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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237-悲惨劳工
作者:冬之阵
校稿:猫斯图 / 编辑:养乐多
10月底,前一阵因芯片贸易摩擦而恶化的韩日关系又遇到重挫。
30日当天,大批韩国人走上街头,在日本大使馆门口举行游行,抗议日本拒绝执行韩国大法院于去年此时做出的一项判决。与此同时,太平洋战争亚洲牺牲者韩国遗属会也召开记者会,为同一件事谴责日本。
在世的受害者已是寥寥无几
这不仅仅是公司和受害者之间的问题
而是两个国家的问题
(https://en.yna.co.kr/view/AEN20191030011451315)
这项裁决是关于日本强制劳工政策的,韩国大法院认为,众多日本企业的前身,在日韩合并和二战期间扮演着不光彩的角色,强制大批朝鲜族劳工参与建设,并对他们施以非人道的压迫,要求这些公司向受害者的后代道歉、赔款。
日本政府和企业当然对此表示了拒绝,从而激起了韩国人激烈的反应。
这背后,又是怎样一个充满血泪的东亚故事呢?
去日本赚钱吧
1910年,日韩合并,地图上没有了大韩帝国的身影,朝鲜半岛完全成为了日本帝国的囊中之物。这对于爱国的朝鲜人来说,无疑是至暗时刻,不过对于大多数生活在温饱线以下的贫困朝鲜人而言,统治者是谁并不重要,能吃饱饭才是关键。
景福宫是朝鲜王朝的正宫
(日本国旗悬挂在景福宫)
(图片来自https://m.post.naver.com/navigator.nhn)
而在同一政治实体下的现状,看上去对某些人反而是有好处的。原本被日本人严格限制离开家乡的朝鲜人,如今有了去日本在半岛设置的开发区,甚至日本本土打工的机会。到了1920年代末,日本对朝鲜民众的控制进一步松绑,前往日本的朝鲜打工仔一度暴涨到30万人。
日本八幡制铁所,20世纪初的日本第二大钢厂
钢铁是工业化的门槛,是当时的高技术产业
对于当时的朝鲜人,确实是很可学习的
(图片来自:Wikipedia)
尽管进入日本的朝鲜人并没有得到和大和族一样的待遇,完全是大城市周边的三等公民,但这个劳务流动过程很大程度上还是自愿的。朝鲜人可以选择自己的雇主,赚取比在朝鲜工作多得多的工资,尽管这笔收入只是同等条件下日本本土工人的一半。
明治时期的煤矿遗址
辛苦是很辛苦的,但还是比在朝鲜老家种地收入多点
(图片来自:Wikipedia@NY066)
朝鲜半岛上的天灾更助推了朝鲜人对日本工作机会的渴望。1929年,朝鲜半岛轮番出现洪水和干旱,本就脆弱的农业基础损坏殆尽,很多人成为了失地农民,而朝鲜总督府仍然只顾榨取资源输送回本土。去日本赚钱,是当时很多穷苦农民无奈的出路。
出粮季节,朝鲜的港口装满运往日本的大米和棉花
(图片@http://contents.history.go.kr/photo?lang=ko)
而到了20世纪30年代中期,中日战争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候,采取扩张战略的日本也加快了军事整备和资源开发的力度。突然扩大的军队和劳工需求,造成了巨大的青壮年劳动力缺口,廉价而听话的朝鲜劳工,成为了最好的补充手段,日本政府和国有企业开始有组织地安排朝鲜劳工赴日工作。
1928年,日本海军的重型巡洋舰正在建造中
(三菱长崎造船第三码头)
(图片来自:Wikipedia)
这场人口转移的高峰期是在1939年。随着中国战场战事吃紧,日本发现三个月消灭中国抵抗的图谋难以得逞,开始征调更多预备力量投放各地。在这一年公布的《劳动力动员计划》中,日本厚生劳动省征调了110多万人作为必要劳动力,各地政府都要摊派,朝鲜总督也不例外。
如果当时人口按7000万算的话
110万劳动力是个相当大的数字
这相当于10亿人口国家动员起1600万后备劳动力
(图片来自:Wikipedia)
动员劳动力,尤其是朝鲜的异族劳动力,当然就没有当年那么自主自愿了,在落实时基本是以警察机构完成的,说是招聘,其实就是抓壮丁。为了安抚朝鲜人激动的情绪,日本政府还美化包装了一下征调劳工的名头,说这是“积极协助旱灾救济”、“教授半岛工业发展所必须的工业技术”、“培养朝鲜人的职业精神和社会美德”。
就连曾经的韩国王室
为了保住优渥的生活和社会地位也加入了日本统治者
让普通朝鲜人对日本产生过分的羡慕、美化、想象
也成为一种非常有效的奴化方法
(图片来自wikipedia)
日本企业在招募朝鲜劳工之后,有没有美德教育不得而知,但工业技术肯定是没有的,因为这些朝鲜工人几乎全都被送到了最偏远的工矿企业,从事暗无天日且毫无技术含量和劳保福利的工作。
