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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兰
公元387
在罗马斗兽场旁边,伫立着一座最为著名的凯旋门。这是罗马最大、最漂亮、保留最好的凯旋门,君士坦丁凯旋门。任何事物发展到最漂亮的时刻往往是其消亡前的时刻,凯旋门亦不例外。我们经过罗马,也就走向罗马的消亡。
这一次的故事从君士坦丁开始。君士坦丁是罗马帝国最后的功勋。在他之前,罗马帝国已经受到内部僵化和外部攻击的双重夹击,摇摇欲坠。君士坦丁重新统一了已经分裂的东西两个帝国,建立了新的首都,给已经走入末日的帝国带来回光返照的余晖。
君士坦丁皈依了基督教。没人会低估这一件事带来的深远影响。
皈依
传说中,君士坦丁是在一个梦中皈依了基督。君士坦丁原本继承了西罗马帝国的统治权,但在爆发的内战中并不占优势。312年,君士坦丁和他的竞争对手马可森提乌斯在米尔维安大桥爆发决战,决战的形势并不占优,决战前夜,君士坦丁梦见画有火红十字架的太阳旗,听见梦里的声音说只要他皈依基督,就可以取得胜利。
次日,君士坦丁大捷。第二年,他颁布著名的《米兰敕令》,停止帝国对基督徒的迫害。晚年临终的时候,君士坦丁终于受洗,正式罗马成为第一位基督教皇帝。
这是引起千年风云变幻的隐隐的雷声。
在米兰大教堂的铜门上,我们能看到君士坦丁大帝一生的功绩故事,其中就包括拉丁文刻写的《米兰敕令》,这不仅对于米兰是一件值得铭记的大事,对于人类都是一件重要的事。米兰在帝国的最后时代成为帝国的首都,君士坦丁之后的狄奥多西大帝在此度过了罗马帝国统一的最后一段时光。米兰不是基督教诞生的地方,也不是基督教最早传播的地方,但它是基督教开始发扬光大的地方。392年,狄奥多西宣布基督教为国教,这是欧洲历史的转折。从此,不仅是皇帝皈依了基督,而且是整个欧洲。
在今天,即使当Gucci和兰博基尼成为米兰时尚的标志,在米兰仍然可以感受到最深的天主教文化。米兰大教堂是世界上最美的大教堂之一,沿着米兰大教堂外墙走一圈,我们能学到有关天主教的各种知识。一扇铜门画了圣母与耶稣出生的故事,另一扇画了耶稣受难和复活的故事。小浮雕中,可以清楚地看到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看到上帝考验亚伯拉罕让他杀死儿子以撒,看到少年大卫王杀死巨人歌利亚,看到各种写在圣经中的神话与传说。如果目力好,在教堂内部的壁画和彩玻璃上,也可以认出很多神圣的故事。
大教堂的外墙和顶部塔尖上,有至少280尊如真人大小的雕塑,仰望极为震撼。每一尊栩栩如生,样貌装扮和神态均不相同,或沉静或狰狞,在天空在云下在阳光里,新鲜生动,俯瞰人间。
基督
基督教从犹太人的历史中诞生,在罗马帝国之初,基督教只是罗马境内许多小教派之一。甚至是最受欺凌的宗教。帝国灭亡之后,基督教逐渐成为全欧洲唯一的正统宗教,甚至成为世界宗教。这是什么样的过程?
君士坦丁实际上并不是改变了这一切的人。他是最务实的政治家,他依靠了基督教,是因为在他的年代,尽管经历了许多代迫害,基督教仍然已经发展扩散为最为重要的民间宗教。迫害得越惨烈,信徒的信仰越坚定,基督教已经不可避免地成为历史的力量。
《圣经》中的《旧约》是犹太人的历史,从创世纪开始,经历公元前一千年前后的流亡与回归,一直到公元前六世纪犹太人被巴比伦人掳为奴隶。《旧约》就是在被俘的年间由民族的祭司写下。犹太人是多灾多难的弱小民族,被埃及人囚在非洲,费劲千辛万苦才回到耶路撒冷,又经历自身的分裂,和中东几大强势帝国的接连征服。在这样面临消亡的危机中,民族的历史和信仰成为存活的依赖。曾有几个英明的王为民族带来希望的曙光,在《旧约》中,他们是亚伯拉罕、摩西、大卫和所罗门。除了他们,历史多为苦难的记忆。
犹太人等待弥赛亚,在希伯来文中,这是涂膏者的意思。按照他们与上帝的约定,他们的虔诚将换来上帝的救主的到来。这种等待一直延续到二十一世纪。不理解这种信仰,就不理解《等待戈多》中苦涩的深意。
《新约》与《旧约》的区别,在于《新约》讲述的是耶稣的故事。基督教徒相信弥赛亚已经到来过了,他就是耶稣,一个犹太木匠的儿子,尽管犹太人自身并不这样认为。《新约》是耶稣的四位后人在耶稣死后大约五十年写下的,记述了耶稣的出生、言行、获罪与死亡。基督徒相信,耶稣就是上帝的儿子,他的到来是对人类的拯救,他的死亡是以自身作为牺牲,洗刷了人类的罪恶。基督就是救主。
耶稣生前有十二门徒,被其中的犹大出卖。这场景可以在达芬奇的名画《最后的晚餐》中见到,这幅画绘在米兰圣玛利亚德尔格契修道院的墙上,构图有复杂的深意,笔调深刻而细腻无双。
耶稣生前并没有引起太大轰动。尽管他的言行曾激起当权人士的警惕,但也不算是叱咤风云。导致他死亡的罪行只是在逾越节在耶路撒冷的神庙引起混乱,比起同年代带领大规模反叛的犹太领袖,他的影响并不是很大。在当时,反叛的犹太领袖人数众多,耶稣并不突出。那么为什么耶稣的后世追随者比那些风云人物更多?
