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城”的消息从1月23日凌晨2点开始在朋友圈刷屏,定居武汉的湖北十堰人卢樱龙早上才看到。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向朋友们求证。然后,他拉着行李箱出门,乘坐地铁往汉口火车站而去。
按照武汉市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通告,1月23日10时起,武汉全市城市公交、地铁、轮渡、长途客运暂停运营,机场、火车站离汉通道也将暂时关闭。而卢樱龙的朋友圈里,许多朋友凌晨已经行动,趁着夜色,火速出城,离开了武汉。
| 23日凌晨“封城令”后,不少人通过各种渠道提前“逃离武汉”。
1月23日封城令第一天,有媒体报道说,近30万人赶在10点以前离开了武汉。受武汉“封城令”的影响,截至当天晚上23点,湖北省的鄂州、黄冈、赤壁、仙桃、枝江、潜江等多个地区也相继发布了“封城令”。
“封城”给民众带来了一些影响,公共交通停止后,不少市民第一时间去超市采购食品。但封城令最大的效果,还是让民众对此次新型冠状病毒疫情的警惕程度大幅度提升。他们有的选择逃离,有的和亲人异地联系,有的则留在城内开始特殊时期的生活。
登上年前最后一趟开往老家的列车,“逃离武汉”
发烧康复还没几天的随州人林丽华清早出动,开车加入了向北走的高速车队。平时都在武汉的朋友们,此刻似乎在比速度,潜江的朋友曾敏说,“我昨天半夜刷到消息就跑了,已经到家了。熬夜党的胜利!”有人故意调侃林丽华,前段时间和领导一起待了很久的时间,怕不怕传染别人?林丽华不服气,说自己已经好啦,是“健康康活泼泼”的一个人。
荆州人黄超夜里3点出发,早上7点就到了老家。家在广州的黎倩则在凌晨5点被电话叫醒,很快改签了高铁,在朦胧晨光中拖着行李箱赶往火车站,她在朋友圈祈祷,“真心希望武汉早日回到往日的模样。”但另一位已经到家的同事却说,“我现在已经后悔回家了,搞得我爸我妈跟我一起在家隔离。
卢樱龙是湖北十堰人,大学毕业后定居武汉,但逢年过节都会回老家。早在12月初武汉出现病毒性肺炎疫情后不久,他就已经从朋友那里了解了中国周边国家和地区对此非常关注的情况。但本地政府和专家都说疫情“可防可控”,市民们就没太在意。“而且疫情源点在汉口,我们住武昌,觉得有点远。”
“1月20号之前,都没多少人戴口罩的。大家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该出门就出门。可是这两三天,恐慌和警惕的情绪,突然间集中爆发了。”1月20日,武汉两天内激增139名病例的消息传出后,市面上最快的反映就是,一些药店的口罩卖得很贵。卢樱龙看到,原本单价1块的一次性口罩,有的涨到10块;四五块的N95口罩,现在卖到20多,甚至50块一个。而且一天之内基本断货。
20号晚上,卢樱龙在公司附近跑了几家药店都没买到口罩,回到居住的光谷一带社区药店,才花30块买到了一包。
23号一早出发去汉口站,他心里发毛。一来据说病毒来源场所的华南海鲜批发市场离汉口站不到1000米,二来按每年惯例,卢樱龙的公司本是在23号晚上才放假,因为疫情,他已经改签过一次,如果去了进不了车站,只能打道回府,一个人留在武汉家中过年,因为妻子提前一天已经离开。
9点20,卢樱龙达到汉口站,顺利进站。让他意外的是,人并不多,进站通道没有很长的排队,站内虽有不少人,但也比平时少了很多。“可能很多人听到消息,私家车已经出城了。或者提前走了。”
23日11点半,卢樱龙登上回十堰的最后一趟列车。
