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的武汉人中，第一个传来死讯的是王献良。
几年前，因为工作与王献良见过一面。他当时的职务是武汉市委统战部副部长、武汉市民宗局局长，陪他来见面的，是曾经在长江日报做过社长的潘堂林。陪我一起去的，是当时跟我实习的弟子张笛扬。
1月26日，笛扬突然微信发来一个消息：武汉市民宗委主任王献良因感染病毒在武汉市中心医院去世。
他问我：这个人是不是我们见过的那个？我答：是的，就是他。
这些年，打过交道的官员落马已成了常态，但一个曾面对面长谈数小时的官员突然再次进入自己的视野时竟然是死讯，尚是头一回。
1月26日是大年初二，往年此时正是阖家团聚欢度春节的时候。可这特殊时期，别说往日里要办的追悼会、告别会之类的都不会有了，亲人能不能去送他最后一程都成了问题。
葬礼不能办、最后一面不能见，这种悲痛与哀伤，恐怕几万武汉人最近都经历了。
最新官方数据，武汉市累计死亡病例2370例。2370条生命，2370次死亡，生出的悲伤与痛苦涉及数千家庭、几万人。
昨日我作文说，他们尸骨未寒，他们的家人、朋友、同学都还在悲痛之中，他们的家人、朋友、同学甚至自己都还在医院里躺着等着抢救，根本无力悲伤。武汉人正在经历一场浩劫。
王的死讯之后，是各种因病得不到救治的求助信息。每日，都会有这种信息通过各种渠道传给我，有媒体记者的，有前同事家人的，有老家乡亲的，有武汉朋友的朋友的、有素不相识的人的……
没有办法，人命关天，厚着脸皮到处找人，希望能帮一个算一个。可是，多数时候得到的回复是“无能为力”。那些日子里，每日都被恐惧与焦虑的情绪包围，想帮帮不上，到处都是“无能为力、无可奈何”。
当时的惨况，2月7日逆行进武汉驰援的复旦大学附属医院副院长朱畴文有过简单描述。讲到当时有很多感染的武汉人没有医院接收、不得不留在社区的时候，朱医生哭了，哽咽得不能说话。
2月14日，情人节，武昌医院的护士柳帆因感染病毒去世。更惨痛的消息是，他的父母、弟弟都因感染病毒先后去世。
一家四口被病毒吞噬生命，这是灭门惨剧。这样的惨剧，武汉恐怕不止这一例。
湖北被病毒感染的医护人员超过3000，有40%是在医院被感染的，60%是在社区被感染的。
这个数据告诉我们，上千被感染的医护人员是在工作中被感染的，他们当时连自己都保护不了，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坚守岗位。
医护人员这么大面积的感染，死亡也就难以避免。武汉市中心医院，被病毒夺去生命的医生已经有3名，武汉的同济、协和等十余家医院也都有医护人员倒在了抗疫一线。
他们，都还尸骨未寒。他们无愧任何人，他们活着的家人把自己的亲人都献出来了。
1月23日封城，至今已经45天，近千万的武汉人被困在城里不能出门，吃喝都成了问题；医院里，还有数千重症患者生死难料；方舱医院和定点隔离酒店里，还有上万人提心吊胆、安危待定；数十万流落在外的武汉人，尚不知何时能回家。
正如3月8日湖北省委书记应勇说的，“武汉是英雄的城市，武汉人民是英雄的人民。疫情发生后，我们的城市摁下“暂停键”，武汉人民识大体、顾大局，克服疫情给务工、经营、就业、生活带来的种种困难，积极支持配合党委政府的各项防控措施，守望相助、同舟共济，全力以赴抗击疫情，展现了坚忍不拔的顽强意志和甘于奉献的牺牲精神，令人钦佩，我向武汉人民、湖北人民表示衷心感谢。”
警察老吴，是我大学一毕业就认识的第一批警察，后来因为工作调动，十多年不曾见。前年，去他工作的派出所看他。虽是老友重逢，因是工作日，他没有喝酒，约好再找个合适的时间一起喝几杯。
别后，我又满世界跑，去云南散心、进藏云游、去山西大同访友，甚至再次进京工作，辞职后又去新疆、上五台山，与老吴偶尔微信问个好。
再次得到他的消息，是媒体报道他因为工作被感染住院了……
每个武汉人都是奉献者，每个武汉人也都是受难者。死去的人尸骨未寒，活着的人惊魂未定，而病毒还在、危险犹存。
这四十五天，武汉人心头压了太多的愁苦与悲伤，甚至无人可诉，身边每个人都在受苦，身边每个人都可能比自己承受了更多。
方方日记里，数次提到对武汉人进行心理干预的问题。这不是杞人忧天。病毒肆虐，武汉人的肉体经历了生死考验，需要有效的医疗手段救命，武汉人的心理也遭受了摧残，也需要有效的心理救助与抚慰。
3月3日，礼拜二，老吴突然微信来信：今天出院了，已到所附近的酒店，还要隔离14天。
那一瞬间，抱着手机泪流满面……
褚朝新
2020年3月8日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