状态都有点失控了。他们直接把捷克的当局，比作是病毒，强调捷克政府太偏袒外来公民，偏袒中国人，才会导致病毒爆发。
这件事直接促成了我决定去枪店买防身武器。我和同学约好，2天后一起去。在捷克获取枪支非常容易，你只要年满18岁，出示一张无犯罪证明就可以购买。而且枪支非常的便宜，折合200元到300元就可以买到。
但是我俩后来又觉得，就算购买枪支了也不一定能打得过当地的人。我们到枪店的时候，更加担心，虽然买枪的人不至于到排队的人，但你会发现，他们都在购买子弹，而且量不在少数。最后，我们俩还是在枪店只买了胡椒喷雾瓶，防狼喷雾的一种。
捷克的法律是允许留学生持枪的，但是怕惹麻烦，我一直没有买过。我知道其他中国留学生有采购的，但是我们最后还是采取的比较保守的方式。
直到10天后，也就是在3月10号，捷克的防疫措施才出台，可以说是非常的晚。那天宣布学校停课，但实现停课也是一波三折。因为布拉格的学术界大学教授和政治界的人物是很熟的，他们在停课令的发布前一天晚上就知道了。
不少教授反对停课，尤其是音乐学院和艺术学院。因为音乐学院和艺术学院的课程大多是一对一的课程。他们觉得人员不密集，没有停课的必要性。所以在停课发布前，他们甚至还通过自己的社交网络，跟政府的人员交涉，提出反对停课的诉求。
所以，最后3月10号宣布了所有的中小学无限期关闭，大学有自己的自主权去决定是否关闭。我们的学院是选择了关闭。
捷克从3月12号宣布国家紧急状态，封锁边境，禁止100人以上的活动。但捷克人，很反感国家这种紧急状态，因为他们国家从1948年到1989年是属于一个集权政体下的国家。他们本身比较反感近期状态或者是戒严，经历这种生活的老人们经历过那个时代就非常的不乐意。捷克人对公民自由、人身自由、言论自由，这些权力是非常的渴望，也非常的敏感。
而且捷克最近出现了某些原因，导致政局动荡。所以捷克很多人会认为现在的政府采取紧急状态，不是为了防疫，而是为了借机保住自己的权力。他们就99个人聚在一起集会，去电影院或者去哪里。后来限制100人以上，就改成了限制30人以上。大街上的人逐渐变少了。
▲空荡的捷克街景
捷克的第一个被感染的人，是当地一个大学的教授，他从意大利开完会回来发了病。他在回来之后又接触了很多学术界的人物，甚至还接触了捷克总统的高级顾问。所以就把他和接触过的人隔离了，那个时候其实捷克的状态是可控的。
导致疫情爆发的是二号病例，是一个美国学生，在捷克的第二大城市布尔诺读书。在她出现症状后，由于当时不重视，所属大学就叫了一辆车，让她自己去医院做检查。但是，她在前往医院的途中跑掉了，四处乱转悠。大概是四天之后，在布拉格这个城市里才发现了她。
这段期间，她去了很多的酒吧，娱乐场所，坐火车往返于布拉格和布尔诺之间，还坐了出租车、大巴车、地铁，这个中间就引发了大量的人传人。
现在重视了，大家都开始乖乖戴口罩了。但是捷克人戴口罩的方式还不是很规范，跟没有戴一样，遮不住嘴，不遮鼻子或者见到熟人还要摘掉口罩打招呼。如果一旦发现自己有症状，就待在家里打电话，不要出门，救护车会来接你。在布拉格的陆军医院也临时扩建了一个类似于武汉火神山一样的医院，增加了很多床位。
▲戴口罩的捷克人
从3月10号到今天，确诊人数从40人增加到了522人，5人危重，隔离6000多人。捷克在这次疫情中的措施，算是在欧盟国家里比较严密的。但是民众和底下的配合度。不是很高。
▲截至到昨天凌晨的捷克疫情情况
中国人如果在捷克被感染，需要接受治疗的话，最大问题会是医保。捷克领事馆规定所有来留学的学生，在办理捷克的留学签证时，必须强制购买他们特定报销的医保。只有买这个医保，才能办签证，而这个医保的报销额度非常低，没有什么实用性。
截至到目前，国外的留学生只有一个日本人在捷克确诊了，但他们疫情网站已经崩溃了，所以我们看不到最新的信息。
所以在捷克的中国留学生圈子里的人，在不到一个月前有人提出来想要回国。我跟他们聊过，他们的大概的想法是对欧盟的防疫措施不是很自信。像英国提出的“群体免疫”措施，无论怎么理解，很多留学生是必然要回去的。
▲上流传的图片：在一架回国飞机上的留学生们
