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前半生》爆红的缘故,又加上当代文学尤其是女性文学持续低迷,最会见风使舵的影视行业近两年频繁把眼光投向了师太亦舒,捎带手把祖师奶奶张爱玲也重新捧了出来。

要说你奶奶到底还是你奶奶,一部电影《第一炉香》、一部电视剧《半生缘》均是未映先红,除了包括我这样的张迷们欢欣雀跃,但最终令张爱玲在流量满天飞的年代,还能再度出圈,却是因为这两部影视改编作品的选角。

可能仔细读过张爱玲文字的,各人脑海中都会自动代入女主角在现实中的样子,但,敦实的葛薇龙、以及富态的顾曼桢,却是绝对想象不出的。于是更加导致大家很是期待这样脑洞大开的张爱玲翻拍作品。

认真想起来,最近一次观看张爱玲的影视作品,还是去年上海电影节时,4K修复版的《海上花》亮相,这一场拍摄于22年前、书写于120年前的繁华旧梦,在更为精良的画质中,再次徐徐绽开。
虽然原著是晚清小说,但真正将之推广开来的还是张爱玲翻译的白话版本。不然许多人断是读不懂那地道的老派吴语,也就不知道这一部被张爱玲拿来与《红楼梦》并列的挚爱小说。
而电影,我更加要说:这是华语影坛最美的收获之一。
看着容颜鼎盛的梁朝伟、李嘉欣、刘嘉玲,操着腔调不一的“吴语”,化身优柔痴情的王莲生、果敢通透的黄翠凤、人情练达的周双珠……就不得不感叹,再平淡温和的故事,侯孝贤都有本事把它拍得引人入胜——大师胸中有丘壑,技术更不必说,抬手一挥袖,就还原了十里洋场的慵懒琐碎与浮华奢靡。
影片编剧是台湾作家朱天文,艺术顾问是写出《棋王》的钟阿城,此外,署名里当然还有张爱玲。她在电影海报上的身份是“注释”。
清末文人韩子云用吴语写出了中国第一本方言小说《海上花列传》,张爱玲不仅将它“翻译”成国语,还用尽几十年心力,将它译成英文,称得上是一生痴念。
张爱玲对《海上花》推崇备至,尤其喜欢小说字里行间“平淡而近自然”的气质。她在《自己的文章》里如是说:我的小说里,除了《金锁记》里的曹七巧,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是这时代广大的负荷者。他们虽然不彻底,但他们究竟是认真的。
《海上花》里写得最“真”、又颇受张爱玲偏爱的人物,无疑是黄翠凤。

李嘉欣饰演的黄翠凤,美到惊人,更加上她通体当代都市女子气质,益发显得黄翠凤俐落、果敢。每每电影画面中一出现她,就教人止不住想盯着她看。
黄翠凤是怎样的人物?有脑、强势、有手段,都不是最核心的亮点,她的人物高光在于“清醒”——在长三书寓这样一个小小的江湖,她审时度势,为自己找寻出路:要么爬上去,要么逃出去。不管哪一种,都仰仗金钱的底气。于是她目标明确,理性又冷静。罗子富到后来对她痴迷不已,只觉得她与别的倌人大不一样——张爱玲对此见解精辟:恋爱的定义之一,我想是夸张一个异性与其他一切异性的分别。她认为,“罗子富对黄翠凤的倾慕,有一大半是佩服她的为人,至少是灵肉并重的。”
在《海上花》里,泼辣者,有年轻的周双玉;骄矜者,有孤傲的沈小红,两人的结局却都不如黄翠凤,究其原因,不过就是“清醒”与“糊涂”的区别。刘嘉玲饰演的周双珠,人情练达,一眼就看出了要害:“她自己算是有本事,会争气,倒像是一生一世做倌人,不嫁人的了。”
黄翠凤生在书寓,完全无师自通,学会了一整套做人的原则与品位。比如别的倌人穿得争奇斗艳、繁复无比,只“黄翠凤浑身缟素,清爽异常,唯独手腕上戴一付乌金钏臂从东洋赛珍会上购来,价值千金。”——这画面一下子就令人联想到穿白衬衫和长裤,只戴一件贵重首饰做点缀的时髦法国女人。
而电影《海上花》中,最浓墨重彩的一幕,是黄翠凤要自立门户。华美的袍子与名贵的珠宝,她一件一件缓慢地、细致地、毫不留恋地交还给黄四姐,又是“通身净素”地走出书寓的门——她要自由,她一直知道,于是,她最终得到了。
从黄翠凤的圆满反观沈小红的凄凉,不由得想起张爱玲在《茉莉香片》中对主角冯碧落的判语:她不是笼子里的鸟。笼子里的鸟,开了笼,还会飞出来。她是绣在屏风上的鸟——悒郁的紫色缎子屏风上,织金云朵里的一只白鸟。年深月久了,羽毛暗了,霉了,给虫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死也还死在屏风上——从冯碧落到葛薇龙,从孟烟郦到白流苏……张爱玲笔下的女人,大都美丽又庸常、聪明又悲剧、可恨又可怜。
不喜欢张爱玲的人,觉得她拿了一支哀怨的笔,只写阴暗残缺的情与爱;喜欢张爱玲的人,看得明白:唯有足够清醒、冷静又聪明的头脑,才能写得出这些藏在缝隙里、不为人细察的凄凄惨惨戚戚。
张爱玲的笔追求的是一个女人真实的人生体验,为什么显得“庸俗不崇高”?因为这就是许多人生本来的样子啊——大多数、甚至绝大多数人,就是这样平凡而软弱的普通人。
张爱玲说:写小说的人,把人生的来龙去脉看清楚,是本分。
然而看明白之后呢?她又说:“如果原先有憎恶的心,看明白之后,也只有哀矜。眼中所见,有些天资很高的人,分明在哪里走错了一步,后来怎么样也不行了,因为整个的人生态度的关系,就坏也坏得鬼鬼祟祟。有的也不是坏,只是没出息,不干净,不愉快。”
所以你懂张爱玲为什么如此偏爱《海上花》了吧?那一个个美丽的女子,如一朵朵盛开的花,最终各自飘零,不知去向——她是如此怜惜她们。
电影《海上花》的美妙,除了选了一个如梦如幻的李嘉欣、若即若离的刘嘉玲,更是因为它在美学上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文学大家阿城是电影的美术设计,书寓里倌人化妆台上的一镜一匣、一珠一翠,全是他和侯孝贤在北京的旧货市场一点一点淘出来的。
倌人们衣裳上的绣片,是按照以前古衣残留绣片的样式制作的。雕花屏风和雕花门是专门在越南订制的,各式瓷器是从景德镇订购的,这一切看得到的和看不到的呈现在镜头中,才创造了这一部美不胜收的传世佳作。
不得不说,张爱玲的文字,有许多都带着繁花的意境。比如《桂花蒸阿小悲秋》、《茉莉香片》、《红玫瑰与白玫瑰》,改编成电影,自然就要比别的电影好看许多——因她的画面里,总有香的氤氲与花的缤纷。而她的女主角,陈冲、叶玉卿、梅艳芳、吴倩莲……个个都似花一般,或开到荼蘼、或半生凋零。
观众看她的戏,如同赏花,开也好、落也好,无论怎样,都是美的。
如果把张爱玲的文字刻在家具上,那必是一扇美妙的中国鎏金屏风;把它倒在酒杯里,则是警幻仙子的“千红一窟,万艳同杯”;把它装进一只香水瓶子里,它必然是香奈儿的嘉柏丽尔天性香水。

