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动物双城记第101篇文章
韩国大邱市民排队买口罩，图片来源：美联社
尽管世卫组织在周一的发布会上称，全球应为新冠病毒成为“大流行病”做好准备，现阶段还不能将其定义为“大流行病”。但相比起这个单纯的定义是否成形，我们可见的是新冠肺炎确实已经在世界范围内迅速蔓延，全球六大洲，40个国家都已经出现确诊病例。

我们之前分析过日本和新加坡的疫情情况，今天想来说说韩国，因为相比起中国的行百里者半九十，新加坡的可防可控和日本的重症优先，韩国正面临着一个其他国家从未有过的阻力。
这个在疫情初期，因为密切跟踪确诊者活动轨迹，及时透明公开信息而被《华尔街日报》（The Wall Street Journal）和美国广播公司（ABC）大加赞赏开局不错的国家，如今为何失守，成为海外疫情最严重的国家？相比起病毒凶猛可能带来的全面爆发和医疗资源挤兑，宗教又为什么会成为韩国防疫过程中的最大阻力？
1.
先来看下韩国的最新数据。
截止昨天，韩国新冠肺炎确诊病累计已经升至1261例，12人死亡，尽管死亡率比意大利低，但很多国家把前往韩国旅游的警示提升到了最高级别，另外还有包括香港在内的24个国家和地区对韩国进行入境管制。
针对某一个国家的人开始入境管制，暗示着其他国家对形势严峻的风险预判，这是我们熟悉的开头，但韩国疫情的发展却又和任何一个地方都不一样。
这十天来造成确诊病例激增有一个非常关键的人物，她也是被称为韩国超级传播者的第31号病人。
十天前，当韩国的确诊新冠肺炎确诊病例还只有28例时，人民生活一切照旧。16号下午，对自己病情毫不知情的第31号病人来到韩国第四大城市大邱的的新天地教会分部，像往常一样做礼拜。
韩国新天地教会大邱分部，图片来源：路透社
根据一位新天地教前信徒Lee Ho-yeon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所说，在教会聚会上，信徒必须一起坐在地板上，禁止戴眼镜或口罩。
新天地教会的礼拜活动，图片来源：韩国MBC电视台截图
信徒一直被教导，“不要害怕生病”，因为“对他们来说，“生病是一种罪过，因为它阻止了他们从事上帝的工作”。所以即使生病了，信徒也会坚持去教堂。
《纽约时报》关于新天地教的报道
这也为什么很容易解释，尽管这位超级传播者在2月7号就因喉咙痛到诊所就诊，还是坚持参加了连续两周的礼拜聚会。
在16号参加完460名教徒齐聚一室，为时一个多小时的礼拜集会后，第31号病人第二天开始出现发热、咳嗽等症状，最终被确诊为韩国国内第31号病例。
在随后韩国的确认病例中，截止25日，在大邱市全部的新天地教会近万名的信徒中，有1193名有新冠肺炎症状，确诊者达到458人，占韩国确诊病例的近50%。
这位超级传播者隶属的韩国新天地教会(The Shincheonji)，全称为新天地耶稣教见证账幕圣殿（Shincheonji Church of Jesus, the Temple of the Tabernacle of the Testimony），1984年成立，创办人是现年88岁的李万熙，他被24万信徒信奉为圣经里神应许的耶稣转世。
出生于1931年的李万熙现年88岁
即使新天地教会被韩国基督教会普遍认为是“异端”，在中国也已经早被定义为邪教，但近几年新天地教会的传教活动在韩国丝毫没受到影响。
就在信徒大规模感染，大邱教会分部被关闭后，李万熙通过教会内部程序鼓励信徒：“这场疾病，出自恶魔之手，意图扼杀新天地的飞速壮大。正如约伯所经受的试炼那样，它是想摧毁我们的进步。”
而无论新天地教会如何辩解，可以肯定的是，至此，被网友戏称为“团灭”韩国邪教的31号病人，一个61岁的韩国女性，已经彻底改变了韩国的疫情走势。
2. 
