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11日,四川旺苍高一女生杨秀花爬4里山路找信号,在崖壁边上网课
作者:冯美丽
公众号:Vista看天下(ID:vistaweek)
距离教育部发出“停课不停学”的倡议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一开始被网课搞得狼狈不堪的老师和同学们,也开始慢慢适应起这种教学模式来。
然而最近发生在河南一则新闻让人意识到,哪怕是在我们早就对智能手机、网络习以为常的年代,坐在家里就能上课对于有些人来说也并不能轻易实现。
2月29日,河南邓州某初三女生在家吞药自杀。
这件事的系列报道和3月3日的官方调查结果显示,女生家庭是低保贫困户,有个上高一的姐姐和即将升初中的弟弟,父亲残疾,母亲患有精神疾病。
调查报告中并未表明女生吞服药物自杀的具体事因,但也证实了家中三孩子确实只能通过唯一一部智能手机,轮流通过直播和录播的形式上网课,条件比较艰苦。
万幸的是,由于事发后及时的抢救,女生目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且在此事发生之后,村里、乡里均组织了捐款、进行了帮扶,女孩也获得了心理援助。
当然,由于女孩家庭情况的复杂性,我们无法把这个险些酿成的悲剧简单地归因为“没有手机上网课”。
但新闻暴露出的这个孩子的生存状态,却和之前“全民网课”的印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引起了人们的唏嘘和反思——
原来,并不是所有人都如想象中一样,可以毫不费力地追上4G网的速度。
事实上,自从网课的模式在疫情期间普遍推广以来,我们经常能听到某地区学生困境之中想尽办法上课的新闻。
同样是在河南,今年高三的小通因为“家里没wifi,又舍不得流量”,只能求助于邻居,向他们家借网。
但是借到的网络在家信号并不理想,他又不好意思多打扰邻居,于是选择了信号相对更好的屋顶进行学习。
而在四川,一名高一女生同样也是因为网络问题,不得不每天走两公里的山路找信号学习。
驱车几公里,寻遍大山,举家迁徙,野外露营……
当这样的字眼和网课联系在一起时,那些抱着iPad在家上课的年轻人才意识到,原来在偏远地区,大家为了收到信号都已经这么拼了。
在此之前,网友们对于此类事件的认知还停留在“极个别”“很少见”的程度,而当这样的情况频频成为热点进入公众的视野时,就让人不得不反思了。
事实上,早在全国部分中小学试行网上开课时,就有人对这种形式提出了担忧。
有人表示对家长无法保证在网课中出席的担忧,也有人提出对小朋友长时间盯着电子设备不利于身体健康的顾虑。
但是其中最普遍的争议,还是在于农村及偏远地区的孩子能否具备上网课的条件。
这样的观点也确实引起了一些重视。在网课还并未在疫情期间完全普及时,教育部就针对这个问题给出了统一答复——
会为农村偏远山区的孩子提供专门的电视课程资源,范围可以覆盖到网络信号较弱、有线电视没有通达的地区。
然而实际情况远比预想的复杂。
虽然教育部为农村偏远山区的孩子提供了统一的电视直播课,但这并不表示他们就不需要再上由学校统一安排的网课了。
于是所谓的“特别保障”,实际上对于需要的人来说并没有落到实处。
就像此前网上流行过一份调查问卷,据说是某学校准备采用网课复学前做的一次“民意”调查。
问卷主要想了解的是学生在家能否具备上网课的条件,但提供的选项却让人哭笑不得。
也许问卷制作者的初心只是想抖个机灵,可讽刺的是,如今我们在新闻中看到的那些被迫去山顶找信号,去别人家借网,一家几个孩子共用一个智能手机的场景,正是他们努力做到的“能借到”“能克服”。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都实现了网络自由,并不是每户家庭都有wifi,甚至不是每个父母都拥有智能手机,这样的情况是客观存在的。
但是一些学校在做相应的决定时,却往往因为时间仓促、学生人数众多等原因,只照顾到了大部分人的条件。
这种疏忽之下的一刀切,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无关痛痒,但对于对于那些本就条件不足的“少数人”来说,就变成了需要每天爬上山顶,跋涉几公里,在寒风中坐上几个小时才能弥补的失误。

这些“少数人”,恰恰又因为网络话语权的不平衡,处于一种近乎失声的状态。
但是学生们又何尝不了解自己处境呢?常年缺失的基础设施不是一朝一夕能建成的,即使学校在经济上给予暂时的补助,也无法改变今后可能依然会断网的现实。
但哪怕无法改变他们未来的处境,在这样的困难时刻,学校或许也改多考虑一点他们的难处。
比如提前统计网络条件有限的学生名单并给予一定支持、制定更灵活人性化的教学planB等等。
而不是干脆把他们抛下,让他们自己解决问题,或压根解决不了问题。
“抛下”他们的结果,也导致在这些新闻中,问题的重点常常被放在——这些孩子都是怎么面对自己的困难的?
