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丁畏、邢吟欢
胡迪在「舒利迭」的瓶身上,又画完了一个「正」字。
那是儿子宁宁的救命药,每天吸一次,当画完第12个「正字,这瓶药就空了。
此处风光秀美,从院子里可以看见群山间云雾缭绕。在这个宁静小村里的每一天,胡迪都如坐针毡。
「孩子的药得备够。」胡迪带着儿子宁宁回湖北老家过年前,医生特地嘱咐她。
宁宁5岁,患有过敏性哮喘,这是一种无法治愈,但可控的慢性病。经过了多年集中治疗,近半年来,宁宁的病情趋于稳定,只需要每日使用一种名为「舒利迭」的吸入剂,便不会发作。
胡迪是细心的母亲,总是随身为宁宁带着吸入剂,算好使用次数,一瓶可以吸60次,能一直用到3月2日。
对于只打算回老家过个年的胡迪而言,这剂量是够的。但疫情来了,湖北首当其冲,老家村子封了,出不去,也进不来了。

对一般人来说,就地停留隔离已经够揪心了,但对儿子宁宁来说,则是性命攸关。哮喘是一种不发作则已,发作则颇为凶险的疾病。买不到药,一旦哮喘发作,也无法就医,宁宁的肺功能可能出现损伤,甚至出现呼吸骤停,危及生命。
宁宁的危机并不在少数。仅湖北地区就有1300万慢性病患者,放眼全国,这个数字则高达3亿。
诸如癫痫、哮喘、糖尿病等许多原本可控的慢性病,在这个春天,遭到新旧疾病的双重威胁。他们因隔离、物流受阻或医疗资源紧张,消耗着最后的救命药,成为一个个无援的孤岛。


「窄门」快关上了
胡迪的老家在宜昌,三峡库区深山里的一座村庄。从宜昌市区出发,经过漫长的盘山公路才能抵达。
今年是胡迪第一次带宁宁回家,她想让孩子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也和外公外婆多一些亲近。在做出这个谨慎的决定前,她还特地征得了医生的同意。
宁宁的过敏性哮喘是出生后不久发现的,胡迪和丈夫为此耗尽心力,有时一周要带着孩子跑三次医院。
在过去的几年里,她总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作为一个母亲,看着孩子哮喘发作,无疑是一种沉痛的折磨。没发作时,宁宁和同龄的孩子一样,发作时,先是咳嗽,接着是更剧烈的咳嗽,他的呼吸道里会发出一种异样的声音,「像拖拉机一样」,它有一个专业术语——哮鸣音。
然后是急促的呼吸,达到极高的频率。「那个速度,连我数起来都觉得吃力。」胡迪说。
就像呼吸道被锁住了,只留下一道窄门。一个孩子生命所需的全部氧气,都只能从这道窄门里过。
最严重的一次,宁宁张着嘴大口呼吸、鼻翼扇动。周围都是空气,他却总是吸不够,直到嘴唇发紫,医学上对应这一症状的术语叫「紫绀」,是身体缺氧的提示。
经历过几次之后,胡迪对咳嗽、打喷嚏格外敏感。无论何时,宁宁的一声咳嗽,都会令她心里一紧,担心这是哮喘发作的前兆。
在病情还不稳定的时候,因为担心剧烈运动诱发哮喘,宁宁也失去了同龄孩子的一部分乐趣。每每看见其他孩子追逐嬉戏时,宁宁也很想加入他们,但总会被母亲制止。
「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再玩,好吗?」胡迪哄着儿子。
通常这时,宁宁都只能悻悻然低着头,发出一声「哦」。但下一次胡迪带着他路过小区游乐场时,宁宁仍会朝着嬉闹声的方向一直张望。
如今,宁宁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了。胡迪想着,这次就让儿子玩得开心点吧。
在村子里的几天,宁宁像是要补偿过去的不甘似的,整天和表兄妹们在长满浅草的荒地里追跑,上田埂上放鞭炮,好像急着把童年都补回来。
没想到,才过了没几天,疫情就爆发了。
起初武汉封城,胡迪并没有太放在心上。直到他们所在的村子也被封了,她开始有些慌张。每一天,眼看着剩余的药越来越少,胡迪感到,儿子呼吸道里那扇「窄门」,快要关上了。
必须尽快想办法找到「舒利迭」,并想办法送进这个偏远的小村庄。她开始动用一切可能的关系,寻求一切可能的渠道。因为无法离开村庄,胡迪每天电话打个不停。
父母都是种了一辈子地的庄稼人,对外面的世界了解不多,母亲看着女儿那样焦心,自己却帮不上忙,也只好沉默,尽量不提、不问,担忧却写在脸上。一切与找药有关的电话,胡迪总是避着母亲,走到院子外拨打或接听。
在院子里玩耍的宁宁并不知道这一切,仍和其他孩子打闹着。胡迪看着活泼的儿子,突然觉得眼前一切显得有些不真实。这一幅田园间其乐融融的场面,太过于脆弱,随时可能崩塌。几天后,如果仍找不到药,宁宁就可能面临性命之虞。她又想起了急促的呼吸声和紫色的嘴唇。
宁宁的困境,也是疫情下慢性病患者们的普遍困境。即便是城市里的患者,也往往一药难求。
独居武汉的一位70岁乳腺癌患者,用完了她的他莫昔芬片,那是一种白色的小药丸,用于抑制癌细胞生长。一位在孝感的脑梗患者断药已两个星期,一开始还能减少用量,从一天两次,到一天一次,再到隔天一次,到后来只剩两粒药,他舍不得吃,留着权作心里安慰。
患类风湿关节炎的老人,因为断药,已经开始出现「晨僵」症状,早晨醒来无法活动关节。阿里健康还收到来自湖北地区1000名以上肝炎患者的求助,因为断药,暴露在病毒全面反弹的风险里。
而他们还只是湖北慢性病患者的冰山一角。