还有另一种“为帝国效力”的办法
上战场,成为“朝鲜志愿军”,去给帝国当炮灰
(图片来自:Wikipedia)
什么是章鱼屋
说起朝鲜工人在日本最惨无人道的工作形式,还要数“章鱼屋”劳动。
日本本土资源匮乏,只有北方的北海道和外海的一些小岛屿下埋藏着丰富的煤矿资源。在石油时代全面到来之前,这些煤矿的开发是日本能源经济的命脉。尤其是在衰落前的北海道,煤炭开采几乎是当地的支柱经济。
北海道成为日本领土其实是比较晚的事
正是因为全球殖民势力已经汇聚东亚
日本才向寒冷的北方扩张,希望占领尽可能多的土地
而北海道、千岛群岛、萨哈林岛、堪察加半岛等
就成为日本与俄国在远东争夺海权的重要区域
而章鱼屋,便是一种当时流行于北海道劳动形式。但其实章鱼屋最早并非专门面向朝鲜人,而是用在日本人自己身上的。
北海道路煤矿入口
对北海道的大肆开发,需要大量工人的血汗劳动
(图片来自:Wikipedia@墨笔)
19世纪末的日本新政府在控制了北海道之后,为了加快北海道的开发速度,从其他岛屿上征发囚犯和贫困的农民,许以厚利,诱骗他们到岛上修筑铁路公路,开掘煤矿。毕竟在明治维新后的日本,国家虽富强,平民的生活水平却毫无保障,能去北海道混口饭吃对很多农民来说已经不错。
1925年左右,建设中的夕张铁道第3隧道
机车车辆为大胜号
(图片来自:Wikipedia)
但到了岛上他们才发现自己被骗了。北海道的冬天漫长而苦寒,缺乏一切必要的基础设施,开发企业也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仅保障他们的吃喝拉撒,常常克扣工钱,不少工人动了逃跑的念头。为了防止工人逃跑,工头会用铁链将工人们全部连在一起,还有铁球配重增加逃跑的难度。开工时,工人排着长队,沿着确定的路线前进,进入矿山劳动,直至累死冻死才能脱离队伍。
这待开发的寒冷北国,且不说针对朝鲜员工
就是日本人组成的拓殖团,也有一种强烈的被流放感
有兴趣的可以去看看小林多喜二的《蟹工船》
写的就是在更北方勘察加海域的艰辛故事
(图片来自chelys.eu/)
章鱼屋的名字也由此而来:日本人相信章鱼一旦撞到石头上,就会用吸盘死死盘住石头,直到力竭死亡才会松开。
这种毫无人权的劳动形式,后来也被用在了朝鲜人的身上。
北海道昭和煤矿
不仅韩国人被强迫劳动,也有中国工人的身影
(图片来自:Wikipedia@Ooyubari9201)
一个标准的章鱼宿舍,是用北海道原产的松木和桦木木板制成的,顶上盖着皮革屋顶,可以容纳70个工人。为了防止工人集体逃脱,章鱼宿舍只有一个出入口,门的外侧挂着铃铛,这样只要他们一开门警卫就能赶来制止。危险的窗户当然更是能省则省,只留一个小小的透气口
章鱼屋内部
(图片来自:日本国立图书馆)
由于北海道的冬天太冷,一年里能开工的日子只有一半,为了抢出一年的进度,工头会要求工人早早起床工作,站着用餐喝水,然后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进入矿山。餐食基本就是白米饭,连蔬菜都很少见,更别提肉食了。
长期畸形的饮食结构让很多工人患上了夜盲症、脚气病、骨质疏松等维生素缺乏导致的疾病,影响劳动效率。这是管理者们最讨厌的工人,往往会遭到一顿毒打,然后被绑起来挂在屋子外喂蚊子,作为给其他工人的警示。
章鱼屋工人的惨状
(图片@えんがる歴史物語)
http://story.engaru.jp/story/%E5%A4%A7%E6%AD%A3%E3%81%AE%E7%94%9F%E7%94%B0%E5%8E%9F/
由于章鱼屋对工人的剥削太过丑陋,日本政府也曾在昭和初年尝试过禁断。但随着战事趋紧,这项人道政策也无疾而终,一直到战后一年的1946年,章鱼屋才在美国人的干预下被彻底取缔。
而那些惨死异乡的朝鲜工人,已经看不到这一天了。
当年的北海道,对于日本本土也是个极其特殊的环境
所需废除的又岂止是章鱼屋一项
(图片来自:日本国立图书馆)
劳工的血与泪
和章鱼屋类似的知名剥削营地,还有日本外海的军舰岛煤矿。2017年,韩国导演柳承完曾以之为题材拍摄过一部同名的历史影片,同样激起了日韩民间的激烈讨论。以这两处为代表的血汗煤矿,无疑是当年朝鲜工人最悲惨的归宿。
军舰岛(端岛)其实只是日本长崎外海的一处浅滩
因此地的煤矿而多次填海成岛
因形如军舰而得名,如今已废弃
(图片来自www.flickr.com/photos/kntrty/3720075234/)
军舰岛(端岛)上的集体宿舍
(图片来自:Wikipedia)
稍好一些的就业环境也有,比如参与修建长野地下大本营。
