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时间:11月10日
采访地点:广州
采访人:周冲

那天,饶雪漫穿着孔雀蓝的旗袍,露出纤细的小腿,一边做录制前准备,一边说:“呆会采访完,我就马上换上卫衣和裤子。”
后来去路演现场,她果然换上了黑T。她觉得这样才舒服。
她是川妹子,14岁开始写作,在名利场扑摸滚打多年,却没有变得更世故,而是更坦然。
路演时,主创们与观众互动,她的话是最多的。
任何问题有她在,都落不到地上。
她捡起来,补上一二三四的信息,让它完整丰富,又有人味儿——不是AI式的套话,是有诚意、有态度的信息给予,在这一行非常少见。
采访也是。话很密,一个问题抛出去,能收获几千字的回答。信息又多又密。金句迭出。
她不会为自己设一个围墙,保护所谓的隐私或真实状态。她怎么自在怎么来。
她的防御感不重,乐于与外界连接,张开全身心的触角,去感知未知,也令他人看见自己。
于是,她能与人迅速交心,成为朋友。
录制前,我曾对她说:“今天咱们就闲聊,之后如果有不妥的地方,我们会删减。”
她笑:“我没有不妥的。我都可以。”
后来果然一刀未剪。一句话未删。
聊完以后,我们加了微信,补采了几个问题。
在没有镜头的地方,她依然像在录制时一样认真和坦荡,将能说的、不能说的,都会告诉你。
所以当有人问我,饶雪漫是一个怎样的人。
我说:“她很年轻。”
这种年轻与年龄无关,与观念体系有关。
她的精神内核是蓬勃的,昂扬的。不服输,有相信。
表现在外在,即:
对事死磕。
对人慈悲。
这几年,她也遇过不顺。
如创办出版公司,年年亏钱;
电视剧《左耳》找不到播出平台;
《沙漏》写不出剧本;
《秘果》电影票房惨败......
但她依然是那个倔强的川妹子。
她可以用5年时间,筹备《左耳》;又用5年时间,拍摄《大约在冬季》。每一个环节都毫不含糊。
《大约在冬季》中有一幕,是关于1991年齐秦的“狂飚”演唱会。
为了还原真实,他们1:1复制了当时的场景。
工体是当年的工体;
鼓手是当年的鼓手;
舞台是当年的舞台;
而齐秦,则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找到一个脸替、一个身替,完美还原齐秦当时的状态。
这种用心程度是惊人的,难度也是惊人的。
也难怪她会说:
“写小说容易,做电影太难了。
你没有任何的准备,或者你没有想好就不要去做。它会让你像每天都像在坐过山车。
你要去解决很多的问题,那不是我擅长的......”
所以一部电影,她动则拍5年。
人生有多少个5年。干什么不行啊,可以写N部小说,赚钱赚到手软。
可因为热爱,她还是坚持了下去,因为“一切都会烟消云散,留下的只有电影。”
难能可贵的是,她虽然竭尽全力,却没有攻击感,不像斗鸡般与人为敌。
她依然是软的,达观的,笑意盎然的。
霍建华那么挑剔团队与朋友的人,与她相识后,没几个回合,就成了至交。
在路演时,他曾说,拍这部电影最难的地方是,“拍这个戏我太开心了,可齐啸又是一个很忧郁的人,切换时就有点难......”
马思纯呢,从《左耳》开始,就一直和她像家人般相处。而《大约在冬季》戏份杀青时,她哭到近乎晕厥。
她舍不得离开,觉得再难遇见这样的剧组,这样的人。
齐秦也是很有距离感的人,退避,凡事看缘分,也与她一见如故,甚至结拜兄妹,一起合作拍电影。
她在书里写:“在不经意中抵达,在不情愿时出发,在即将老去时大彻大悟。”
很能概括她的历程——彻悟之后,就有自在。
而自在,就能不预设,对缺憾抱以平常心。于是处处惊喜,怎能不温柔。
她的新电影,叫《大约在冬季》,我问她,你有过冬季吗?
也有吧。
人生最苦的时候,恰逢她和先生刚结婚,没有钱,困窘的两个人,几乎看不到方向。
有一回饶雪漫发高烧,也没有钱看病,熬了又熬,实在降不下温,她先生借了一百块钱,带她去医院。
医生担心她已经不行了,抬起手,比了个V,问她:“你还记得这是几嘛?”
她说:“二。”
医生这才放了心:“没有烧晕。”
从医院出来后,他们两个人的全部身家,只剩十几块钱。
先生搀着她,问:“你想吃什么?给你补补。”
最后,他们买了一个西红柿、一个黄瓜回家。
那么一贫如洗的日子,因为希望和信心,也过得一往情深。
日子很快好起来——她那么倔强,坏运气根本斗不过,没多久就跑了——她有了钱,儿子也来到了人间。
她是智慧型母亲,看着儿子慢慢长大,知道风风雨雨,必然会像降临于她的生活一样降临于孩子的生活,于是早早教给儿子最重要的五个字:“这就是人生!”