21号那天,疫情预警已经发出,卢樱龙代替同事去江西出了一趟差,从武汉站出发,下午就返回。当时火车站里近一半人都还没戴口罩,车站也没有测体温的措施。但今天,列车工作人员在候车厅为乘客流动测体温。“就是那种红外线体温计的仪器,扫二维码一样,对着你的头部扫几秒,温度就出来了。”
他的车次发车时间是11点10分。出于好奇,他到进站口观察,发现9点40左右,武警官兵已经在一旁等待,10点整,武警列队站岗,汉口站正式封锁。从这一刻开始,从武汉发出的12点前的列车全部停发,电子屏幕上也没有了下午的车次。
10点后,武警值守,汉口站入口关闭。
11点多,卢樱龙登上了年前最后一趟开往十堰的列车。不同于平时,最后几趟列车的车次不必与所购车票一致,只要乘客10点之前进站,就可以登上任何一个路线相同的车次。“我乘坐的列车上,有很多乘客原本买的是中午12点或者下午5点的车次。”卢樱龙说,即便如此,这趟列车的入座率仍然只有1/3。
“其实回到老家,疫情也不见得轻松多少。武汉到十堰每天20多趟列车,大多数人都已经回去了。”卢樱龙说,尽管很多人回去会成为潜在的传染源,但除了做好防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老人还是盼着你回家的,他们觉得武汉疫情更严重。”
23日上午10点,汉口站内最后一批乘客。
 “有些人出城可以理解,但我们觉得,(逃离)不是我们应该做的”
上海律师斯伟江对社会议题一向很关注。12月8日武汉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发生后,他在朋友圈多次表达担心。但因为岳父病重,1月18日,他和太太还是带着3个孩子从上海回到武汉,陪老人在武汉过年。
开始几天,市面上还是一派歌舞升平景象。但1月20日,武汉疫情形势严峻的新闻开始陆续增加,特别是中央开始关注、高调预警后,武汉街面上戴口罩的人突然增多,商场人流立刻减少。
23日上午,武汉一处菜市场。食品供应比较充足。
封城第一日,武汉的街头冷清了许多。图片来源 斯伟江
在协和医院,岳父因为病情转移,出现呼吸道的问题,被转移到了呼吸科。但这两天,肺炎疫情严重,不少医生和护士都被调去“支援前线”,其他科室的医务人员明显减少,能出院的就让出院。为防止交叉感染,协和、同济等大型医院收治能力饱和后,就不再收治新的新型肺炎病人。
1月22日,斯伟江特地查了一下《传染病防治法》。当时只是因为新闻称,2天前钟南山院士向国务院提出武汉封城的建议被否决。“我总觉得不至于吧,预估没有那么严重。”
该法第四十三条规定,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可以决定对本行政区域内的甲类传染病疫区实施封锁;但是,封锁大、中城市的疫区或者封锁跨省、自治区、直辖市的疫区,以及封锁疫区导致中断干线交通或者封锁国境的,由国务院决定。
“我不知道这个传染病是甲类还是乙类,目前看来是乙类传染病按甲类来执行的。武汉这么大的城市,实行封城和停止交通系统,肯定要由国务院来定。我想武汉政府应该是得到了国务院授权的。”
但斯伟江觉得这个“封城令”不够具体。
“这个措施,我们国家近年来好像是第一次启动。但是公交封了,自行车、私家车能不能出去?出租车也是公交,怎么办?公交停了,市民怎么上班,是不是就直接放假了?这些都没有明确。”斯伟江说。
两天前,斯伟江购买了回上海的机票,不仅票量充足,而且票价低到两三百元。他们定了1月24日的票。“计划回去后做14天的自我隔离,结束时孩子正好上学。”可没想到,23日就来了“封城令”。