尤其电影《海上花》,更是那种自带花香的电影,在一处书寓到另一处书寓的转换中,在暖黄色灯光映衬下的一脸温柔或一脸明亮里,你似乎总能察觉到,那画面之中,有影影绰绰的晚香玉味道。
而全新的嘉柏丽尔天性香水,主要的原料,便是格拉斯晚香玉。这一种生长在南法的珍罕之花,香味最为馥郁、悠长,带着丝绸的细腻,又沾染着脂粉的柔美,用它入香,最是名贵。
晚香玉之外,你还能从嘉柏丽尔天性香水中找到茉莉。如果晚香玉是闺阁里暗香浮动的夜色深沉,茉莉便是摆在石库门晒台上的沪上清晨。一早一晚,构成了嘉柏丽尔天性香水丰富而绵延的香调。
可能没有比香奈儿女士更迷恋东方文化的女性设计师,她那位于巴黎康朋街31号私人寓所里的乌木漆面屏风、钿金漆盒,仿佛和《海上花》里的如出一辙。
所以当我在家中用投影再看《海上花》之时,我总会往手腕上喷洒一些嘉柏丽尔天性香水,霎那时,荧幕和现实仿佛打破了结界,在格拉斯晚香玉的催化下,光影之中, 仿佛走进了衣香鬓影的旧梦。
嘉柏丽尔是香奈儿女士的本名,因此嘉柏丽尔性香水,更像是年轻时候的她:果敢、自由、充满激情,一个孤女,靠着自己的迷人天性,一步步从小镇走到了巴黎。这也很容易让人想起张爱玲。
与香奈儿同在一个时代却在世界另一处的张爱玲,生活在半新半旧、半明半昧的时代,自我意识更上一层,也深知人格的独立必须建立在经济的独立之上——在那个年月,分手时还能甩给男方30万稿费的女人,独她一个。
她写文为生且颇具声名,物质上带来的底气,催生了更为自由茂盛的精神世界。
她的人生态度始终是:真实地面对自己,灰暗的、光明的、阴郁的、雀跃的一切。一如真实地描摹女性这个群体——不神话母性,亦不批驳欲望。
所以,在那本删删改改许多年,直到人生谢幕之后,才肯现世的《小团圆》里,谁都看得出来,盛九莉即张爱玲。
对于一个写故事的人来说,最好的故事,就是自己。
对于时代来说,张爱玲无疑是超前的。我们赞美她的清醒、迷恋她的犀利、欣赏她生存的自由与出走的果敢,以及洞悉人生破败之后,对这个世界仍怀着一窥真相的激情。
而在她笔下,所谓风月宝鉴,心死才用手打开。
突然想起她在《私语》中写的一句幼稚话:我要穿最别致的衣服,周游世界,在上海自己有房子,过一种干脆利落的生活。
当时读到这句话,我就又一刹那的晃神,以为这是生活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某个刚刚毕业的女学生,看着繁华都市川流不息的人海,对未来许了一个意气风发的愿望。

然而多年后,张爱玲写了自己的《传奇》,自己也活成了传奇。倒真应了嘉柏丽尔·香奈儿女士的那句名言:我是自己的传奇。
我一直在想,如果有一天,《小团圆》拍成了影视剧,那么,盛九莉到底该找谁来演,至今我也想不好答案。
你又想到了谁呢?
人生需要知道的都不在书本里。
               —— 嘉柏丽尔·香奈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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