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奇葩说》的一道辩题——“美术馆着火了,一幅名画和一只猫,你救哪个”,一石激起千层浪,引发讨论无数。有人欣赏李诞坦率的“自私地活着”,也有人支持黄执中的“远方的哭声”。
昨日「李想主义」专栏也发布了一篇相关评论,截至目前,文章收到了1,321条留言,几乎是平日留言数量的5倍之上。
其中不乏大量激烈的反对和抨击,也有为数不多的支持,但让我们觉得尤为可贵的,是许多看理想的读者朋友表示,虽然并不完全认同文章中的观点,但是看到留言区大家“小论文”式认真、理性的分析和讨论,这篇文章具有它的价值。
这也是我们一直希望能做到的事,坚持做有价值的内容,提供不同的观点和视角,促成更广泛更理性的讨论。
今天想分享给你的,也是一篇针对昨日文章的回应,来自看理想的一位读者朋友@五柳
无论你持何种观点,都希望这场有趣的“隔空辩论”能给你带来一点点不一样的思考,毕竟,当下我们所处的讨论空间,似乎被压缩得太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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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个时代的逼仄,绝不是因为有人喜欢猫而不喜欢名画造成的;去撞击那周围的铜墙铁壁吧,不要清理空气中的浮尘,他们何罪之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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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主义的可爱
文 | 五柳
1.
救画还是救猫?能不能讨论?
有的话题是可以讨论的,有的话题不可以。不因为这是一个辩论场,我们就可以将一切东西摆出来展示其“不同视角”。例如正方“大屠杀的高效率是一种恶”,反方“大屠杀的高效率无关善恶”。这是一个不可以讨论的问题。救名画还是救猫也一样,节目组提出这个辩题,通过内部的层层审核讨论,可能还沾沾自喜地认为这是一个可以引起话题和碰撞的好辩题。而后在场观众没有一个人愤然离席,在场没有任何一个辩手勃然大怒,这就是一场对艺术的大屠杀,这是一场对人之价值的大屠杀。可能是自遥远的岩画诞生以来,人类历史上最为贬低艺术的一次集体行动,在这里,艺术经典与一只猫的性命开始相提并论。
李厚辰,公众号:看理想名画还是猫?李诞与黄执中,我们的最后一博
我不知道作者的第一个靶子为什么是辩题,一个辩题不会自己说话,而且它有正反两个观点,如果依作者所言,将名画与猫相提并论是对艺术的贬低,那么,你其实还是有一个持方可以选的,救画嘛,毫无疑问。
在这里,我不扯言论自由,亦无须引用斯宾诺莎和密尔的雄辩。我倒是想起了“电车难题”,假使作者所言有理,那么提出这个难题的思想家真该枪毙,他竟然把人的生命拿来讨论。
再有,名画的价值就真的碾压猫的价值吗?从作者后文中反复强调自己的爱猫立场,大概能看出,许多人眼中,这并非是必然碾压的,而作者的底气也不充足。那么,既然如此又为什么不能讨论。
这里并没有说名画是什么,我愿意主动设想,这幅名画是人类最珍贵的那幅。这样,名画的价值应该是最大限度地“碾压”小猫了吧,可这必然得出不能讨论的结果吗?或者这种讨论必然就是对艺术价值的贬低吗?倘若艺术的价值如此容易贬低,那么,它的伟大又体现在何处?
再设想一个情境,大多数的文物投资商,丝毫不怜惜艺术的价值,艺术品在其手里不过是金钱的变体,那么,这种对艺术的贬低,比这一辩题对艺术的贬低如何?
而很悲哀的是,很多艺术流传下来,是因为它(经济)价值连城。在梵高的天才未被发现之前,天知道有多少画作被毁,而之后呢,想必保存得好了许多。
所以,我坚决反对所谓的“价值贬低论”,也反对一切不着调的艺术价值“神格化”。毕竟,这只是在讨论而已,我想名画都没有那么sensitive(敏感)。
2.
某某主义者——
人真的可以这样被简单定义吗?
第二、三节,作者分别用了“伪装的理想主义者”和“虚无主义者”来定义黄执中和李诞二人。但是,人可以这样简单地被定义吗?
先不急着回答这个问题。
我想起了很早一期《锵锵三人行》,马未都讲了个故事,说上世纪50年代,某女嫌弃某男不是党员,思想不够进步,愤而离婚。然后几个嘉宾各自表态,有支持的,因为毕竟现在大家都压根不关心政治,而且很不理想主义,这很难得了;剩下几个都不支持,因为这不是神经病嘛,两个人在一起,是不是党员很重要吗?
我想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大家都已经习惯了世俗化的生活,如果说因为某某是个所谓的“虚伪的理想主义者”或是“虚无主义者”而跟他绝交,荒唐程度不会亚于因为不是党员愤而离婚的。
而且还得指出,这个标签是外人随意贴的,而党员的政治身份却是实实在在的。
电影《老爷车》里,男主角老爷子一口一个“nigger”,可他最后为了越南裔一家人付出生命。我不认为一个人可以被简单地定义为某某主义者,同样,也没有一个概念可以精准而全面地概括一个人的全貌。
并且,如上所述,很多思想观念的不同doesn’t matter(并没有所谓)。如果因为争论什么理想主义或是虚无主义闹得老死不相往来——虽然我相信会有这样的人在,我也尊重——但你无法证明你因此选择老死不相往来,就比我的don’t care(不在意)更高级或是更道德。
3.