斯伟江一家晚上睡觉时习惯关机,早上7点多,是亲戚上门来通知消息的。这时还有时间出城,或者开私家车出城后,再转车。可斯伟江决定留下来。“我考虑离开不合适。毕竟有个封城令在这里边。你出去也可能给别人带来恐慌。有些人出城可以理解,但我们觉得,(逃离)不是我们应该做的。”
早上,他带着2岁的小孩上街走了一圈。超市里,人们紧张地购买水和食品,秩序尚好。一个老太太进来说,没有口罩,银行不给进。没有N95,斯伟江只能带3M,没有合适的儿童口罩,他改造了一个大人口罩给孩子。
封城第一日,斯伟江律师和孩子出门,无法买到防病毒传染的口罩,只能戴上3M口罩。图片来源 斯伟江
封城第一日,他和家人留在武汉,静观后续发展。“如果说外地人可以回去了我们就回去。不能走就待着。”斯伟江说,城内有1000万人,“也不是开玩笑,大家都是一样的”。只要保持物资供应渠道,相信就不会有问题。
身在外地的年轻人,盼武汉父母高度重视疫情
1月20日,弦子和男朋友从日本回到上海。当天,新闻和民众开始关注疫情的严重性。那天,武汉家中的妈妈也开始出现发烧。
爸爸打电话让她不要回来。春运一票难求,他们之前买到的火车票是达到汉口站。“武汉非常之大,我从小住在汉阳,完全不知道汉口站旁边就是华南海鲜市场。”和男友权衡之后,他们退了票,回到了工作的北京。
弦子记得,1月9日他们到日本一下飞机,就看到一个中文的牌子明确写道:武汉发生不明原因的肺炎,如果你是从武汉飞来,请做体温检测;出现咳嗽或发烧等症状的,请向检疫官主动申报。当时弦子很吃惊,因为她自己是武汉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大碍。
1月12日,日本NHK电台也对武汉的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做了专门报道。在日本期间,她发现该国非常关注武汉疫情,连乘坐出租车,后座的电视屏也在讲武汉的疫情发展情况。
弦子的妈妈20号上午开始发烧,到武汉中医院发热门诊拍了片子,抽了血,做了口腔黏膜擦拭测试。医生判断不是冠状病毒,但开不出药。弦子爸爸只能拿着药单,在去外面的药房买了4盒可危磷酸奥司他韦胶囊,而药店里当时只剩10盒。
“我妈开始一直以为那个测试就是新型冠状病毒的测试盒,后来我查了,不是。那只是普通的病毒流感测试。”弦子担心,妈妈可能处在潜伏期。“因为这个新兴病毒肺炎的确切症状跟普通发烧有什么区别,大家都不知道。”
封城的早上,在政府单位工作的父亲去上班了。十几天前,因为工作关系经常去车站的父亲对疫情毫不在意,他说,“那些大的领导去汽车站都没有戴口罩,说明车站是安全的。”很明显,20号之前,没有人把疫情当回事儿。但封城的早上,父亲一改往日态度,语气严峻地说,“现在全城戒严了。”
妈妈在家养病期间,虽然戴口罩,但弦子提醒她“还没确定是不是处在潜伏期,还要警惕”的时候,妈妈就会有些不高兴。家里的防控隔离措施显然是不够的。弦子的姐姐有时晚上还会和妈妈一起睡。弦子说,姐姐比较乐观,还订了去越南过年的机票。但封城后,行程只能取消。
“封城令”显然让大家重视了起来。家人开始每天用消毒水拖地。但弦子认为,父亲的防范意识仍然是不够的。“50多岁的男性,在办公室里,他就不愿意戴口罩了。”
随着形势逐渐严重,身在北京的弦子担心不已,想回家督促父母做好防范。她还担心市内交通。“公交都停了,大家上下班怎么办?”弦子说,封城令没有提供相应的保障措施,给市民生活带来了不少困难。一些人,尤其公职人员过年也会上班,出租车司机不愿出车,交通成了问题。
一个武汉的朋友告诉弦子,一天晚上下了夜班后,他花了一个半小时才打到出租。而在湖北省人民医院做护士的朋友更是头痛,“她的工作每天都很紧张,但是现在她不知道下班后要怎么回家。”
