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嫡、改革、雄心、专制，油价三十年最大跌幅背后的85后沙特王储
在过去的一天，投资者们接连见证历史。就在几小时前，北京时间21:34，美国标普500指数开盘下跌7%，自2008年12月金融危机以来首次触发熔断机制。
在更早之前，因为遭到俄罗斯拒绝，原油减产协议难产，沙特立刻以降价和增产的方式进行报复。全球油价随之暴跌，布伦特原油期货昨天一度跌超30%，创造了1991年海湾战争之后三十年来的最大日跌幅。
有咨询师分析说，这场价格战之所以特别危险和具有历史意义，是因为它与疫情带来的巨大需求冲击同时爆发。自从上世纪30年代初大萧条时期以来，市场从未见过这种“有毒”的组合。
而沙特除了对外任性搞价格战引发全球金融市场震荡外，对内也忙着铲除异己。
3月6日，沙特政府以涉嫌叛国罪拘捕了三位高级皇室成员，沙特国王的弟弟艾哈迈德·本·阿卜杜勒阿齐兹亲王、前王储穆罕默德·本·纳耶夫和王室表弟纳瓦夫·本·纳耶夫亲王。
价格战和清理王室的背后决策者，都是沙特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ad bin Salman），据媒体报道，沙特与俄罗斯的矛盾源于2月初。因为疫情，当时王储请求萨勒曼国王致电普京，寻求与俄罗斯在减产协议方面进行合作，被普京拒绝。
今天重推2018年10月19日沙特记者卡舒吉被诱捕暗杀之后写下的文章，这篇文章讲述的是一个野心勃勃的85后王子杀出重围、获取足以搅动世界权力的“改革”之路。
放到今天来看，果然，不可避免的，世界再次被他不安地搅动了。
这是动物双城记第68篇文章
前几天猫姐写过的沙特记者卡舒吉被诱捕暗杀事件，不断有更多恐怖的细节被披露出来。
本周三（10月17日），卡舒吉人间蒸发的第15天，土耳其政府一位官员告诉CNN和卡塔尔半岛电视台，现场的录音证据显示，从伏击、砍下手指到肢解（cut to pieces)，一共用时七分钟。
在音乐声中，沙特的一名法医将卡舒吉留下的最后痕迹都清理干净了。
这么狠毒决绝的处理方式，到底幕后主谋是谁？
美方情报人员、土耳其调查人员的证据都指向了沙特现任王储穆罕默德·本·萨勒曼（Mohammad bin Salman）。
这一度让我很困惑，因为在今年的许多外媒采访中，这个出生于1985年的沙特年轻王储一直以“改革者”和“开明派”的姿态出现，比如接受下面的《彭博商业周刊》专访时。
为什么“改革者”也同时做了“刽子手”？
为了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我这几天读了能找到的对穆罕默德的所有采访和资料，最终我才想明白了：
所有的独裁和暴政，都始于一个美好的愿景。
1.
和朝鲜领导人金正恩一样，穆罕默德也是年轻的80后国家领袖，而且比出生于1984年的金正恩还小一岁。
但同样是世袭罔替，穆罕默德的夺嫡之路比金正恩艰辛许多。
阿拉伯人多子嗣，尤其是国王。而开国之君伊本·沙特尤甚，一共有45个儿子，分别由22位不同的妻子生育，其中有36位活到成年。
回顾中国历史，大概只有生育了35个儿子、20个女儿、经历了九子夺嫡的康熙皇帝，能够理解伊本·沙特在选择继承人时的苦恼了。
为了解决这个难题，沙特确立了兄死弟及的继位方式。
这种继位方式的一个直接影响就是过去五十多年以来的六任国王，都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分别是伊本·沙特的长子、四子、五子、六子、十子和第二十五个儿子。
在这种情况下，要想成为王储，对于年轻的穆罕默德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毕竟在他前面，先不论沙特一共有3000多个王子，就是继位顺位在他前面、比他年长的都有超过200个王子。
而他自己的父亲，现任的沙特萨勒曼国王，出生于1935年，一直到2015年80岁的时候，才熬到前面的哥哥都死光了，轮到自己继位。
沙特现任萨勒曼国王。
所以当2017年6月21日，萨勒曼国王宣布强行修改继位法则，废除侄子纳伊夫的王储位，任命自己的小儿子，当时32岁的穆罕默德为新任王储时，虽然早有迹象，还是在坊间引起一片哗然。
这意味着，穆罕默德在千军万马中夺嫡成功，沙特的王冠跳过了一整代人，将在不久后正式戴在他的头上。
对于一个王室独裁的国家，穆罕默德就是沙特的未来，而沙特的走向，将更加深度地影响中东的未来，而中东的未来，也能牵动世界。
2.