有一群人,可是要天天上医院的
当外界注意到这些「孤岛」时,情况已非常危急了。随着断药的逼近,上社交媒体求救的慢性病患者越来越多。
「我在湖北,父亲慢阻肺,家里的常备药马上就吃完,药店没货医院不敢去,我要急疯了!
「父亲直肠癌晚期,因为疫情无法去医院开药,现在疼痛难忍,我该怎么帮助他?
「外婆患有糖尿病,村里书记去药店没买到瑞格列奈片,已经断药了,怎么办?急!急!急!
「有谁知道哪家药店有卖替米沙坦片的吗?我爸爸糖尿病患者,药已经用完很多天了,有这方面消息的朋友吗?拜托了!


众多患者上网反映断药情况
沉在水面下的冰山部分,很快被站在最前方的瞭望者发现。
远在杭州的亭净,对疫情的消息比多数人要敏感。这位前医生,现在是阿里健康的运营专家,她开玩笑地说,「掌管着中国最大的线上医疗平台。
看着当年的同学和前同事们,纷纷赶赴武汉支援抗疫一线,在后方的亭净也按捺不住,决定做点什么。
疫情发生后不久,她就连夜发动同事在线工作,推出了「免费线上问诊平台」,招募全国医疗专家,在线为病人进行初步问诊,以分流线下医院的压力。几天后,全国就有超过200万人因得到在线问诊,避免了在医院可能的交叉感染。
2月初,在这个问诊平台上,亭净注意到了一个新现象,许多病人找医生并不是为了问诊,而是想通过医生买药。

阿里健康平台上,一位互联网医生正在家里为慢病患者看诊
真正让亭净感到触动的,是她在平台信息上发现,有人正在找胰岛素。
这是一种需要冷链运输的药物,疫情期间交通管制,胰岛素的短缺并不奇怪。但这个信息却在亭净脑中如警钟一响。因为胰岛素是晚期糖尿病患者的日常用药,每天都得注射,一旦停药可能导致生命危险。
这是一个危机的信号。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新冠肺炎身上,但人们却忘了,有一群人天天都要去医院的。」亭净说。


