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豆瓣@推理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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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一度的奥斯卡颁奖典礼,已经于前天结束。
最佳影片颁给奉俊昊执导的《寄生虫》,让无数影迷惊呼爆冷,并为之欢欣振奋。
但在有些影迷心中,却在为另一部影片感到遗憾。
因为在此之前,它曾横扫各大颁奖礼,并被视为今年最佳影片的头号种子选手。
即便未能获奖,它仍然是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1917

导演: 萨姆·门德斯
编剧: 萨姆·门德斯 / 克里斯蒂·威尔逊-凯恩斯
主演: 乔治·麦凯 / 迪恩·查尔斯·查普曼 / 科林·费尔斯 
上映日期: 2019-12-25(美国)
片长: 119分钟
要怎么形容《1917》呢?
首先,这不是一部靠故事取胜的电影,恐怕一个10岁孩童也能轻易明白它在发生着什么。
《1917》天然带有双重矛盾。
它当然是技术向电影,在“一镜到底”的概念确立之时,它就是一场技术冒险。
全剧组都将为这场冒险支付超出普通电影5部的工作量,以完成“全片只有一个镜头”这样一件不可能的任务。
与此同时,创作者想达致的最终目标却是“去技术化”。
他们的一切努力都要让观众忘记摄影机的“存在”,让观众沉浸入主角的第一人称视角,亲临“真实”的一战战场。
与其说这是一部战争大片,不如说是一部“文艺范惊悚片”。
敌军营地“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窒息感无时无刻不侵蚀着主角与观众紧绷的神经。
我们带着抗拒、忐忑、惶恐的心情被迫上路,跟着主角一同喘息、游弋、奔逃。
在当中,我们将历经恐怖的前线战壕、命悬一线的敌方陷阱、橘色的暗夜火光、燃烧着的末日教堂、樱花飘飞的河流,置身于影史最残酷而最“美”的战场。
同时,我们的情绪将随一曲动人的人性之歌游走,这个“冲入敌方拯救1600人”的故事闪耀着两个普通一战士兵温情的人性光辉。
如若《1917》继金球奖最佳电影后再如愿问鼎奥斯卡,这无疑是属于“影像”、“技术”与“人性”的胜利。
换句话说,这是属于“影像本体”的胜利。
《1917》此前已拿到金球奖最佳影片
*前方长文预警*
“一镜到底”的后现代性影像
“一镜到底”这个摄影技法很容易理解。
电影从亮屏的那一刻起,到结尾黑场与字幕止,只“不被任何剪辑的一个长镜头”搞定。
因高超的技术难度,影史上,“一镜到底”的电影凤毛麟角。
最出名的要属《夺魂索》《帝国大厦》《俄罗斯方舟》《鸟人》等。
第87届奥斯卡最佳影片《鸟人》
在这其中,严格来说,又分为“真一镜到底”与“伪一镜到底”。
前者代表是《俄罗斯方舟》,它是真正的由一个摄影师拿着数码摄影机连续运动拍摄99分钟而成的电影。
后者代表是《鸟人》,其实它是由几组“很长的镜头”拼接在一起,给人造成一种“一个镜头拍到底”错觉的电影。
与已拿到奥斯卡最佳影片的《鸟人》一样,《1917》也是“伪一镜到底”。
在此前“奥斯卡前哨站”好莱坞年度影评人协会奖项中,《1917》甚至拿下了一个“最佳剪辑奖”!
当然,不管“真”还是“伪”,对于大部分观众,那种真实性的分界其实是微乎其微的。
个人看来,拍“一镜到底”的手法不重要,呈现的结果ok就是好的。
《1917》的呈现几近是完美的,而它最令我震惊的一点是:
它还呈现出一种后现代性的影像。
简单来说,它消解了传统战争片的宏大战争叙事,也不将目光对准激烈的战争场面,而是执着于从士兵个体视角看“实时发生的眼前”。
它反抗精英主义的大格局战争观,它蔑视精英视角;
它只关心战士最当务之急的“眼前”,它选择与大众站在一边。
甚至,它近乎接近于“电子游戏”的介质,而脱离了现代主义“电影”的范畴。
在电影官方花絮中,导演萨姆·门德斯提到,他希望吸引更多年轻人去看。
通常来说,战争片并不是年轻人钟爱的类型,而导演之所以有这样的信心,正源于《1917》“电子游戏”式的后现代性。
我们没必要再在看战争片时背负沉重的历史枷锁,本着严肃的姿态去审视战争,我们只用安静坐在影院桌椅上,去“经历”就好了。
119分钟时长里,我们进入的是1917年4月6日一战战场上普通的一天。
两个年轻单兵Schofield和Blake仓促间受命,为拯救Blake哥哥所在部队近1600多人的性命,他们要独自冒险穿越敌区,传达停止进攻的军令。
这是一场与时间赛跑的游戏,从两人登上敌军战壕起,我们就像在玩一个“第一人称”跑酷游戏,与他们闯过一道道关卡。
两人路上经过的每一片土地景观都是“一次性”的,连请来的几个大牌演员也只能沦落为类似游戏中的“NPC角色”,难逃“打酱油”命运。
这种设定让每一处的景观都独具魅力,铁丝网格、堑壕坑道、死人死马、断垣残壁、德军宿舍、乡间村舍、暗夜火光、樱花河流、寂静草地......