如果世界没有正常运转,谁的责任?
我们的世界还在正常运转吗?阅读此文章的诸位,我问你们,我们是否如李诞所说,已然以“自私却不伤害别人的方式活着”了,是不是已然“保护着小猫,而将宏大抛诸脑后”了,然后,我们的世界真的在正常运转吗?世界的大火熄灭了吗?我们已经不谈真正的宏大了,网络上的争论减少了吗?暴力少吗?我们为他人编织的污名是越来越多,还是越来越少呢?
李厚辰,公众号:看理想名画还是猫?李诞与黄执中,我们的最后一博
有人给出数据,百分之八十的交通事故都是人为原因造成的,而自动驾驶不会犯这些错误。但这可以为自动驾驶背书吗?我也可以问,有多少潜在的交通事故,是因为人的随机应变而避免的?
同样地,如果世界没有正常运转,是因为大家的冷漠和虚无,还是因为所谓理性的“僭越”或是建造乌托邦的尝试?
当然,最多的来源恐怕不是冷漠和虚无或是“好心办坏事”,很多时候,人是会主动甚至故意作恶的。
如果说世界没有正常运转,就可以说明李诞所说的“自私地活着”不会让世界正常的运转,甚至还得出“世上的问题也是因大家的自私和虚无所致”,这无异于用百分之八十的数据来给自动驾驶背书,逻辑不成立。
4.
卢梭的道德瑕疵——
因为写出了《爱弥儿》,就可以抛弃孩子吗?
很巧,作者也提到了卢梭,而且提到了卢梭的道德瑕疵,甚至我说是“道德灾难”也可以。既然作者注意到了这一点,那么就很难解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话了:
“我一直认为卢梭是个人渣,但就是这样一个抛弃自己5个孩子,一天孩子的教育恐怕都未进行过的人,他写的《爱弥儿》,却是我认为儿童教育到现在都无法超越的著作。这与人毫无关系,而仅仅就是价值。”
李厚辰,公众号:看理想名画还是猫?李诞与黄执中,我们的最后一博
我想没有人会否认《爱弥儿》的价值,但是它的价值真的没有因为卢梭的道德瑕疵而受到影响吗?假使如此,伯克对卢梭的指责也就无立足之地了。
作者在这里回避了一个问题,辩题中是一个价值对另一个价值,需要有一个取舍。
如果卢梭不抛弃孩子就无法写出《忏悔录》,那么卢梭怎么选?如果这种情况下,卢梭选择了写《爱弥儿》,而把自己的孩子送进育婴堂,作者又会作何价值判断呢?
更何况,于卢梭而言这似乎不是一个二选一的问题。
假使真存在这样的情形,我仍旧尊重大义灭亲,为人类留下宝贵价值的选择;但还是那句话,你没办法证明我为了孩子,放弃写《爱弥儿》是不道德的。
回到辩题就是,我可以在这两个价值之中做出选择。既然如此,选择尚且可以,辩论一下又何妨?
5.
自由主义的可爱——
也说自由主义的“软弱性”
行文至此,我想我跟作者在根本问题上没有区别,我们都珍视艺术的价值;但我同样认为,如果有人没有这一“觉悟”,我之于他没有任何的道德优越性。
所有值得信仰的价值都不是强迫众人仰望,甚至它不会在意有人故意的贬低,因为它之所以有价值而且可以永恒,从来不是因为信仰人数的多寡。
乾隆皇帝写了五万首诗,印行全国,在当时没人敢说不好,可如今,这些都成了历史的笑话。
艺术的价值从来都靠自愿的为之倾倒,宣称“欣赏不到”即是你之问题的说辞,与其是在维护艺术,不如说是对其最大的羞辱。
很多人批评自由主义的软弱性,认为其没有办法抵抗不自由的力量。确实如此,可也正因如此,它才可爱。
因为只有它软弱,它才可以保证一个人在无害于他人与社会时免于任何强迫。
自由主义是乐观的,它相信如果一个自由的声音和一个不自由的声音同时存在,那么凭借人们的理智,大多数人会选择信仰自由的声音;自由主义也是谨慎的,它不敢保证自由永存。
人们并不是总能选择信仰自由的声音,很多时候,不自由的声音更加迷人。如柏林所言,我们永远都无法找到一条道路,永远不会堕入深渊。
既然如此,与其义愤填膺地“进步专制”,不妨承认并拥抱多元价值的存在。
尽管这种“软弱的”自由主义没办法祛除一切它的威胁,但这却是我们不得不面对的宿命。
冷静下来去审视这个题目,关于猫和名画的价值争论甚至不涉及一些最为根本的价值。
我们这个时代的逼仄,绝不是因为有人喜欢猫而不喜欢名画造成的;去撞击那周围的铜墙铁壁吧,不要清理空气中的浮尘,他们何罪之有啊。
*感谢五柳授权「看理想」发表此文,
原标题《自由主义的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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