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文宏医生打断记者提问这件事情，三天后已经衍生了不同讨论角度。
一开始是一些自媒体账号根据29秒视频演绎出来的张文宏怼无知记者，以及中国记者专业素养就是很差等结论。
而从昨天开始，则有少数博主开始讨论说张文宏医生不具备做一个好发言人的心理素养，在采访场景中对提问的记者展现出不耐烦等等。

中国媒体的职业素养，和什么是新闻发言人的基本素养，都是值得讨论的好议题。但在进入这些讨论之前，能不能麻烦大家先把完整的4分17秒视频先看完，先弄清事实，再做分析，进而再发表观点。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边的讨论都是一边用着这个掐头去尾、还存在严重错字的视频，一边进入一场声势浩大而非就事论事的辩论。

今天重推三天前（3月6日）的文章，还原这件事情的真相。
这是动物双城记的第109篇文章
今天看到很多人在讨论张文宏医生接受媒体采访时叫停记者提问的事情，看到很大一部分人认为提问的记者太不专业，更有人上升到记者多是文科毕业，没法理解专业的医学议题，为了避免误读，在面对权威专家时，建议记者别提问，就听着。
在不少新媒体账号发布的内容中，事情经过是这样的：
3月5日上午，新冠肺炎上海专家治疗组高级专家组组长、华山医院的张文宏医生和其他一些上海的医生一起接受了媒体采访。
在提问环节，一位记者对于新型冠状病毒相关医学问题不熟悉但仍坚持提问，张文宏反问记者：“姑娘，你这些都懂吗？”
在得到女记者“不懂”的回答后，张文宏接着说：“那我们怎么讨论呢？所以我的意思是你就不要围绕这些问题，你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相信这些医生的专业性。我今天还是在这里讲，无论是武汉同济医院，武汉协和医院还是今天去武汉支援的各个医院，都是各个医院最厉害的医生。”
张文宏直言：“你现在每天逮着采访的机会就和我一起看病理，那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细胞的区别呢？所以我们很难探讨，这个问题到此为止。”
这些新媒体账号引用的29秒采访视频我也放到下面了。
如果只看这个29秒视频，的确会有一个印象是张文宏医生叫停记者的提问，并表示这个问题到此为止，并有可能得出张文宏医生建议记者不要再提问，“唯一要做的就是相信医生 。”
疫情爆发到现在，从张文宏医生的每次采访来看，他都很乐于做医学知识和大众之间的桥梁。大家喜欢他，也是喜欢他专业务实、说话能听懂、文章深入浅出、有共情能力、有幽默感、不会被宏大叙事套路绑架。

基于这点对他的认识，我对于这段29秒的掐头去尾的视频产生了一点疑惑：记者前面到底问了什么？
花了一些时间，我找到了包含这个提问前后内容的4分17秒的现场视频，也放在下面。
从视频来看，提问的记者应该问了关于病理解剖的问题。如果读过北京青年报对同济医学院法医学系刘良教授的采访就知道，病理解剖的缺失，会拖临床医疗和诊断的后腿。
这种重要性在医学界中是共识，这也是为什么这个问题其实是个好问题。在记者提出这个问题后，张医生并不是像新媒体账号说的那样直接叫停，而是花了1分32秒来介绍上海病理解剖的流程、频次、重要性等等，也提到了2月17日302医院的王福生院士团队在医学期刊《柳叶刀》上发表的第一例新冠死亡患者病理解剖报告。
这些都是有效信息，也是张医生想通过媒体传达的内容。在之后，当讨论进入更技术的细节以后，才有了文章前面说的被许多新媒体用的那29秒。
而这29秒中其实有一个关键信息也被大家遗漏了，张医生为什么说这个问题就到此为止，因为这个记者“每天逮着采访的机会就和（张医生）一起看病理”。也就是说，本来一次提问可以解决的问题，还在反复抓住技术细节提问。
这就是这件事情的真相，张医生没有怼记者、也没有打断记者提问、更没有不回答记者提问。他仅仅是在回答完这个问题之后，提醒记者：不要每天反复问同样而且细枝末节的问题。
另外，在29秒视频中，连病理都错打成了“病历”，因为前面的内容被剪掉了，所以这个低级错误连医学自媒体@丁香园 都没有发现。
还有人看了这一段打错字的截屏，就得出了张医生是因为记者看了病人的病历而生气、记者侵犯隐私的结论。
可见自媒体如果缺乏对信息的严谨把关，错误信息便自然会造成读者对事实的误解以及认知的偏差。

再说回到这场面对权威专家，记者还要不要提问的讨论，看完完整视频不难有结论：这个记者同一个问题没抓住重点问了多次，这是事实，也应该提升提问水平和效率，但不代表在面对专业人士时，记者就不能、或者不应该提问；也不能说，记者就全心全意相信专家就好。
比如这个发布会上，其他记者问的上海的治疗方案、CT在新冠肺炎诊断中的价值、以及气温和病毒扩散的关系，都是和公众有关的好问题。
我们已经因为盲信1月20日前专家说的“不存在人传人”、“可防可控” 等在大众传播中容易误导的词汇，也因为没有记者在当时对这几句话刨根问底，承受了太过惨痛的代价。
在记者该不该提问的这个问题上，可以对这一个问得不合适的问题进行批评甚至批判，但别对记者这个职业做以偏概全的定论和攻击。

这本身是一个最简单不过的道理，但却在每一次这类讨论中，都很有再次提起的必要。
在我们的社会环境中，有信念、有能力和有空间去调查真相的记者和机构媒体本身就越来越少了，所以当财新、三联等媒体在一线用扎实报道还原现场、揭露谎言、记录历史时，大家才会有那么多的敬意。
而记者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不断提问、质疑、求证、求真，和张医生愿意接受这么多媒体采访的目的其实是一样的：
为了保证公众得到更有效和更真实的信息。
为了我们的日常生活多一分真实，即使面对权威，记者当然还是需要继续提问、问更有效的问题；自媒体运营者也应该向专业媒体学习，把信息核实作为必需而非可选项，还原事实全貌而不是刻意迎合情绪。
而我们作为信息末端的接收者，可以做的也有很多：给提供优质信息的记者和机构媒体更多的支持；对于去头去尾的信息多保持一分警惕，别太快下结论，多追溯原始信源；以及，养成公共讨论中就事论事而不是以偏概全的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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