因为大邱疫情不容乐观，韩国中央政府于上周末下令禁止进行聚众宗教活动，但政策并不奏效，规模更加庞大的福音派基督教徒上百人上街示威，抨击政府不尊重上帝，号称“战胜新型冠状病毒只能依靠上帝”，游行中老人居多，大部分人都没戴口罩。
福音派基督教会信众上街抗议政府禁止宗教集会
如果说新天地教会大规模感染让韩国政府措手不及，福音派的上街游行属于意料之中，那21号、22号两天，由牧师金光勋（音译）发起的，旨在对抗文在寅政府的光华门万人集会，对韩国政府来说就是当头棒喝。
集会中，全光勋高喊：“各位战胜文在寅和朴元淳（首尔市长）的镇压来到集会，是因为主为大家祈祷，反而得的病也痊愈了。”“你们中间有人染上病毒吗？下周都来礼拜吧，主会给你治愈。即使不被治愈也没关系，我们的目的地是天堂，我们是战胜死亡的人。”“得病了也是爱国”“（新冠病毒）在户外会被感染是不可能的事！哈利路亚！”
韩国基督敎总联合会金光勋
后来又有其他几位牧师发言，其中一位高喊：“我以耶稣的名义吩咐你，新冠肺炎就要离开了”，信徒一阵欢呼。
首尔光华门集会场面
金光勋对文在寅政府来说不是善茬，这也不是他第一次召集罢免总统文在寅举行的万人集会。
相比新天地教会，作为韩国基督敎总联合会（Christian Council of Korea）会长的金光勋有更强的号召力。韩国基督敎总联合会由69个教派和20个基督教组织组成，代表了超过1200万人。
去年6月，9月和10月，在金光勋的召集下，韩国出现过数次上百万人的集会。从去年10月要求高呼“释放朴槿惠”、“拘捕文在寅”的游行里可以看到，从首尔光华门广场到崇礼门一路人山人海，金光勋的号召力不容小觑。
去年10月，金光勋发起的首尔游行
3.
韩国的宗教凶猛，这几年最广为人知标志性的两件事：
一是2014年4月16日，导致304名乘客丧生，其中绝大多数为高中生的“世越号”(Sewol)沉船事件；
二是2018年在斐济建立教会王国，鼓励信徒互殴的“恩惠路教”事件。
先说“世越号”沉船事件。

沉没的世越号
2014年，朴槿惠对“世越号”沉船事故的应对，已经成了她在总统任期内给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事情。
朴槿惠因不能明确说明“世越号”事故发生后错过黄金救援期7小时内的行踪，韩国国内出现了“世越号船难是邪教献祭仪式”的说法。
而在这次事件中，除了韩国政府在沉船事故里的监管不力，逃避责任和一盘散沙的救援，让朴槿惠身陷丑闻，支持率下降到低于韩国任何一届领导人的根源，正是当时因为朴槿惠被邪教控制引发的“闺蜜干政”论调。
首尔示威者把朴槿惠照片踩在脚下
尽管两年后被弹劾的朴槿惠在电视发言上否认自己涉及邪教及在青瓦台举行过萨满教仪式，但从朴槿惠和“永世教”的渊源来看，依然可以看到宗教在韩国各界的渗透。
朴槿惠电视讲话，否认自己涉及邪教
朴槿惠出生于这次疫情最严重的大邱市，作为韩国前总统朴正熙之女，在朴槿惠22岁时，母亲在韩国光复29周年纪念典礼上被朝鲜间谍暗杀。五年后，父亲朴正熙被当时的中央情报部部长枪杀。