看起来很有一种悲壮感。
但它说尽真相。
它是鲁迅式的直面现实,是罗曼罗兰式的英雄主义,也是王尔德的浪漫与高蹈。
面对了,看清了,知道生活本就不完美,就不会有妄念。
而后才能在狼藉里,不依赖地去建设,去爱。
她说:“在自己的沙场上,我只能低头前进。”
这是她的人生哲学:坏的、丑的、恶的,你避不开,那就面对、承认,然后去改变。
她希望孩子也是这样。
近些年,关于饶雪漫一直有赞美,偶尔有非议。
非议大意是围绕着一个点:她一直在疼痛上书写,对破碎青春念念不忘。
她说,这是误解,也是一种外界贴上的标签,其实她的小说,破碎只是路途,但结局都温暖有光。
“我一直想做的,就是可以给青春期的孩子一颗止痛药,有人叫我‘疼痛大妈’,我认了。”
她希望用自己的文字、光影,告诉每个人,人活着,要有触觉。
“没有触觉,和行尸走肉一般,是没有意义的。”
而爱是所有人最敏锐的触觉。
它能“让一个人变得更丰富,也变得更有质感,也会让他生活更有意义。”
她会继续走自己的路,因为“它是对的”。
至于误解,那是表达者的宿命,“我不care的......我不能要求百分百的人都对我满意,任何人都做不到的。我只要坚持我的初心。”
包括《大约在冬季》这部电影中,一些年轻人可能会对齐啸的犹疑有争议,认为他是个渣男。
饶雪漫觉得这在意料之中。
因为太年轻的孩子,无法理解生活的残酷。
也无法理解“一个男人在生活一地鸡毛的时候,他是没有办法去谈恋爱的。”
可她要说出真相,因为“真实的,才是动人的”。
世人说她是“文字女巫”,那她熬制的“巫药”,就专门负责戳破。
戳破之后,再指引大家寻找答案。和救赎。
在电影这一行,饶雪漫其实已经是“老人”。
她已经入行多年。从前是编剧,后来开始参与策划、制作、发行等环节。
她说,初入行时,无知者无畏,反而没压力。
后来越来越焦虑。
每一个环节她都担心,担心剧本,担心定位,担心选角,担心拍摄,担心进度,担心宣传,担心发行,担心票房,担心口碑......
之前听李安导演说拍片艰难,竟到了“有的给我拍就很好了”的地步,深觉每一个电影人,都是幸存者。
能扛得过市场的残酷规则;
能尽他们所能,面面俱到地造梦;
能顺利拍完;
能顺利过审;
能在院线放映......
都值得烧高香。
因为已经是经过N轮淘洗后的“赢家”。
饶雪漫也是,每拍一部片,都意味着上千个日夜的煎熬开始。
好在——怀疑者得到深刻的幻觉,行动者得到成功的果实。
她合作的第一个导演是苏有朋,强强联手,带来意想不到的高票房和高讨论度。她被影视圈承认,也在观众心中有了新身份。《左耳》成了。
后来合作的齐秦、王维明导演,带给她一个真实的、感伤的爱情童话。《大约在冬季》也在成的路上。
不仅如此,她合作过的演员,因为气味相投,在电影里都大放异彩。
比如在《左耳》中横空出世的马思纯,凭借黎吧啦一角,迅速在大屏幕上站住脚跟,并提名金马奖最佳女配。
而杨洋、陈都灵等人,表演令所有人眼前一亮。
这一次合作的霍建华,更是精准地诠释了齐啸。
霍建华是娱乐圈的隐士。舆情漠漠或舆情滔滔,似乎都无法影响他。
他没手机、没微信、没微博、没野心、不按任何人的期待来走,克制内敛,与齐啸简直是精神上的孪生兄弟。
所以拍摄时,大家都认为,他就是齐啸本啸。
饶雪漫爆料说:
“他几乎不请假。
没有他的戏的日子,他就一个人待在酒店里休息。
大家都说,华哥的助理是全世界最舒服的助理,华哥不需要他们来片场,什么事情都亲力亲为,也从不给剧组添麻烦。
......
在片场,常常看见他一个人躲在角落吃饭、候场,从不轻易打扰别人。
他与生俱来的孤单气质,和齐啸那么相似,难怪这个角色非他莫属。”
不得不说,饶雪漫的眼光太“毒”。除了霍建华,我想不到第二个人,能像他一样100%契合这个角色。
最重要的是,当下的当红艺人里,少有人自带“别离”气质。霍建华独有。
他站在眼前,你就会觉得:我终将失去他。
而别离,也是《大约在冬季》里最重要的命题之一。
电影里有一句话:别离是常态。
这一生,齐啸与安然总是在分别。
“再见,齐先生。”这句话,安然说了不下三次。
他们的告别有无奈的,阴差阳错的,被现实逼到无计可施的......老去的时候,激烈的爱恨淡了,旧了,他们静下心来,终于懂得:不论哪一种,都是一种提醒——既然分离总会到来,请珍惜当下的时光。
趁当下,好好爱,好好成长。
但倘若只停留于此,电影的力度也是不够的。
饶雪漫还安排了永恒的诀别。虽然她没有突兀地,把这一命题推到大家面前。但懂的人,自然都懂。
在电影里,安然与齐啸天各一方。
而安然与于枫、齐啸与父亲,阴阳两隔,生死不复相见。
在台北的时候,齐一天说:我爸为我付出太多了,我想下辈子变成他爸,由我来照顾他。
刚刚失去父亲的小念说:不用等下辈子,这辈子就可以。
向死而生。
向离别而爱。
向毁灭而生长。
向结束而开始。
这或许就是“死”、“离”、“灭”的意义。
纪伯伦曾以先知的口吻,告诉我们:爱不知道自己的深度,直到别离的时刻。
——若你认真爱过,你便无悔于生,也无惧于死。
——若所有加诸于身的,都未曾磨损你,而是让你步步成长,你便对岁月有了交代。
安然说,“我从不后悔这场相遇,因为这场相遇让我变成了一个更好更强大的自己。但是我现在要跟你说再见了。”
而电影之外,饶雪漫说:“答案留给岁月,自有谜底揭晓的那一天。而我们,都要各自往前走,大约在冬季,等待再相逢。”
影片末尾,大雪再次落下。
时隔28年,故事的主人公回来了。
无限人间事,辗转如初。
而这一次,唱起老歌的,又加入了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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