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掘金（ID：gold1849） |  S博士
超过80万人走上街头。
他们身穿黄色马甲，举着各色旗帜；他们围堵地铁口，阻止热心于工作的人；激进者砸碎商店橱窗和摄像头，还有人放起火来，焚烧自行车和雕像……
这一次不是香港，而是巴黎。
大罢工已经持续了一周，发起者还组织了二场全国性示威抗议。这是1995年以来，法国发生的最大规模的罢工抗议。
组织者声称，这次大罢工至少将坚持到2019年圣诞节。
和香港相比，抗议时间不算长。于法国人而言，罢工归罢工，抗议归抗议，但节要过，生活也要有。
这很法国。
引发此次罢工的导火索是退休养老改革，但参加抗议的各色人等齐备，各有各心思，他们彼此之间甚至未必认同，上街只是为了表达不满。
这一点也很法国。
其实，法国人的日子还挺不错的。整个2019年，社会运动越来越频繁，一点小火星就足以撩拨起人们早就开始集聚的不满。
不过，法国大罢工却暗示了一种更加危险的倾向——富人、富国的毫无节制，正在加速社会撕裂，把群体不满导向冲突的临界点，平静的日子与我们的时代正相向而行。
闹事的主要是吃公家饭的？
用中国网络上一句曾经的流行语来点评时隔24年的法国全国性大罢工再合适不过——吃公家饭，砸公家锅。
12月5日开始的大罢工、街头抗议与持续一年多的“黄马甲”运动相比，其活跃分子来自两个不同的阶层。
“黄马甲”的主力看起来像穷人。仅仅因为法国上调燃油税，汽油涨2.9欧分，柴油涨6.5欧分，也就是人民币三、五毛的事，瞬间引爆了人们的不满。
而眼下正在进行的大罢工的活跃力量则是来自公交、医院、学校、消防、环卫等部门，甚至还有警察。
熟悉法国政治经济的人可能立马就能意识到：难道都是些吃公家饭的？
没错！法国财政供养的人口占比也许是西方工业国家中最高的。除了前文提到的公共服务部门，还包括公务员，以及巴黎歌剧院芭蕾舞演员等等。
难怪他们要上街。他们是法国特殊的一个“食利”阶层，很有点类似中国东北、山东所说的“体制内”，他们福利更好，退休待遇更高，属于法国人心目中最理想的工作。
他们走上街头，纯粹就是因为马克龙正在推行的退休改革动了它们的奶酪，让他们今后没法更加惬意地享受生活。
他们的福利有多好？
法国法定退休年龄是62岁，是G7国家中最低的，和以懒惰著称的希腊相当。
法国公务员的平均退休年龄是61.3岁，算是干到最后一刻。但是法国那些事业单位，可不会那么鞠躬尽瘁。比如大罢工的急先锋法国国家铁路公司，平均退休年龄为56.9岁，巴黎大众运输公司的平均退休年龄更是低至55.7岁。
工作时间短，退休金却很丰厚。法国私营部门平均退休金仅为每月1300欧元左右，而上述这些公共部门的退休金则在2300欧元至3500欧元之间。
马克龙推动退休制度改革，削减这些人的福利，当然会遭到他们的强烈反对。
因此，我们能看到，法国舆论对于当下这两场全国性运动的态度也迥然不同。
“黄马甲”运动一个月后，法国Elabe的一项民调显示，73%的民众对运动持支持态度，六成民意对政府不满。然而这一次，法国民意站在马克龙一边。最新的民调显示，尽管全国性大罢工带给人们诸多不便，但有76%的法国人支持马克龙的养老金改革。
也难怪马克龙政府有底气强推改革。
砸公家的锅
罢工，果然是法国人最擅长的事情。
12月5日，大罢工第一天。罢工组织者宣称有150万人上街，法国官方数据为80万。不管是80万，还是150万，法国不愧为国际工运的发祥地，组织的是相当得好。
当天，超过85%的火车司机、70%的票务员、60%以上的调度员罢工。巴黎有300所学校停课，全国70%的学校受到罢工影响。
结果，一下子就瘫痪了巴黎的公共交通，让法国国际通勤能力锐减三分之一。
巴黎16条地铁，11条完全中断，剩下的5条只能在高峰时段维持最低限度的服务。乘客平均要等候近一个小时才能坐上车。不止地铁，巴黎的公交车、电车全都受到干扰。
巴黎大区90%的列车停运，此外有90%的高铁和80%的省际列车被取消。法国航空公司取消了30%的国内航班，15%的短途国际航班。
9、10号两天的第二场全国性示威，效果同样好。上街人数组织者说有80万，法国官方统计也超过30万。
铁路运力仅能保持平时的15%-20%，四分之一的国内航班被取消，巴黎最高峰时交通堵塞造成车流长达631公里……
即使罢工给普通人造成了诸多不便，但法国人早已处变不惊。
法国人给香港人好好上了一课——
巴黎的游行整体平和，工会专门抽出人手维持秩序，提防有人捣乱；
中间当然也发生少数暴力事件，但组织者立马发声严厉谴责，立马“割席”；