还有一个原因，大家知道捷克的公共安全部门和军队的规模，一千多万公民，军队大概只有3万人到4万人，一旦出现紧急情况，这些部门的作用会非常的有限。因为它毕竟有很多的历史遗留问题，它有德意志民族和斯拉夫民族，这两个民族历史上一直相互不满，只不过是这两这几年是和平时期，大家和平相处，一旦出现危机状态的话什么都不好说。
因为这次疫情暴发之后，捷克从宣布紧急状态开始，就已经封锁边境了。国防部又整天发布一些捷克军队与德国边境上军事演习的照片。捷克路军总参谋长跑到边境上去视察作战部队，而不是防疫部队。这让民众会有一定的怀疑，是不是欧盟已经严重到互不信任，甚至是要在边境上出动军队互相对峙了？
这是民众比较恐慌的主要事件，而不是疫情有多严重。在很久以前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和德国纳粹的危机让大家想到了那个年代的事情。捷克对自己的历史比较敏感，他们对自己发生的历史会担心，会想会不会重演。
我现在不回国，一方面是回国的路上有被感染的危险。因为我不能保证我在飞机上全程都戴着口罩，这个时候就会有风险暴露在密度的传染源当中。另一方面就是我想回去也回不去，因为捷克是宣布国家紧急状态，他在法律上是要求所有的捷克本国国民以及持有长期签证的外国人不得前往疫情区。我是持有长期签证的留学生，所以符合其中一条限制。如果擅自离开，可能会被起诉负刑事责任，或者被逮捕，再或者是被注销留学签证资格。
不回去还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国内的舆论。中国的留学生被一两个回国情绪比较过激的留学生，带的我们整个留学生群体在国内的名声都非常不好，所以我们也不太想回去了。我认识的只有两个人回国了，他们在捷克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之前就已经回去了。
我们非常的反感，一些人觉得我们出国是在叛国，其实我们出来也是为了学习。
我认识很多中国的留学生，他们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富贵之家。像我就是很普通的中产家庭出来，我的朋友也都是基本上都是这样的情况。我出来留学，是靠自己拿的是美国的奖学金，花的都是国外人的钱，不是靠家里。
当我们看到一些国人对我们盲目排斥时，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一些受伤。因为不是每一个留学生都是在国外享受，而且国外的条件现在不如中国，现在欧美的基础设施大都维持在20年前的状态，比较落后，生活也不是很方便。
▲捷克公交车上显示不允许接近驾驶员
▲捷克地铁上的防疫广告
但是我们出来，主要是因为欧美国家虽然在衰落，但他们依然有很多优秀的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在他们的学校里、在他们的教授的脑子里，还有很多东西值得我们学习。大家在国外也是想，把西方国家最后一点优秀的东西学回来。这些东西未来我们可以搬回国内让国家变得更好。
我们社团现在有一个新的项目，就是欧洲地区不同领域的留学生，像学新闻的，学理工的，学艺术的等，我们大家正在建立一个新的艺术团体，联盟名字可能叫做第二次文艺复兴运动。虽然目前还是筹备阶段，但知道大家都有这个决心。
我们出来为了是找到一些更好的办法，我们也不知道哪条路是正确的，但是总归要找到一条路吧。我们希望大众能对事物有一个客观、辩证地了解。当我们在说中国国民素质低的时候，欧洲人的国民素质也没有多高，这是辩证性看的，所以未来为什么我们中国不能变得更好？
现在，我的口罩还有一些，虽然后来花费了相当多的钱来购买。我也尽量减少出门，除非是去超市，买一周左右的量就够了，因为我走回去本身也背不动那么多东西。这基本就是我在捷克两个月以来经历过的生活。
◇ 本文转载自荐见，微博十大影响力人文艺术博主，腾讯百佳企鹅号。热点里有态度，观点里有事实，故事里有知识。
◇ 责任编辑：华小妹 微信（huaxiaomei2018）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