从战壕到前线,从敌营到废墟,从高塔到瀑布,这些共同构成了极具“残损美学”的诗意战场影像,这些都出自可能是好莱坞最伟大的摄影师之手。
罗杰·狄金斯,这位曾陪跑14次“奥斯卡最佳摄影”的传奇摄影师去年终于凭《银翼杀手2049》首次拿奖,今年凭借《1917》二度称王。
层次感的构图、用天气与环境调色、光影的明暗变化和冷暖对比,这些都是罗杰.狄金斯的招牌。
影片最叹为观止的段落,主角 Schofield在黑夜中顶着火光与信号弹的光影奔逃。
光在建筑物上绘制出一道道曳影,并随Schofield的移动错落有致地铺散开,整段影像如宗教味的“人间地狱”,却又呈现出美如油画的极致光影美学。
而大部分场景中,前景人物的走位,后景的物件摆放,随摄影机移动,逐步延展开观众视野的立体空间,每一帧摄影画面都在传递丰富的信息量。
不同的场景,摄影机的机位、景别要随之切换,平拍、俯拍、仰拍、旋转,广角、全景、中景、特写,两主角享受着这个世界上最复杂的“摄影盛宴”之一。
尤其是敌军飞机意外坠毁在两人面前的那场戏,简直像是狄金斯在给我们每个人上 “摄影大师课”。
即便《1917》未能拿奥斯卡最佳电影有些遗憾,但“奥斯卡最佳摄影奖”被罗杰·狄金斯摘得可以说是实至名归。
一场全剧组参与的技术冒险
用“一镜到底”拍战争片,在萨姆·门德斯之前没有导演尝试过。
曾凭《美国丽人》拿下奥斯卡最佳电影的他也是第一次挑战战争题材。
第72届奥斯卡最佳影片《美国丽人》
他需要让全剧组人跟他一起冒险,压力巨大。
在花絮中,他也坦言,“这个拍摄难度是普通电影的5倍。”
在前年12月31号上映的电影《地球最后的夜晚》中,中国观众已经见识过在大银幕上看1个小时“一镜到底”电影的魅力,而且那个是“真一镜到底”。
如果你有兴趣看看《地球》相关的花絮或幕后文章,你就会知道当时毕赣的主创团队究竟花了多大的成本和代价去拍摄。
当时宣传期看到毕赣导演的状态,我感觉他整个人都被那部电影掏空了。
《1917》虽然不是“真一镜到底”,它的拍摄难度丝毫不亚于《地球》。
“一镜到底”意味着连续的时间和空间,除了隐藏剪辑点和特效,剧组需要克服各式各样的技术难题。
首先,他们需要搭建一条超远距离的“战争游戏通道”,无论是死亡战壕,还是燃烧小镇,还是樱花河流,他们都要在这些地方放置大量的布景和道具。
用挖掘机开挖战壕, 用直升机铺洒弹药壳,用石膏制作大量死尸和死马,这些全都是“大工程”。
然后是场面调度与摄影的工作,绝不是一份轻松的差事。
人物移动,摄影组便要随之同步移动,而为了避免镜头晃动造成观众晕眩,一直手持斯坦尼康(稳定器)这样的重物几乎是家常便饭。
拍摄人物奔跑的镜头,摄影组要把摄影设备全部搬到车上,“搭车拍摄”。
而为了让影像质感与战场的氤氲气氛相匹配,他们选择所有场景在“阴天”拍摄。
因必须采用顺时序拍摄,如遇骄阳的大驾光临,剧组就只能被迫全面停工,改为彩排。
天气、导演、演员、摄影组、灯光组、特效、爆破,整套拍摄有赖于多个部门的全力配合,才能完成这样一个奇迹般的任务。
另一方面,这场“技术冒险”还很有可能是“吃力不讨好”的。
并非所有的观众都能理解“一镜到底”的必要性,它在摄影方面也许做到了极致,但在其他方面则抛弃了很多。
多数影评谈到影片人物沦为工具的缺憾,一味地移动让全片中没有一个人物被立体塑造。
电影势必在奥斯卡表演奖上无一斩获,如果它是最佳电影,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
电影的故事也太过简单,看不到导演战争观的表达与输出,只看到导演满满的“计算”和“算计”。
有些辛辣的影评提到,整个观感像是在玩游乐场的过山车或逛一个主题公园,每到一处场景相当于主角们在“打卡”。
看完电影,就像逛完一个游乐园,娱乐完,什么都没留下。
甚至他们造了个词,《1917》是一部“爆米花战争电影”。
这样的评价或许的确反映出一部分观众的观影体验,这很正常,我不置可否。
不同观众对一部电影的带入与参与一定有程度上的巨大差异。
而于我个人而言,观影后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为何这个很简单的故事在好几处地方深深打中了我,给了我至少4次情感暴击?