法国警察严阵以待，5号当天，临检上万人，拒捕70多，一旦出现不听话的，立马“冲刺弹”、警棍伺候，毫不含糊。
有几个声称来自香港的记者，跑到巴黎采访罢工，结果习惯性挡在法国警察前面，结果被“冲刺弹”炸伤住院，不料却只说法警比港警“柔和”，真是犯贱。
和智利、印度、伊朗、黎巴嫩……示威者相比，法国人显然有点享受罢工和抗议的味道。
那是自然的。关于法国人的一年四季，流传着这样一个段子：春出工，夏度假，秋罢工，冬过节。
这句话其实有失偏颇，因为法国人基本上一年四季都在罢工。
据统计，2016年法国发生了801场罢工，平均一天超过2场。其中有110场属于全国性，平均一个月9场。
为此，法国还有专门统计、发布罢工信息的网站，进行提前预报。
所以，中国人如果要去法国旅行，最应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网站上查看一下，那些吃公家饭的部门在不在罢工名单中，因为这会直接决定了你的旅游体验。
马克龙的坚持
高福利已经玩不下去，这在法国基本上已是共识。之前的法国总统萨科齐、奥朗德在任上都曾对法国的高福利动刀，但他们取得的进展有限，为此还赌上了他们的政治生命。
于“食利”阶层而言，一旦刀举到自己面前，没有人会心甘情愿挨上一刀的。
法国人足够精明。他们知道马克龙的退休、养老改革，别看眼下动的是“食利”阶层的奶酪，但改革最终会波及所有劳动者，目的就是让他们工作的时间更久，拿到的退休金更少。
于是，虽然在法国1700万退休者中，属于“食利”阶层的只有110万，但这却足以让更多的人产生兔死狐悲的同理心。
更何况，法国人天生抵制一切让法国人变得更勤快的改革。
这就是人性使然。
不巧的是，法国现在处在一个微妙的混沌期。怒气充斥法国每一个城市的主要街道，哪怕走在街上的人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在抗议什么，又要争取什么。
过去的几十年，法国人过得太舒服了。
他们一年拥有差不多150天带薪假日，如果还觉得休息不够，那就罢工。
而且，他们中的一些特殊人群比其他发达国家可以更早退休，更早享受生活。法国人的实际退休年龄低于英美德，甚至是懒散的意大利。
法国人还是退休后活得最久的，法国男性退休后平均还要活22.7年，女性是26.9年。其养老金也是欧盟国家中差不多最高的之一。
法国的老龄化已经非常严重，65岁以上老人占总人口比例接近20%。相应的，法国政府用在国民保障上的开支也远超经合组织的平均水平。
最致命的是，欧盟国家之间的用工成本差异很大，再加上大量移民，让法国底层挣钱变得越来越不容易。
有一个有趣的统计，过去8年里，法国65-74岁的人年收入增长了近20%，而18-29岁的年轻人的收入却没有增长。
于是，法国政府只能挤压中产。因为，富翁早早就跑到瑞士、爱尔兰去了。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马克龙曾说，法国养老金赤字高达44亿欧元，如果不改革，2022年缺口要突破100亿。
虽然法国现在闹得凶，但马克龙未必没有胜算。向“特权阶层”开刀，比全面开征燃油税，其实更容易获得民众的支持。法国国民议会主席理查·费朗就批评说，“罢工者们其实是在捍卫不平等”。
更何况，农民等一些弱势群体还可能从这以改革中获利。因此，马克龙可操纵空间比上次的燃油税改革要大得多。
不过，我们更在意的是一种弥漫在欧洲、世界的危险情绪。
2019年，各国发生了很多场社会运动。这些运动有一些普遍的特征：各行各业的人一同走上街头却各自为政，只在自己的领域内部有统一的诉求。这些运动不遵循任何组织纲领，既不要革命也不要改良，或者只有空洞的口号却不知道如何实现。
一次一次的运动累积起来，慢慢就会转变为系统性的社会危机，导致无政府主义泛滥。
从这个意义上讲，在新的下行周期开始后，大多数国家都将面临一次深刻的自我内省式的改革。改革越早获得成果，越有助于对抗糟糕的经济，以及四处弥漫的消极情绪。
事实上，睿智的政治家早就在着手启动改革。只是举步维艰。
因此，我们乐见马克龙能够取得突破。愿意采取主动去对抗一个可能的糟糕时代的来临，这样的政治家不那么多见。
难怪，连欧盟都把改革的希望寄托在马克龙身上。《经济学人》曾用封面文章《欧洲新秩序》的形式寄托过这种期待：在舞台中央，马克龙站在聚光灯下发表演说，而默克尔则垂手站在阴影之中。
当然，马克龙首先要摆得平自己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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