失去双亲的朴槿惠开始和韩国邪教“永世教”结缘，“永世教”的创建者崔太敏声称可以为朴槿惠母亲托梦给她，也因此成为朴槿惠的“精神导师”，他的女儿崔顺实随即成为朴槿惠的闺蜜及幕僚，也是后来造成朴槿惠被弹劾的“闺蜜干政”的主角。
年轻时的朴槿惠与崔顺实
2016年10月27日，《纽约时报》发表过一篇文章叫做《总统的一段友谊让韩国人强烈抗议》（“A Presidential Friendship Has Many South Koreans Crying Foul”），文章里把崔太敏称为“韩国的拉斯普廷（俄国著名妖僧）”。
而让朴槿惠被邪教操控论调甚嚣尘上更多的举证，来自于2007年维基解密公开的一份美国驻韩大使馆的咨文。记录里有谣言称“崔太敏已经完全控制朴槿惠的身体与灵魂，其孩子因此获得巨大的财富。”
维基解密中有关“朴槿惠被崔太敏控制身体和精神”的内容
1970年代初，崔太敏杂糅了佛教、基督教、天道教的教义，创立了永世教。他将自己神化为“来自精神世界的信使”，声称能治好各种疑难杂症，全盛时期有信徒300多名。
而在永世教仅仅创立两年后，崔太敏又变身牧师但依然热衷巫术，他也是在那个时期开始接近朴槿惠。
崔太敏与朴槿惠一起出席剪彩仪式
尽管崔太敏荒唐神化自己的轨迹看起来疑点重生，但他在宗教自由发达的韩国不仅立住了脚，还被接受过高等教育见过大世面的总统奉为亲信，直达青瓦台核心，无论朴槿惠是否有被邪教挟持沦为傀儡，都可以看出韩国各派宗教经过时间的推演已经形成一股非常强大的力量。
而如果说朴槿惠是否被宗教操控，政教不分还真假参半，那2018年轰动一时的韩国“恩惠路教”事件则可以清楚看到韩国教派林立的狂热与乱象。
2014年，韩国京畿道果川市恩惠路堂教会（Grace Road Church）牧师申玉珠声称预知朝鲜半岛会发生饥荒，要和信众们一同“找新家”，于是带领400多名韩国信徒前往南太平洋岛国斐济建立起自己的邪教王国。
那些人能被教主"亲自挑选"去往“新家”，"可能取决于他们捐赠了多少钱"。
恩惠路教在斐济设立的定居点之一
恩惠路教会旗下的教会企业恩惠路集团（GR Group）是一个非常庞大的商业帝国，在斐济投资建筑和农业项目。
“恩惠路教”到达斐济的信众不仅被迫从事很多体力劳动为教会企业卖命，申玉珠还强迫信徒参与名为“打谷场”（threshing floors）的仪式，以相互打耳光和殴打的方式来庆祝，尤其是家庭成员之间，更要相互扇耳光。
申玉珠扇教徒耳光
2018年9月，《卫报》报道过一个美国女孩儿Seoyeon Lee在全家被“恩惠路教”控制搬到斐济后，自己冒死只身逃出的故事。
李素娟说自己当时找到机会逃跑，穿着睡裤和拖鞋在公路上一边哭一边狂奔，一群“恩惠路教”教徒在她后面追赶，这其中包括不相信“恩惠路教”是邪教的自己的母亲。
Seoyeon Lee说："如果他们把我抓回去的话，我恐怕早就自杀了。"
4.