1944年7月,塞班岛失守,日本在太平洋上缓冲领土已经不多,日军大本营定下了本土要塞化的战略,而这个日本大要塞的核心,就选在了长野的地下。它将会成为一座占地5900平方米的庞大山洞防御系统,用以容纳高级军官在此发号施令。
此时的日本正逐步彻底丧失制海权和制空权
日本的大城市将无一幸免,全日本都在准备玉碎
军政高层当然要搞一个大大的防空要塞
(长野县就位于东京以西的大山之中)
(图为美军轰炸神户,来自wikipedia@USAAF Photographer)

到了1945年,工程又追加了一座地下宫殿和神社,准备把天皇也请来。
这项超级工程耗资巨万,更需要大量劳力配合,但日本本土此时已经完全没有足够的人力了。在1944年的《第六次劳动力动员计划》中,日本政府已经开始动员学生,甚至女学生参与军事训练和建设,把最后的400多万劳动力潜力榨得一滴不剩,这项绝密工程只能交给朝鲜人去做了。
长野县松代大本营的隧道
现在已经被作为一个观光景点为日本旅游业创收了
(图片@http://zh.nagano-cvb.or.jp/modules/sightseeing/page/32)
第一批劳工就是由7000名朝鲜人和3000名日本人组成的,后来承包该工程的西松和鹿岛两家建筑公司又不知从哪调来了25万朝鲜工人,不仅参与地下大本营建设,还要帮助周边居民种地,维护工程与当地百姓的关系。
长野地下大本营入口
现在是这个隧道景点的入口
(图片来自:Wikipedia)
 松代地下帝国总部朝鲜纪念碑
(图片来自:Wikipedia)
像这样的朝鲜工人,在整个日韩合并时期数不胜数,各方对具体数字的统一口径也很不一致,并由此造成了日韩长期不息的争端。
在塞班岛及其旁边的提尼安岛(天宁岛)
有一些朝鲜族工人曾被日本帝国主义强行征用
在甘蔗农场或制糖工厂工作
(图片@http://contents.history.go.kr/photo?lang=ko)
日本政府承认的数字在60万人左右,其中有15万人是战斗人员。而在光复后的韩国,李承晚政府主张的数字为200万人,被当时的日本外交部断然否认,结下了梁子。此后韩国对强制劳工的定义越来越宽泛,受害者人数也见长,近年的口径已经变成了650万人,足足是日本统计的10倍,其中还包括大量的慰安妇。这又是日韩争端的另一个焦点了,在此不提。
更像是来自恶魔的预告:“这里是地狱,来吧”
不管你愿不愿意都得来
(日本的慰安妇招聘广告)
(图片来自:Wikipedia)
眼见日韩越闹越凶,同样是历史受害者的朝鲜也要出面表态。2003年,朝鲜党媒《劳动报》声称,二战期间被日本迫害的朝鲜族奴工共有840万人(光复之初半岛人口南北相加才只有2400多万),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最坏的事情”,是“不可想象的不法行为”,情绪一度失控。
而关于朝鲜工人的待遇,各方显然也有不同的看法。朝鲜半岛上的观点强调日本虐待劳工,而日本被罚企业则辩护称工人受到了良好的待遇,虽然工资低,但也已经比当时朝鲜半岛上的大多数人赚的多,不能说是虐待和亏待。
各持观点的争论是不会有结果的
不知道在塞班岛种甘蔗的工人们觉得这样是好是孬
(图片@http://contents.history.go.kr/photo?lang=ko)
去年被韩国法院重判的三菱重工还翻出了这样的记录:“(朝鲜工人)在船上充满了欢乐,每个人都在歌唱,充满活力,即使在采矿工作结束后,他们也可以在假期自由地前往札幌市,享受购物的乐趣。”这当中有几分真实,就留待观者判断吧。
此次事件的另一个背景,是日韩在60年代缔结了《日韩基本条约》。当时的朴正熙政府在北方巨大的压力下,对日本做出了诸多让步,以放弃索赔等条件换取了日本对韩国合法性的支持,并废除了两国此前的不平等条约。
在韩国历史博物馆展出的《韩日条约》的复制品
(图片来自Wikipedia@CK元子)
所以此后的日本承认确有征发朝鲜族苦工一事,并出于人道主义有过一些赔偿动作,但并不觉得韩国法院旧事重提有什么合法性,故而拒绝道歉。
很难达成一致
(图片@https://news.joins.com/article/23455999)
可历史人道问题从来也不仅仅是历史问题,而是一系列更现实矛盾的引子。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封面图片来自shutterstock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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