米兰是一个关键。
神学
为什么说基督教的兴起是在米兰?除了《米兰敕令》和官方修订国教这两件大事,还有两个人是至关重要的。一位是安布罗斯主教,另一位是奥古斯丁。他们二人和君士坦丁堡的圣经翻译家杰罗姆并称为基督教三博士。
安布罗斯是米兰大主教,是劝说狄奥多西皇帝确定国教的人。奥古斯丁是基督教神学的开拓者和奠基人。公元387年,奥古斯丁在米兰接受安布罗斯洗礼,正式加入基督教。
在基督教早期传播的过程中,很多信徒相信上帝的最后审判很快就要到来,相信耶稣将在地上建立新的国度,信者得永生。这多少仍然属于外在世界的拯救,随着时间一天天推移,最后的审判仍然没有到来,这预言本身受到动摇。早期的基督教对善恶的观点也众说纷纭,很多人将善恶之争看成实际世界的光明与黑暗的势力斗争。
奥古斯丁改变了这一切。他重新阅读新约和早期圣徒的书信,写下了著名的《忏悔录》和《上帝之城》,将神学带入对心灵深处的探索。他将善与恶放在人的灵魂,恶是与生俱来的本能,是自私、贪欲、恶意和无法转变自己的软弱无能,是每个人生来都具有的深处的瑕疵,而善是改变这一切的愿望,是用信仰提升自己的力量。在奥古斯丁之后,基督教才真正转变成人心灵的宗教,而不只是期盼社会变革的人的宗教。《上帝之城》书写了两座城市,一座是人间王侯将相统帅的地面城市,另一座是上帝指引的人的内心城市。这样的改变对后世影响深远。
奥古斯丁出生在北非,年轻时风流不羁,30岁到了米兰,在安布罗斯主教言行的影响下改信了基督教。据《忏悔录》记载,安布罗斯的深沉和善,在当时吸引了众多追随。
今天来到米兰的圣安布罗奇奥修道院,可以亲眼目睹安布罗斯的遗体,时常有虔诚信徒在这半地下的小房间低头祈祷。安布罗斯在米兰受人爱戴,他除了改变了罗马帝国的信仰,还开创了教会与国家的独立关系,他主持的圣歌吟唱转变为西方音乐的雏形。圣安布罗奇奥修道院是观察宗教建筑演变的最好场所,其中一部分是罗马帝国时代会堂遗留,一部分保留拜占庭帝国的马赛克金顶,一部分是文艺复兴之后修建的近代风格,庭院安宁,绿草如茵。
基督教的涵义,即使对我们这些在基督教文化之外而不信教的人来说,也有重要的启发。
为什么基督教在后世传播最广、信徒最多?除了政治原因,主要是来自耶稣话语的原因。在世界曾经和之后的许多宗教中,强调的重点有的是空,有的是公平,有的是忠诚的勇气,有的是秩序,但耶稣的重点是爱。也许永恒的不是天国,而是人心深处对爱的渴望。
早期的基督徒和中国的墨家很像,主要群体是穷苦的手艺人、鳏寡孤独、游荡的无业者、社会的下层。他们都奉行艰苦简朴的生活哲学,相信天下的兼爱,在团体内部公有而互助。两个群体也都在创始人死后不断有一代又一代信徒。但是墨家的信徒中有很多是仗剑走马的游侠,与权贵去拼死相争,容易折损。而基督徒在最艰苦的日子里靠着内心的希望与爱默默承受,终于度过一次次迫害,流传至今。
米兰
交通方式:国际航线众多。市内有三条地铁,价格便宜。米兰景点较集中,步行可至较多地方。
推荐景点:
1米兰大教堂:米兰的象征。始建于1386年,1813年完工,历经5个世纪的精雕细琢,有法国、意大利、日耳曼各地建筑大师参与,最终落成为具有135座尖塔、3000余座雕像的巨大建筑,共占地12000平方米,气势雄伟,规模庞大。教堂至今仍保留着极强的传统,游客若穿着完全露出手臂的上衣和膝盖以上的短裤则禁止入内,必须罩上外套。参观教堂免费,可以花钱登上教堂顶,俯瞰米兰城市,是极好的旅行之选。
2圣玛利亚德尔格契修道院:达·芬奇最著名的壁画《最后的晚餐》画在这座修道院多米尼克餐厅的后墙上,餐厅对画作做了极为科学和细致的维护修复工作,每天承载的参观数量也有限,一定要提前在网上预约。
3圣安布罗斯教堂379-386年始建,圣安布罗斯感化奥古斯丁的地方。9世纪扩建,11世纪扩大,具有伦巴底风格,至今仍是米兰主要的宗教场所之一。
4国家应用技术科学博物馆:达芬奇的木头模型,重新设计的飞行器等等各种奇思妙想。
推荐阅读
《教会史》
【古罗马】优西比乌(260-339
【美】梅尔英译何光沪、瞿旭彤译