我试图从资料的汪洋大海去还愿他怎么突破传统继位规则、宗室、王子间的千人竞争，最终触碰到权杖的过程。
但是这些幕后的交易和暗战没有留下太多的文字线索。
能拼凑出的蛛丝马迹是，2009年他开始进入政坛；2011年成为父亲（当时的副王储）的私人顾问；2012年进入父亲（当时的王储）办公室工作；2013年成为王储法院院长；2014年，29岁的时候被任命为沙特历史上、也是全世界最年轻的国防部长。
虽然年轻，但是他一直作为父亲最中意的继承人，追随左右；而他对沙特的政治影响力，也早在被任命为王储前开始计划、铺垫和最终浮现。
《经济学人》精确描述了穆罕默德的统治风格：开明、独裁、多疑、威慑（liberal but centralised, paranoid and built on fear）。
2016年，作为总设计师，穆罕默德提出了改革计划“沙特愿景2030”（Vision 2030)。
这个愿景的核心目标是“活力社会、繁荣经济、雄心国家”。
在穆罕默德的雄心中，他要给沙特带来一场天翻地覆的改革。
通过改革，提升沙特阿拉伯的国家经济和政治地位、在中东复杂诡谲的地缘政治中保持竞争力和领导力。
在这个计划中，沙特将逐步走向现代化，社会更加开放、更多国外投资涌入、国外消费逐步升级、不再依赖石油作为单一能源供应。
确实，在穆罕默德执政后，一系列前所未有的变化正在发生。
为了减少政府开支和减少能源浪费，他取消了对国民的油、气、水的国家补贴，并将国内油价提高了40%。
同时，他为民间创业、特别是科技企业提供更多的便利。
另外一个重要的社会改革就是压缩沙特臭名昭著的宗教警察“美德推广与邪恶预防委员会”(the Committee for the Promotion of Virtue and the Prevention ofVice)的权力。
这些每天四处巡查的宗教警察的任务就是确保伊斯兰法律在公共场所不被破坏。
而穆罕默德的改革之后， 妇女终于可以单独外出、驾车和进入星巴克咖啡馆。
并且，穆罕默德也懂得怎么赢得占沙特人口三分之二的年轻人的支持。
于是，35年后，沙特终于有电影院和音乐厅了。
电影院外。
七年来沙特的第一场音乐会。
这些种种雷厉风行、开明开放的措施，让沙特的未来一片光明景象。
穆罕默德也很快赢得了民众支持，作为中东改革派的领军人物，在国际社会上也成了“香饽饽”。
在今年到访美国的时候，穆罕默德和他带来的巨额订单就受到了美国政坛、企业界的热烈欢迎。
不仅特朗普爱他，不少企业家、媒体也对他伸出了橄榄枝。
穆罕默德今年在纽约、西雅图会见美国总统特朗普、前总统克林顿、比尔盖茨、扎克伯格等企业家。
今年三月的《时代》周刊封面，则提出：
在穆罕默德的魅力攻势（Charm Offensive)下，我们能够信任他吗？
3.