由此，从近期种种大规模聚集事件和历史回溯来看，韩国宗教诞生的历史背景和宪法保障公民的宗教信仰自由形成了今天宗教多元的局面。
从2005年开始，韩国的宗教人口超过五成，注册宗教团体超过300多个，而像上面提到的永世教这样的未注册登记的团体更是不计其数。
一个人口只有五千万的国家，四年前派出前往世界各地的传教士就高达27205人。
而在这次防疫中，宗教力量或将成为韩国的最大阻力，而从中牵扯出来韩国政府不得不面临的问题包括：
第一，不听令于政府的信徒造成隔离措施难以执行
为了最快切断传染源，韩国政府如果要执行跟中国一样的强制居家隔离、社区封闭管理、封锁道路和城市等措施，对一个教徒众多，宗教林立的国家来说，难度将非常大。
各个宗教的信徒都听从于自己教派的教义，如果教主一旦宣称“神能治好新冠肺炎”，那么他们必然会隐瞒病情，默默祈祷。

而事实上这种情况已经在韩国发生了，经韩国KBS广播节目证实，一名以“新天地会专门咨询师”的传教士要求教友“不要接电话”，以躲避相关搜查。
也许正是出于教主李万熙的鼓励和这样的教义，在上万名新天地教徒被隔离后，截至24号上午，仍有225名新天地会信徒失联。
而新天地教会这样的组织教徒平时就会和亲友断绝联系，隐瞒身份以此对其他组织进行渗透，这就会造成如果有疫情出现，人传人的链条追踪将变得更难。
卫生人员在新天地教会大邱分部门口消毒
第二，信徒遍及各行业带来的广泛传播
众多信徒参加聚会时近距离接触造成高风险病毒传播，集会结束后信徒再回到自己的日常工作中必然带来更广泛的传播。
据韩国《东亚日报》报道，23号被确诊为新冠肺炎的大邱市西区医疗中心的传染病防控主任就是一名“新天地”教会成员，该医疗中心的50名员工已进行了自我隔离。
无独有偶，24号晚上，韩国庆尚北道青松郡一处监狱的一名狱警也被确诊感染新冠肺炎，这名狱警同样是大邱市新天地教会教徒，目前已经有37名和他有过接触的囚犯被隔离。
第三，宗教地位很难撼动
宗教地位在韩国无法撼动主要有两方面，一是宗教在韩国历史上有着重要地位，比如日占时期，1919年3月1日，33名朝鲜宗教领袖和专业人士发表了独立宣言，掀起了“三一独立运动”，33人中有15人是基督徒。
二是很多宗教已经渗透到了韩国的政治、经济、教育等各个领域，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其中，除了上面提到因为身为朴槿惠的亲信而敛取巨额财富并投资到房地产、教育等各个领域的崔顺实，另一个很典型的例子是1954年起源于韩国，发达于美国，如今已经发展到180个国家的统一教。
统一教的创建者神父文鲜明(Sun Myung Moon)宣称自己是救世主，建立起了一个以集体婚礼而著称的宗教。统一教认为，耶稣未能结婚生子就被钉上了十字架。文鲜明认为自己是在完成耶稣未完成的使命：让人类回归完美。
统一教的集体婚礼
为了增加教会的合法性，文鲜明生前曾结交包括里根和戈尔巴乔夫这样的世界政要，以及建立了许多名称正面的民间团体。因为要求教徒定期捐款，统一教在日本和韩国建立起了自己的商业帝国，还包括《华盛顿邮报》成立后20年投资超过10亿美元维持报社运行。
换句话说，韩国很多的宗教因其在宗教团体里的话语权，以及通过信徒捐赠得来的财富渗透各个领域，变身资本领域合法中间力量的社会地位很难撼动。
综上，目前的韩国正面临着一个其他国家都未曾遇到过的棘手局面，而在这场防疫战中，宗教必然是绕不过又必须过的一关。
前天，首尔市政府向警方举报韩国基督敎总联合会全光勋违反《选举法》，当地法院已对他发布逮捕令。这在一定程度上为防止聚众活动起到了杀鸡儆猴的效果，但万人聚会所带来的病毒风险和疫情扩散已不可逆。
在昨天单日新增确诊病例创下新高，既没特效药也没疫苗的非常时期，韩国政府需要的，恐怕是采取有史以来对待宗教零容忍的铁腕政策才能看到转机和希望。
参考资料：
https://www.nytimes.com/2020/02/21/world/asia/south-korea-coronavirus-shincheonji.html
https://news.joins.com/article/23712042
https://www.nytimes.com/2016/10/28/world/asia/south-korea-choi-soon-sil.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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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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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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