郭琪的家就在华南海鲜批发市场2公里之外。在她的印象里,海鲜批发市场是一个昏暗和污水横流的地方,在这一带住了十几年,她都没有进去过这个市场,“从外面看,它是卖水产海鲜,还有卖牛羊肉的,我没想到,里面还卖这些野生动物。”
1个月前,海鲜市场被封。郭琪让家人戴口罩,他们也觉得不舒服不想戴。直到1月20日后,大家才开始戴口罩。“武汉市的N95口罩只有航空路的新特药大药店可以买,但目前能买到的都是带呼吸阀的3M口罩。而且每人限购十个。医用外科口罩也没有货。”现在,家人回家后会主动洗手洗脸,小区里开始用84消毒液消毒。
“没想到真的短短几天会到封城这个地步。”郭琪说,大家对武汉当地早期的处置普遍不满意,“曾经大家都相信这个病毒不会人传人,并且已经控制住,谁知道现在是这样……”
虽然身边没有确诊病例,但郭琪还是担心,“封城后没有公交车地铁,那些病人怎么办呢?居家隔离、往返医院、诊断输液要等待数小时,这中途会接触多少人,这样疫情不是进一步扩散么?”
“做好自我防范,是爱惜自己,也是爱惜他人。”   
武汉宣布封城时,王薇薇已经在家中自己封闭了一周。早在1月14日,王薇薇就开始发烧。那天,她感到自己头晕、没力气。去了社区医院,打针吃药两天后,退烧了。现在想想,她应该只是普通的发烧。
当时,政府部门和专家都称疫情可防可控,且不存在人传人,她没有特别担心。但考虑到潜在危险,她还是和公司请了假,公司同事也很警惕,支持她请假。所以一周以来,王薇薇一直在家中休息。
她觉得像自己这样情况的人有很多。“那时候所有人都没意识到这么严重,医生也是按照以往经验来诊断的。”虽然新闻报道有许多关于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的描述,可实际上,依然没有判断是否此类肺炎的测试方法。“一直没有一个确定的方法,我们普通人也不晓得怎么去鉴别,只能靠观察体温是否下降、症状有无缓解来自我判断。”
王薇薇是襄阳人,和丈夫定居武汉后,把父母、弟弟都接来一起住。20号之后,疫情变得严重,为了保护家人,每晚她都自己睡。家人也开始警惕起来,每天出门都戴口罩,回来就把外衣挂在门口,立刻洗手。而公司也在21号给所有员工配发了N95防病毒口罩。
23日凌晨3点,一向习惯在夜里刷微博的王薇薇醒来后,就看到了即将封城的消息。她在朋友圈发了两条消息,早上通知家人,但他并没有打算离开。“封就封啊,没必要害怕。虽然武汉危险,可是你跑到别的地方就安全了吗?”
王薇薇在超市采购生活用品,市民排起收银长队。
封城日当天上午,她和丈夫开车去1公里外的超市,想很多武汉市民一样采购了米、面、榨菜、酱料,鸡蛋、洗手液、手套等必需品。物价普遍有所上涨,白菜的价格是12元/公斤。“大家想的都是,既然出门一次,就一次性买足、备齐,这样可以减少到超市的次数。”因为蔬菜区人太多,王薇薇不想长时间留在外面,就回了家。
封城令后,超市蔬菜很快售完。
封城后,路上行人和车辆稀少了,有的路面喷洒了消毒水,小区的广播也多次提醒注意事项。王薇薇觉得,这些情况都完全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她所在的国企单位,提前就做好了防控方案。除了发口罩、上班测体温仪、每天值班汇报统计发热情况,公司从21号就口头通知了所有员工:春节期间不能离开武汉,而且要发动身边的人也不能离开武汉。
“做好自我防范,是爱惜自己,也是爱惜他人。”
(除斯伟江、弦子外,其他人名均为化名)
记者|陈龙
编辑|孙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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