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静(化名)今年刚刚硕士毕业,联系到我时是她上班的第九天,也是她遭到最近一次性骚扰后的第三天。那时她已经报警并且在微博和微信上发声,但她很担心这件事的热度在信息流中消散,不想自己的经历就这样不了了之。想要帮助她、更加深入地了解她的遭遇,也想让更多性骚扰的经历被讲述、被记录,我跟她聊了聊。
初入职场,八天遭遇三次性骚扰

10月8日是小静上班的第一天。晚上七点半,她下班后乘地铁回家。在出站口,密密麻麻的电单车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司机们纷纷招呼着“美女美女,坐车坐车”。小静摆摆手拒绝后尝试着从拥挤的缝隙中穿过,正当她艰难移动的时候,身旁一个电单车司机突然伸出手来摸了一下她的腰。小静愣住了,让再她回过神来的是其它电单车司机发出的戏谑笑声和一声不怀好意的“怎么可以乱摸别人”。她匆忙离开,想起上个月一位初中女同学向她讲述了自己在公交车上经历性骚扰的事情,她觉得很恶心,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回到家后,小静想起平时关注的一个叫“第一现场”的微信公众号,这个公号后台可以发爆料信息。小静当天就给这个号留了言,讲述了自己在下班路上被性骚扰的经历,她说:“我觉得非常困扰,当时我孤立无援只好匆匆离去,并且难以留下视频和图片,希望第一现场能够帮帮我。”然而,第二天,公众号推送着别的新闻,她并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第二天开始,小静乘地铁回家都会避开那个出站口。
然而这种程度的“躲避”显然无济于事。仅仅过了两天,10日早上,在拥挤的地铁上,小静就又一次遭遇了性骚扰。当时,她在人群中感到臀部被摸了一下,但是因为地铁上人太多,她转头去看时根本无法辨认到底是谁。感到“心中十万个草泥马呼啸而过”,从地铁站到公司,她骂了一路。
从那以后,小静开始从另一个地铁站出发去上班,这意味着她要走更远的路。加上为了避开高峰期,她每天上班需要提前一个小时从家里出发。
可是,在新的线路和时间段里,小静遭遇到了上班以来的第三次性骚扰。
10月15日早上,小静进入车厢后站在了一个柱子旁的位置,柱子旁一位女生的行李箱让她从背部与人保持了一定的距离。然而,车行不久,她感到下体在被什么东西触碰,这种触碰持续了三四秒,她低头一看,见到了一只手。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抬头看见一个和她爸爸年纪差不多的男人正镇定自若地看着前方。他把双肩包背在胸前,双手看似正常地下垂,周围没有任何人发现背包以下的异样。男人身体结实,笔直地站立着,如果不是确定那只手是他的,小静不会把“性骚扰”这个词跟他联系起来。
小静的目光充满了疑惑,但那疑惑很快就在确认骚扰犯后变成了愤怒。那个男人用余光瞥见她正抬头看自己,于是缓缓挪动步子远离了小静,然后将身体转向另一边,掏出手机开始假装淡定地看起了屏幕。
我应该怎么办?小静心里充满了斗争。情急之下,她决定先是拿出手机拍下那个男人。她故意动作很大,让对方察觉她在拍他。她等待着他的反应,想着如何回击。但是男人没有说话,看起来依旧很淡定。
小静百般无奈,却发现这个男人开始离另一个女生越来越近。这时小静再也无法忍受了,她怒不可遏气到浑身发抖,语气颤抖着大声呵斥:“先生,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一开始,那个男人假装没听见小静在和他说话,车上的乘客也都无动于衷。但是小静继续质问他在干什么,周围的一些女性开始警觉起来,盯着那个男人看,男人开始有些心虚,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很快,列车到站了,门开了,他冲了出去。他下车后,小静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感到一阵反胃,“有那么一刻,我真希望这个人出门被车撞死……”
艰难维权,发声之路阻碍重重