「您的药,找到了」
几乎是出于医生的本能,她立刻在线上召集分散全国的伙伴们开会:「我们需要马上开启一个找药行动。」各组人员分头行动,把电话打得滚烫,超过50家全国知名药企收到了这场援助行动的消息,阿里健康随即推出面向全国的「慢病福利计划」,利用平台的信息资源,与五十多家合作的药企一起为全国的慢性病患者找药。
原本在阿里健康负责品控的小二高健,自愿承担起了客服的任务。在找药行动的最初阶段,由于支援活动刚刚启动,全湖北慢病求助者的药,都只能靠高健「人肉」去找。

阿里健康小二高健在家中办公,通过互联网为慢病患者找药
她先从APP后台导出找药信息,包括患者基本情况、需要的药量、剩余的药量等。「大概三分之一的人已经没药了,或者剩着最后一点舍不得吃,其他人的药量也只有几天,最多不超过十天。
之后,她再把这些信息汇总,发到合作药企的沟通群,由药企找药并安排物流。
当药企也无法提供所需药品时,高健就只能靠自己了。有时,她用以往在药业内的人脉去找药;有时,她也用「笨办法」,打开自己的手机,在天猫上的药商一家一家地搜。
她的电脑桌面堆满了登记患者信息的Excel表格,每天打上百个电话,联系平台商家或合作伙伴。
但即便她使出了浑身解数,也无法满足所有人,因为平台上的需求早已爆棚。一天早上,高健照例从后台导出求助信息,她看了一眼都懵了。
「当日求助量已接近一千。
这也意味着,高健的「人肉」找药模式不可持续了。好在阿里健康的程序员们耗了三天三夜,迅速开发出了一套「找药精灵」程序,卸下了高健身上的重担。
「找药精灵」在技术上打通了阿里健康和钉钉,只要患者在阿里健康完成缺药登记,这些信息立即就会「跳进」商家群,然后,来自武汉湖北及全国各地的药商便会主动认领。
阿里健康平台上为药品进行最后确认的复核包装员
同时,在湖北断药患者的钉钉群里,一个智能AI会不断带来一些令人振奋的好消息:「XX,您的药找到了」、「XX,您的药已发货」。
「它是一种人文关怀。」负责开发的产品经理说。
即便找到的不是自己的药,患者也会为他人感到开心,为陌生的病友发去祝福或鼓励。
被困在宜昌农村的胡迪也是在这个时候,偶然在阿里健康上做了缺药登记。在此之前,她已经尝试过各种办法,也用尽了能想到的一切关系,但仍无所获。
她每天埋头抱着手机刷资讯,任何关于找药的只言片语,都会被她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她也试过一些电商,药倒是找到了,但卖家一听是湖北,还是偏远的山村里,便坦言发不了货。
她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在各种找药平台上留下自己的信息。
胡迪自己也没想到,其中偶然的一次登记,改变了宁宁的命运。