优西比乌的生平不甚清楚,教育背景我们也只能略知一二,但是他的著作《教会史》却是为我们理清楚人类历史的最重要著作之一。如果说希罗多德是世俗历史之父,那么优西比乌就是宗教历史之父。他这部十卷本的著作是记述早期基督教信仰的珍贵记录。
《教会史》对于基督教内外的人都是值得读的书,因为它讲述的不仅是宗教,也更是历史。《教会史》并不是《福音书》,它并不直接无条件宣扬信仰,而是对每个环节加以追问,试图确证信仰。他考证过四部福音书的由来,区别过基督教经典与打着宗教名义的骗子,做过对信仰对历史的反思。
“基督有两重特性:一方面,好比我们身上的头,他是上帝;另一方面,好比我们身体中的脚,他为了拯救我们,披戴上人性,成为与我们有一样性情的人。”
“没有任何一种语言足以描绘基督的起源、本质和特性。”
保罗和彼得差不多同时殉道。据记载,正是在尼禄统治期间,保罗在罗马被斩首,彼得也被钉上十字架;罗马当地至今还遗留着彼得和保罗的墓地”
《上帝之城》
【古罗马】奥古斯丁(354-430)王晓朝译
比起《上帝之城》,《忏悔录》可能是奥古斯丁更好读的一本书,尽管艰深,毕竟是个人史。《上帝之城》厚厚的两卷本,探讨多个历史社会问题,让人难免望而却步。《上帝之城》读起来是非常值得的,它探讨的是罗马帝国的衰亡,从历史到精神,从广阔到内心。
之所以叫做《上帝之城》,是因为奥古斯丁特别地将现实世界分成两座城:“一座城由按照肉体生活的人组成,另一座城由按照灵性生活的人组成。当它们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时,各自生活在它们自己的和平之中。”它们不是在地理空间上区分的城,而是在精神世界区分的城——遵照世俗政治和肉体欲望,或者遵照神圣教诲与自我救赎,从某种程度上说,这样的两座城在人类的历史上会永生永世。
“一个王国为什么一定要狂热地追求伟大?人体是个小世界,拥有适中的体型和健康岂不是比通过非自然的折磨追求巨大的体形更好?”
“上帝真正需要的只有一样,就是忧伤的灵,忧伤痛悔的心。”
“心灵四种最主要的纷扰的主要根源:欲望、恐惧、欢乐、悲伤,而它们又是一切罪恶的根源。……迫使灵魂下坠的身体的腐败,其原因不在于最初的罪,而在于对这种罪的惩罚;不是可朽的肉身使灵魂有罪,而是有罪的灵魂使肉身可朽。”
《罗马盛衰原因论》
【法】孟德斯鸠(1689-1755)婉玲译
孟德斯鸠将这本书写给他的同时代人——我们叫做“启蒙时代”的十八世纪之人。这本书写在他最著名的《论法的精神》之前,很多思想的端倪已经能够看得出来。
孟德斯鸠是一个富有个人风格、敢于表达的作者,这本小册子比起爱德华·吉本六卷本的《罗马帝国衰亡史》,可以说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很多史实和生平匆匆略过,没有给出详细的探讨和比对。但它自有一种强烈的风格,从字里行间能看出孟德斯鸠对坚毅和勇气的爱,一气呵成。
“罗马人注定和战争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把它看成是唯一的艺术,他们把自己的全部才智和全部思想都用来使这种艺术趋于完善。”
“罗马人古老的习惯:当敌人留在他们的土地上时,罗马人民是不愿讲和的。
罗马的得救是由于它的制度的力量,在坎奈之役以后,它甚至不允许妇女们流泪。”
“在过去的罗马城里,人民是被一种同样的精神,对自由的一种同样的爱,对暴政的一种同样的憎恨所鼓舞的。……纠纷是必要的,它们一直都存在着,而且应当永远存在下去。引起灾难并且把人民的骚动变为内战的,完全是由于共和国的庞大。在一个自称为共和国的国家里看到,所有人都安静无事的时候,那就可以肯定,在那里是没有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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