“这次对我来说太严重了。”前两次被性骚扰后她不知道能做什么,这次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再沉默了。她决定找地铁站的工作人员投诉,找到了地铁站的站长,站长叫另一位工作人员带她去找站内的民警。
驻扎在地铁站内的一位年轻民警接到小静的报警后说:“这段时间还好,前段时间女士们都穿得比较清凉,那报案的更多。”后来一位年纪稍长的民警也过来了,在说明了情况后,小静向他请求调监控。他说:“我们没有权利调监控,要调监控得去公交派出所。”那时候已经八点四十多,快到上班的时间了,但小静还是毫不犹豫地说:“那就去!”“那你自己去,”老民警冲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小静有点不知所措,她本以为站内的民警会陪着她去调监控。接着,那位老民警告诉小静,如果去派出所调监控,需要做笔录、指证等等,这样的话一天的功夫就没了。小静听了他的话,权衡良久,觉得用一天的时间去报警成本太高了,她决定先去上班。
白天忙于工作项目,小静没时间思考上班路上发生的一切。晚上下班后回到家,她越想越难过,在微信上跟朋友倾诉,朋友建议她在网上公布这件事。于是小静于10月15日晚上发了一条长长的微博,讲述了自己被性骚扰的经历,附上了骚扰者的照片,并@了第一现场和深圳地铁的微博账号。之后,她还将微博生成了一张长图发了朋友圈。
小静的微博已经得到了近一千次转发
小静也没有放弃报警这条路。第二天晚上下班后,小静到了深圳宝安公交派出所报案。等了一个多小时,她的申请才被受理。但接受小静报案的警察在做笔录时没有使用执法记录仪,小静疑惑地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们这里就是这样的。”小静很无奈,但那时已经很晚了,她想快点进入案情的部分,便没有追问下去。
笔录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过程中,警察不断确认小静遭遇到性骚扰的细节。小静说,她发现警察对她遇到“是否真的是性骚扰”这一点保持了一种冷峻的“客观”,比如他非常在意小静感受到“异样的手指”是否是“故意”的触碰。这些确认细节的过程让小静感到很焦虑,她觉得自己的真实感受在不断受到质疑,陈述的过程甚至一度陷入“为什么我们这么难以沟通”的僵局。
笔录持续到九点多,警察把施害者的照片做成视频并做了确认,然后立案并向小静承诺将会找到骚扰者对他进行调查。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了,小静一踏进家门,知道了情况的妈妈就质问她:“你干嘛报警?报警有用吗?”小静感到特别累,她想,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周围人的不理解没有让小静放弃。在朋友眼里,小静对小事没那么较真,但遇到委屈她就容易爆发,变得格外坚强。她说这可能跟父母对她的“放养”有关,她比较独立,也容易“闯祸”。
与此同时,“第一现场”的一名记者通过微博了解到小静被性骚扰的经历。10月17日晚上7点左右,这名记者采访了小静。但采访后,这位记者没有经过小静的同意对她进行了一段拍摄并把它发布了出来。虽然那段视频没有拍到小静的脸,但她还是担心其它元素可能会暴露自己的身份,于是就联系了对方想要询问原因,却得到了“没有告知义务”的回复。小静感到很无力,她觉得自己没办法对这位记者的“热心”报道说出一句“感谢”,况且采访中在她看来最重要的——她呼吁完善反性骚扰法律、相关部门应该有所作为的部分——全被剪掉了。
小静与第一现场记者的聊天记录
10月18日,星期五,小静去派出所指认了视频监控中拍摄到的施害者。今天,小静报警后一周过去了,她仍然没有听说进一步的调查进展。
生活被打乱,但坚持有意义

最近,小静感到身体越来越疲惫,生怕一闭眼再睁眼,又要面对令她感到恶心的一切,已经连续很多天每天只睡五六个小时了。她的生活也因为这个经历发生了变化:报警后,派出所不断有人联系她进行取证,她本来就刚刚起步的工作总是被打断;受够了地铁性骚扰,她想要每天下班后打车回家,但对于刚刚开始上班的她来说这将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平时看起来很淡定的她,只要说起性骚扰就会变得激动起来,有人因此说她是个情绪激动的人……
“我激动我有错吗?我遭遇了性骚扰后周围所有的枪口都对着我,连找媒体爆料记者都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偷拍我,”她委屈极了。小静的朋友都知道“对于委屈的事情不能靠忍”,但为了工作,遭遇性骚扰的她还是在开始忍了很久。为了避开性骚扰,她换了很多种方式,但发生在她身上的相似情形却愈演愈烈,好像怎么都躲不掉
小静曾问警察他们有什么措施可以防止地铁性骚扰,警察说他们会在地铁里安排便衣警察。但这回答不了小静的问题——在地铁高峰期,连乘客都很难自如地移动,便衣警察如何在事件发生时在车厢内移步去制止性骚扰?
拖延的警方调查、无法支持到她的媒体报道让小静倍感失望。“上班8天,3次性骚扰,假如要等到法律对性骚扰行为条例的修订需要2年,也就是730天,那么我需要被性骚扰274次以后才能迎来法律对犯罪者的威吓,才能拥有一条安全的上班路。对不起……我真的等不到了……”她在微博中这样说到。
看不到希望的小静把设立女性车厢作为了一棵救命稻草。“微博上有人说我呼吁建立女性车厢是在把女性束缚起来。但是,我还有什么办法?这次报警我意识到女性遭遇性骚扰后的报警成本根本不是我这样的普通女性所能承受的。我现在就想摆脱性骚扰!”对此,有网友说应该建立的不是女性车厢,而是男性车厢。“我觉得这样也可以,哈哈哈。”小静恍然大悟,性骚扰并非受害者的错,社会却往往将她们关起来,其实真正应该关起来的,是骚扰犯
在努力去寻求帮助的过程中,小静说:“我不断问自己,我这么努力地去做这件事,到底有没有意义?但收到(网友的)这句话的时候,我知道,我做对了——‘至少以后我如果遇到这种情况,也会勇敢地出声了’。”
文| 冬咚
编辑| 李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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