接力,送过去
积累了十多天的找药经验后,阿里健康的小二们意识到,其实真找不到的药很少,大多数药都卡在物流环节。
一位阿里健康小二自愿前往孝感送药
宁宁的父亲远在杭州,他曾想尽办法弄到了「舒利迭」,却苦于物流不畅,无法寄出。他跑遍了附近所有的快递网点,所有人都告诉他「湖北寄不了」。这位焦急的父亲在一个顺丰网点哀求了许久,得到的回复是:「东西可以给你收下,但不保证什么时候可以送到。
他想了想,把药留在了自己身上。因为他做好了打算,如果实在没办法,就自己开车一路硬闯,从杭州把药送到宜昌。只要孩子能活,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那天胡迪走出院子跟丈夫通电话,「我感觉他都要哭了,还是一直忍着。
打通物流的压力还是落在了亭净的身上,和快递公司沟通得多了,她的脑中有了一张湖北省交通地图,上面大片大片都是红色,意味着物流进不去的地方。经过多方辗转,亭净找到了在湖北通行权限最高的EMS。当湖北的城市和乡村都还处于封锁状态时,EMS几乎可以通行所有地方。
一名志愿者用私家车为患者送药,湖北地区许多药都是由当地志愿者完成「最后一公里」
新的问题又出现了,大部分阿里健康的合作药商,与EMS没有协议,无法通过其发货。为此,阿里健康的小二们只能采取一个折中办法:先用其他快递把药发到武汉,再在武汉当地找到一家与EMS有协议的药企转寄。
承担这项中转任务的,是一位名叫夕木的志愿者,当她在阿里健康的朋友羲禾找她帮忙时,她当即就答应下来。夕木要做的事,是收下所有从外地寄过来的药,将它们带去附近的邮局,通过EMS寄往湖北境内的各个市县、乡镇、山村。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为超过1000名慢性病断药患者寄去了药。
起初,夕木还能开车出门,后来由于私家车禁行政策,她只能徒步从家走到邮局。来回要走上一个小时。她尽量保证每天只出门一次,攒够几十个包裹就去一趟邮局。
夕木家里还有个12岁的女儿。每次寄药回来,夕木都会把鞋放在阳台通风,再将全身衣服换下,消毒、清洗。然后给自己洗个澡,往所有触摸过的地方喷撒酒精,撕掉出发前裹在手机上的保鲜膜。
女儿知道她正在做的事情。母女俩在一起时,女儿会频繁地摸夕木的额头,确认她没有发烧,然后松一口气。
这天,夕木收到了两瓶「舒利迭」,她赶在中午前将药带到邮局寄出,然后给收件人发去了一条信息。对方,正是故事开头的胡迪。
在仓库里等待寄给慢性病患者的药,每一个包裹都是一个希望


赶在最后一滴药前,到了
在宜昌深山中急得五内俱焚的胡迪,收到了一条信息:「药已寄出,请注意查收。
紧绷了一个月的心终于稍稍松弛了些,但药没拿到手,胡迪的心还是悬着。
又过了几天,胡迪心心念念的「舒利迭」终于到达了镇上,由镇卫生院的医生送到了村的卫生所。
在村卫生所里,胡迪见到了镇上来的医生,对方拿出药时还不忘说笑:「听说你这个药搞得很不容易啊。
胡迪顾不得体面,现场用力撕开包裹。当看到那个熟悉的小瓶子时,她知道,宁宁有救了。
这位紧张了大半个月的母亲,忍不住喊了一声「耶」。
这天是3月1日。药瓶上的最后一个「正」字,正好还差最后一笔。
就在胡迪收到药的同时,在阿里健康上登记药品需求的用户已遍及湖北全境,大多来自当地乡镇。其中慢病用药需求占比高达87%。到目前为止,已为半数以上的登记用户送出亟需药品。
阿里健康一名小二打通重重关卡为孝感当地慢病患者送药现场
在武汉市蔡甸区张湾街道的一个村庄里,患强制性脊柱炎的中年人不再缺药,孝感一名患肺癌老人在重庆找到需要的靶向药,黄冈罗平县的心脏病患者不再为「保命丸」忧心。
在全国,数万名慢病患者也陆续通过阿里健康平台解除他们的断药危机,被封锁在浙江台州乡下的大三阳患者不再恐惧病情恶化,远在更远的北方,救急药也正从哈尔滨运往冰雪封冻的东北乡下。
胡迪回到家时,母亲正在厨房做饭,胡迪悄悄走了进去,轻轻喊了一声:
「妈,药找到了。
老人先是一怔,随即慌乱地在灰褐色的围裙上揩手,不知道该如何庆祝,胡迪看到母亲:「脸都笑得开了。
院子里,宁宁正在玩耍,胡迪站在一旁静静看了一会,唤了他一声。宁宁看见她回来了,喊了一声「妈妈」,便小跑着冲来扑在胡迪怀里。
胡迪把孩子抱起来,稍微使些劲搂在怀里,头放孩子的一边肩膀上。在宁宁眼里,这又是乡村生活中无忧而快乐的一天。
或许等他长大后,母亲会向他解释,这一天的背后,有那么多来自远方的善意。
(文中胡迪、夕木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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