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您好!
快七年没见了,我想您了!
我现在很好,请您放心,无论是家里还是工作方面,都是顺风顺水的,一切安好,勿念!
七年的时间里,算上昨天在梦里见到您,一共加起来也没有五次,见面太少,甚是想念。所以,我经常会很羡慕我妈的姐姐和弟弟,时常在梦中可以见到您。虽然可能那个场景对于他们并不是一个愉快的回忆过程,但是,他们还是梦见您了。这一点,他们比我都强,我很是艳羡。
我出生那年,您还不足花甲之年。应该说是您在最好的年纪遇到了我,而您离开我的时候,我却还未到而立之年。事业、情感、经济等等诸多方面都没让我满意,所以,我们分别的时候,应该说不是我最好的时候。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造物弄人。在您走后,我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让自己做好所有的事情,让自己在奶奶面前充分的尽孝,不留遗憾。
从我有记忆开始,您每年都会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去父亲工作的医院里的心内科住院。似乎,我学会的第一个医学名词就是——急性心肌梗塞。
那年我四岁,您已经第二次因为心肌梗塞住院了。在父亲的医院急诊室里,保守治疗,我记不清楚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记得,那天您在急诊室里,一个不太宽敞的楼道平车上躺着,推出去做检查的时候,我在后面也跟着大人推着平车。
剩下的就是,我一天没吃没喝。晚上的时候,在犹如旧火车站那种平板木头候诊椅的下面,也不知道谁放的一碗面条儿让我吃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妈妈和舅舅轮流去医院给您送返,父亲更是每天早晚俩次的在病房里报到。
一周之后,我的臀部开始出现了火烧火燎的疼痛。那时候每天只能趴着睡觉,我没敢告诉父亲和妈妈,怕他们担心。直到该洗澡的日子里,妈妈才发现,左侧的臀部上面长满了疖子,都已经化脓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每天只能趴着睡。每天白天去医院治疗,晚上换药。那时候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父亲带我去医院给臀部做理疗,因为,等我的治疗结束了,就可以去心内科看您。直到天气逐渐凉快了,您才出院。
2003年,父亲提出,买房子。让您和奶奶搬过来,住在一起。那时候,我觉得我梦想的一种家庭团圆,开始慢慢实现了。我记得我小时候说过,我是您和奶奶一手带大的,我愿意赡养您和奶奶,活养死葬。
年复一年的过去,父亲在和我如今差不多的年纪里,慢慢熬过了知天命的年纪。我也在高考后,如愿以偿地和父亲成为了校友,相差的也只是二十多年时间。到我上大学期间,我穿上了白大衣,您依旧常在心内科住院。只是那时的北京协和医院心内科,已经从旧楼搬到了新楼。
记得大学有一年,您病的比较重。一天内光病重通知单,家里就签了好几份。我的大学老师安慰我,说相信这世界上会有奇迹的。我信了,深信不疑,犹如基督教徒般的信笃虔诚。从那时起,白大衣的魅力让我痴迷于我的专业,迷恋听诊器,沉醉心电图。
好在,经过医生护士老师的全力救治,您转危为安了。在那一年里,我看到了很多以前没注意到的事情。其中,就包括父亲作为医院职工,对于“一床难求”的这种医疗情形的无奈与无助。
又过了几年,在父亲退休之前,我毕业了。在毕业选择工作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一年,北京协和医院出了一项新规定:本院职工家属不能留院。我自然被医院拒之门外。当时年轻,不懂得遗憾,现在想来,更多的是不舍。
我拿着简历,开始求职、面试去找工作的过程。那个时候,医学生就业虽然有一定竞争。但是,凭借履历背景,基本理论扎实加上形象气质,还有不错的临床实习成绩。在北京的一家三甲医院找工作,还不是件特别为难的事情。
当时通知我面试成功的大型三甲医院有好几家,我斟酌利弊,选择了现在的北京安贞医院,理由只有两个:
1、离家近;
2、心血管专业见长的医院,跟您所患疾病专业吻合对口,便于您来就医,也缓解父亲由于客观问题造成的掌控水平下降的局面。
在您的救治问题上,我开始给父亲打起了“替补”角色。
当时面试我的时候,心外重症科是希望我能过去,理由很简单:
1、看中了我的毕业院校;
2、看中了我医学世家的背景。
当时心外的刘老师为此还找我特意交流了两次,之后,我还是婉言谢绝了刘老师的邀请。那时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急诊。
为什么选择急诊?时至今日,时隔多年离开急诊室后,我可以说出来:
1、当年职业规划在急诊科。在急诊科可以见到更多的病例,有利于专业掌握和尽快考取执照。
2、急诊锻炼人的思维。逆境当中,一对一,一对二,一对N,可以训练得有条不紊,有利于年轻人的成长。
3、急诊室是一个攒人脉的地方。一个人一辈子可以咬牙跺脚发狠许愿,这辈子不住某某科,不得某种病。这一点,我完全不相信的,一个人一辈子不可能没有躺在急诊室里的经历。
在看到父亲随着年龄增长,寻找床位的无奈之后,我也必须的选择作为家里的另一个“支点”来过度父亲的角色,让您在犯心绞痛的时候,有个合适的落脚点。