有人的表现“不行”。
就像喝药自杀的初中女生,虽然她的问题可能不止是一部手机那么简单,但仍不乏有人认为她太过“脆弱”,等她长大了就会知道生活的艰难,不至于这么一点小事就要寻死觅活。
有人的表现就很“值得肯定”。
比如那些爬到山顶、在寒风中徒步几公里才找到信号的孩子,就会因为他们的坚强、努力、坚韧不拔而受到赞美,让旁观者大受感动。
但女孩因为面对困难而复杂的处境就被批“脆弱”,是否太过苛刻?
而那些努力学习的孩子因为自己格外坚强而被夸赞时,咬牙克服困难的毅力是否又过于被当成可以歌颂的正面典型了。
我们似乎习惯了这个思维——当人们看到处于困境中的人的时候,总是习惯性地去关注他如何用主观地意志力去克服困难,或者又是如何懦弱地被困难击垮。
似乎只有一个人足够强大、足够能吃苦,比如家徒四壁依然能在灾难前捐空家底,或者明明需要帮助却咬牙自立自强,才配获得大众的赞美和掌声。
因为他们自主克服了困境,也没给任何人“添麻烦”。
可是当这些比普通人“强”一点的人成了正面典型,不知不觉中我们就弱化了对困难本身的关注,疏忽了去思考他的困难客观上到底是如何造成的,又如何才能得到妥善地解决。
毕竟,他们的处境本就不该是给谁“添麻烦”,他们也不是麻烦本身,反而应当是社会力量出于对公平的考虑,为他们提供一些帮助和保障。
女孩的“脆弱”也好,屋顶上男孩的“坚强”也罢,他们值得我们同情、愤怒或歌颂,但该警惕的是不能让事情的结论只有同情、愤怒或歌颂。
即时的情绪不该掩盖和消解了事情背后客观问题的严肃,对坚韧不拔的赞美之外,也不能让本该承担责任却缺位了的社会力量得以开脱。
令人欣慰的是,在经过网络的传播与发酵之后,后续我们确实看到一些本应有的保障和补助被落实了。
就在河南初中女生吞药自杀的第二天,河南省教育厅针对此事下发了通知,要求各地全面摸排学生网上学习情况,对不具备“上网课”条件家庭的学生,要建立精准帮扶机制。
而在此之前,很多高校早就已经针对开设网课给学生发放了相应的流量补助,有的还实现了对贫困生的进一步资金支持。
此前备受关注的“雪山顶上找网上课”的藏族女生,在引发了社会的关注之后,也得到了妥善的解决——
女孩所在村子正式开通了新的基站,眼下她已经可以足不出户完成在线课程了。
幸好,这些想要上进的学生最终获得帮助,跟其他同学拥有了一样便利的学习条件。
可是如果每一个处于同样窘境的贫困学子,都必须要靠这样意外的曝光和“走红”才能让正常的诉求达到满足,那背后牵扯出的,则是更复杂的城乡教育不公平的问题了。
韩寒曾经说过:“通过教育可以大概率改变命运和阶层。这个窗口期的时间不会很长,可能也就几代人。在这两三代中,教育的目的就是为了维系最大化的效率与公平。”
但人们期待的效率与公平,始终都离不开外部的保障。
那些在雪地里寻找信号上网课的学生,也许不会知道如今互联网上有关他们的一切讨论。或许在他们眼里,为了未来奋斗的充实能抵消一切外在条件的艰难,但那些本该维护某种公平的人,无论如何都不该把这种“自我牺牲”看成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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