然而，在国内国外一片叫好声中，被大家忽视的是这个沙特实际上的掌权人的另一面。
在他铁腕、开明的改革者形象之外，心狠手辣、不容异见的另一面。
2015年来，他力主由沙特领导的联军干预也门内战，联军无差别地对平民、社区、学校和基建设施进行长时间的空袭。
一句感叹的题外话，虽然少见报道，但如今的也门，是不亚于叙利亚的人间地狱。战争持续、空袭继续、无数人丧生、流离失所。
据联合国统计，目前也门正在面临的，是全球有史以来最严重的人道主义危机，饥荒、霍乱、伤残，全国有一大半人都处在这样的境况下。
还记得2011年索马里饿死了25万人吗，如今也门有1880万人处在这样的边缘。由于沙特对也门的海陆空封锁，人道主义救援也无法到达。
在这样的惨境下，一位记者说，也门人的日常生活，就是在等待甚至祈求死亡。
穆罕默德王储。
而对领国，除了武力威慑、战争降服，穆罕默德还有威逼利诱这一招。
2017年11月，穆罕默德下令扣押了到访沙特的黎巴嫩总理萨阿德·哈里里。
不知道在被扣押的一天发生了什么难以启齿的秘辛。一天之后，萨阿德在沙特的国家电视频道上宣布：因为存在生命危险，他辞去黎巴嫩总理一职。
而对内，穆罕默德不再容忍任何的反对意见。
他把越来越多记者、人权律师、社会活动家、以及异见人士被捕，甚至在海外诱捕，其中一些被判处死刑。
就在十年前，沙特人还有勇气在社交媒体上大胆发表自己的不同政见；如今，哪怕在Twitter上说错一句话，轻则被约谈，重则投进监狱。
被捕的沙特女性活动家Samar Badawi，和女儿。她的丈夫，一位人权律师也在更早前被捕。
在精心包装的开放现代的表现下，沙特的舆论空间，被极致压缩，几近消失。
这次被诱捕暗杀的记者卡舒吉，也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自我流亡到美国定居。
下一步，穆罕默德王储的铁腕，伸向了王室内部的反对者。
去年11月4日，在穆罕默特发起的“反腐行动”中，下图中的11位亲王和一大批退休政府高官被抓捕，超过1200个公私账户被冻结。
被拘留的人被关押在沙特首都利雅得的丽兹卡尔顿酒店。审问、考察、折磨，直到他们交出巨额财产和做出政治妥协，才能结束被软禁和虐待的生活。
这场冠以反腐之名、实质清洗反对势力的宫斗，让穆罕默德精心打造的改革者人设，出现了一丝裂缝。
《经济学人》的报道就提出，到底是在改革沙特，还是摧毁沙特？
而对于政治盟友，穆罕默德也不再有容忍意见的耐心。
就因为加拿大总理特鲁多说了一句，呼吁沙特释放逮捕的女性权力活动家。穆罕默德就宣布驱逐加拿大驻沙特大使、冻结与加拿大的贸易、暂停两国航班、并且命令在加拿大留学的沙特学生回家。
并且在Twitter宣布和盟友掰了。
4.
就是在这样逐步掌权、逐步试探却发现不用承担任何后果的过程中，穆罕默德对于结果的追逐日益狂热、对过程的耐心完全丧失。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接受《时代》周刊采访时会说，
“我们应该聚焦结果，而不是过程。我的最终目标是打造一个言论自由、高就业率、经济繁荣、安全稳定的新沙特。”
在这样的执政逻辑下，像卡舒吉这样不停在国际媒体发批评之声、又和王室反对势力有千丝万缕联系的人，王储穆罕默德的条件反射就是：
坚持自己的2030愿景，将这些过程中的障碍彻底铲除，从精神上，以及肉体上。
他的行事风格，其实很符合中东世界长久以来的阴谋、暗杀、独裁、暴力交织的乾坤独断，这注定了卡舒吉的悲剧，也注定了沙特和中东世界更飘渺未知的未来。
毕竟，穆罕默德才33岁，这个世界，还需要和他相处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而如今的三方调查者中，一个是怀有自己目的、人权记录也很糟糕的土耳其埃尔多安政府、一个是素来仇视记者、且亲信沙特的特朗普，还有一个也许正在为找一番说辞或者替罪羊头疼的沙特政府。
卡舒吉的被害真相和真凶，希望不是我们难以到达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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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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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一个美国求学多年，现居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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