刚开始在急诊室工作的时候,我显出了明显的和同龄人“不一样”或者“不合群”的地方。经常被人不理解,被老师说教,被同事误解。我默默地承受了,因为我知道,爷爷需要我用专业知识给予帮助。在那里我学到了最精华的救治心脏病人,心绞痛以及心衰的治疗内容。我可以在家帮助您,不用总来医院。
比较幸运的是,那时候我遇到了两位特别好的男老师。刘老师和韩老师,这两位老师教我的时候,没有任何保留。让我的临床技术,进步迅速。时至今日,看到两位老师的时候,我还是倍感亲切的。
2008年,我帮助刘老师做课题,意外的接触到了心电远程监护技术。这个心电监护的小盒子便成为了我做课题几个月来的一个“报酬”,让我在医院工作的时候就能给远在家的您读出心率,心律。那个年代,还没有互联网+,可以说这个技术已经足以在国内称得上最先进的了。
在那期间,我在好朋友许哥那里,找到了很多硝酸酯类药物。我开始为您在家就可以完成输液,而感到高兴。在那段时间,我依稀记得,您晚上经常犯心绞痛。您吸着氧,氧气罐是父亲买来的,我给您输液,每隔一个小时就测一次血压。慢慢的,到了后半夜,您心绞痛不再犯了,我也可以靠着床睡一会儿。
2012年,我离开了急诊室,转去了麻醉科。那年夏天您意外的查出了III度房室传导阻滞,缓慢心律失常,需要住院安装起搏器。当时所有的转运,联系床位,都由我一手完成,我找好朋友叶大夫为您完成手术。叶大夫在脚扭伤的情况下,一条腿跪在椅子上,完成了起搏器手术。至今想起来,对她甚是感激。
2013年春节前,您第三次心肌梗死住院了。住在了我们的急诊监护室里,当时管床的一线大夫是我同学吴大夫。吴大夫当时怀孕挺着大肚子给您查体,韩老师为了您,制定了很多的计划,就连时任主任的马教授,都亲自一天几次来看您。这些让我觉得,似乎当时给自己规划的路线,价值真的开始体现了。
春节前,您好转出院了,这应该是您近几年里过的最快乐的新年。2013年春节后,正月十四,您再次因为心绞痛,又住进了安贞的急诊室,我早上去看的时候,看到您痛苦的表情,心里很不好受,我隐约感到不好。不到八点钟的时候,还没正式上班,我的电话便被急诊值班的索大夫打响了,一句话,一直在我耳畔回响:快下来,不行了!
我来到急诊室的时候,您已经进入弥留之际。我手忙脚乱的把您挪到了一号复苏间,接上监护,只发现起搏钉,没有感应心律。当时的眼泪,夺眶而出,我失声痛哭。我曾经考过美国AHA心肺复苏资质,也多次当过心肺复苏讲师,但我从没想过,我会给您做复苏。我复苏失败了,抢救时长超过了一小时,您离开的时间是我记录的,您也成为我在急诊室里复苏过的最后一位病人。
我哭泣着,当同事告诉我,需要办理去太平间的手续,并该对您的遗体进行料理。我恳求我的同事,再最多给我四十分钟,我给您做好最后一步。我亲自料理您的遗体,我记得我边给您擦拭由于抢救留下来的痕迹,边和您说话。
您虽然没有任何回应,但我深信,您听到了:那边没有任何的痛苦,您可以好好休息;您担心我和舅舅总不和,我不会再和他有任何的争执,因为您在世的时候,我有很多委屈和对他有诸多不满,但是,您离开了,这些恩怨,都会随着您的离去而烟消云散。目的是为了叫您不再担心,我说到做到。
三天以后,奶奶的要求,把您送走入土。当时所有人都来了,我穿着您最喜欢看的黑色的中式礼服来接您的,从那以后,我也再没穿过这样衣服。我拉着舅舅的手,告诉他,爷爷不希望我们吵架,我也不会再和你吵架了。
我记得我前半生总共跪过三次:小时候,招我妈不高兴了,我祈求妈妈原谅我,跪下一次算是认错;长大以后,我给父母跪下,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第三次,是送您走,跪在地上,磕了四个头,算是给您辞行。
在之后半年后的时间,我始终没敢去奶奶那边,因为我无法面对您不在家的事实。半年之后,逐渐的,我才开始回归家里。
这些年,我在专业上蒸蒸日上。每年都有一些新的进步,获得过国家专利,拿到过“中华”头衔的聘书,职称的晋升,教书和临床两条路走的算是通达宽阔。但最终,您没看到这些,成为我一生当中不可弥补的遗憾。
我发誓要对奶奶好,弥补您在世时,没有尽到的孝顺。去年,奶奶和妈妈终于在我的劝说下去吃了日本料理。您在世的时候,一直想去吃而我却没能让您品尝到。奶奶说,您没吃过的,奶奶也不会去。好在经过劝说,全家人终于吃上了。那一天,奶奶吃的格外多,奶奶说,有一部分是替您接受我的孝敬。
生,未尝可喜;
死,不足以悲。
也许,这就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的一些问题:生、离、死、别。除了第一项,剩下的,都不受我们欢迎。但是,也许离去,是一种暂时的告别,一次人生的结束,标志着下一个轮回的开启。祝您在那边一切安好!您等着我,咱爷俩没处够,下辈子,我还给您当孙子!
今年国内出现了比较严重的疫情情况,我已经第一个报名参加一线的支援工作了。奶奶并没有不理解,更多的只告诉我保护好自己。我相信,如果您知道我去前线了,您也会为我骄傲的。我会加倍小心的,我知道您保佑着我呢,我会平安的。请您保佑着咱们家里人,平平安安的躲过这次劫难。
不肖长孙:王建愉
沐手而书
泣血拜上
2020年2月17日星期一
庚子年 正月廿四 夜于北京家中
北京安贞医院麻醉中心 王建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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