思考过后,我仍很难用一个理性的分析方法来解释这个原因,因为感受这个东西真的很主观。
后来,有一个词逐渐清晰地浮现在我脑海——“心理实验”。
关乎“人性”的心理实验
如果仍从战争片的维度来看《1917》,它在叙事视角上其实与去年我们聊过的一战纪录片《他们已不再变老》极为相似。
《他们已不再变老》组接博物馆真实的历史资料,第一次告诉世人“真实的一战士兵究竟都是怎样生活的”。
你会发现,对一个年轻士兵来说,战争就像一个“上帝随意抛骰子”的游戏,生存或死亡,全靠运气。
战争既不浪漫,也不有趣,战争最大的特点叫未知,叫恐惧,或者叫虚无。
《1917》也一样,它与《他们已不再变老》一样都执着于个体叙事,也从“屌丝士兵的视角”看战争。
当摄影机唯一的兴趣在于士兵的“眼前的正发生”,我们发现,《1917》全片都是一场“心理实验”。
这场实验的参与者是两位主角,是导演,是观众,是影评人。
你当然可以选择抽离情绪,用理性的方式来看此片,去拆解电影的剪辑点,破解导演的创作思路。
但于更多人来言,你只要投入情绪进去,《1917》就是一部惊悚片。
它塑造了一个象征恐惧的猛兽,名字叫“战争”,它是全片唯一的主角。
我们被“战争”这位庞然大物的恐惧情绪所包裹,一同期待又害怕着电影下一幕的发生。
下一幕也许是死亡,也许是存活,我们像准备打开“薛定谔的猫”的那个盒子,生与死,处于一个量子态里面。
而在“战争”恐惧之下,电影却给了所有观众一个“温暖”的情绪出口,这场“心理实验”的后半段“人性”成了最终的赢家。
如果不幸遭遇到一个敌方士兵,你将作何选择呢?
杀死他?救他?奴役他?与他做朋友?
影片中就有一段类似的桥段,而两位主角在一瞬间迎来了一道人性选择题。
在“战争”这样一个最极端的场景下,两位主角的选择,摆弄着观者心底的情绪,它同时关乎人性的温暖与冰冷。
这个选择造成了电影的第一个故事高潮点,十分动容,在此不做剧透。
影片中,类似这样“冷”与“暖”并置的情绪段落非常多。
“战争”的“冷”与两位主角“人性”之光的“暖”形成了剧烈的反差,建构了一个隐藏很深的反战表达:人的价值远远大于战争本身。
或许,这就是萨姆·门德斯最想阐述的战争观理念。
影片中间有一段主角躲入敌营楼房,偶遇一对母女的场景,这段戏太美,太暖了。
影片这一镜从一个美丽的草地上开场,出乎意料地,电影也收尾于一处同样美丽的草地,有始有终。
明明是场残酷的“战争”,心底涌现的却是最具人情味的暖意。
某种程度上,《1917》可能拍出了影史最美的战场与故事。
2个人拯救1600人,这样的故事在当下又何尝不充满人性之光的力量?
影史上,关于二战的经典电影数不胜数,一战相关的电影却少之又少。
或许这与人类在总结一战史时常用的表述有关,“一战打得毫无意义”。
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不管《他们已不再变老》还是《1917》,他们确乎都拍出了一战的内核,乃至于战争的本质。
他们都在时刻提醒着人类:战争毫无意义,人才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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