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总鉴实录》中,一个导演事先设置好的摄像头在旅馆的窗帘杆里被找到。 (资料图/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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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从人的特殊癖好到形成这个产业链是很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如果有一个环节可以控制,那么都不会是如今这么泛滥。”花总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不觉得这个事情是无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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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南方周末记者 张锐
责任编辑 | 邢人俨
在北京西站的一家小旅馆的房间里,知名网友花总丢了金箍棒(以下简称花总)需要找到导演预先设置好的12个针孔摄像头,它们以各种形式隐藏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不过,在设置之前,摄制团队竟然也从这间屋子里发现了一个陌生的偷拍摄像头。
花总一点也不吃惊。他和摄制团队熟悉偷拍的高发地点——火车站和长途汽车站、学生街、工业区附近的临时过夜场所。“讲白了就是房费便宜,管理相对松懈,所以偷拍主要集中在露水情缘高发的地方。”
花总发现的第一个摄像头藏在空调槽中,透过这个摄像头可以清晰地俯视床上发生的一切。在床头的熊猫闹钟里,他发现了第二个摄像头——一些“特殊物品”会引起他的注意——“很少看到闹钟接着电源,把手放在熊猫上的时候,你会感到这个地方有温度,因为摄像头工作的时候,上面会散发出热量”。
紧接着,他在花盆里发现了第三个,不过这一次他用上了强光手电,“如果拿着强光手电晃动,摄像头的光学镜片就会反光”。随后,他在窗帘杆上、马桶圈中、浴室通风口找到了另外三个。
花总自认为是一名半专业人士,对摄像头比较敏感,即便如此,他也只找出一半的摄像头,因此不得不承认:“实际上找起来确实是很难的。”
花总原名吴东,在之前流传甚广的视频《杯子的秘密》中,他利用隐藏在闹钟里的针孔摄像头拍摄了五星级酒店客房服务人员的保洁过程,由此发现了诸如用脏浴巾擦拭杯子、洗手台等行业乱象。
《杯子的秘密》之后,一些网友疑惑,如果这么容易就可以在酒店里放摄像头,酒店是否还安全;有人甚至发私信让花总辨别酒店房间里的可疑物品是否是摄像头。“我也不断看到相关新闻,就想看看这个事情到底有没有普遍性。”花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2019年8月底,《花总鉴实录》用了22分钟讲述了“偷拍的秘密”。
在导演的反复提示下,花总最终找出了其余的摄像头,它们分别隐藏在鱼缸、USB充电插头、烟灰缸、床头洞、马桶和电视后面。在寻找最后一个摄像头时,花总关掉了灯,快速晃动强光手电,才找到了它。
在床头针孔摄像头拍摄的画面中,花总躺在床上,神情、动作、语言清晰可辨,“这意味着说你在床上的一举一动、你和别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它非常精确地录进去”。
这些摄像头出现在各种电商平台,最便宜的几十块,最贵的不超过一千块。“没有人会告诉你这是偷拍用的,而是安防、防盗、看小孩等,安装这些摄像头没有任何难度。”花总说,“去年我挑选了拍《杯子》的摄像头,今年再看这些器材,性能更好了,伪装性更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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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摄像头”
视频中,花总拿起他见过的最小的摄像头,长宽仅有5毫米,厚度4.5毫米。“它的光学镜片小到什么程度?只有三根头发丝那么细。”这种嵌在烟灰缸中的2mm直径摄像头,清晰度极高,画质最低一档为720P,最高的甚至可以达到4K——几乎相当于影院效果。
“今天的安防方案已经可以把这些摄像头伪装成一切你可以想象得到和你想象不到的形式。每一个偷拍设备仿佛都在告诉你——我不是摄像头”。花总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从事摄像头安全监测业务的安徽谛听科技联合创始人刘涛介绍,2016年到2017年间,偷拍还未普遍,但现在,每周曝光出的偷拍事件可达三四起,但仍远小于实际发生的数量。“我们的用户每个月都会反馈,这个事情持续存在,以酒店为主,出租屋、日租房、合租房比较多。”
花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当下,偷拍本身不再是难题,关键在于拍到之后怎么获得偷拍到的素材。
一种方式是插SD卡,由于摄像头素材多为循环拍摄,安装要满足几个条件:首先是好隐藏,五星级酒店很难隐藏,非标准化的物品很少,因此很容易被服务员发现;其次,可以经常回来取——“五星级酒店很难实现,而且成本也太高了。”
即便在普通的连锁酒店,获取这些素材也并不容易。管理规范的连锁酒店过夜需要实名制,更重要的是,公共区域往往有监控,当事人很容易被锁定。
相比高档酒店,一些管理不规范的经济型酒店、情趣酒店或民宿更容易成为偷拍的高发地。“基本来讲,两种人偷拍,第一就是个别经营者自己,第二就是工作人员。”花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另一种方式则是利用公共无线网络将图像传输出去。“我们基本上买到了市面所有类型的针孔摄像头,”刘涛对南方周末记者说,“90%以上是有wifi的,传输的画质绝对不低。现在开直播视频,通过一个账号便能看到房间里实时发生的情况。”
刘涛向南方周末记者提供的新款针孔摄像头由三个部分组成:镜头、芯片、天线。芯片上的二维码会提供下载直播软件,天线则用于连接无线网络。“成本并不高,安装也非常方便,可以直播和自主管理摄像头的开关,也不存在储存量的问题。”
除了酒店,摄制组还尝试将针孔摄像头放置在网约车、写字楼卫生间、健身房浴室、商场试衣间等多个环境中。“场景上更加具有泛滥性。”花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摄像头偷拍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和普遍。”
不过,相当一部分偷拍的内容并非来自针孔摄像头,而是由于公共摄像头被黑客入侵或者被掌握这些视频的人滥用。而现实中的很大一部分摄像头素材仅仅是日常生活。“我们在安卓上的一些合法应用也可以看到世界各地公共摄像头的画面,好奇旁观和偷窥有时只是一线之隔,这其实是人很隐秘的心理。”
为此,花总特地去了一趟威海请教社会学家李银河。短片中,李银河如此解释这类偷窥人群的行为:“它应该算是一种性癖好,在西方,它有一个专门的词,叫Peep Tom,我们翻译成偷窥癖,或者窥阴癖。它是一种特殊的性唤起机制。”
2018年8月,数万名韩国首尔女性曾上街示威抗议泛滥的偷拍活动,包括将针孔摄像头藏在鞋尖上偷拍女性裙底等行为。据统计,韩国涉及偷拍的性犯罪案件已从2012年的2400起增加至2017年6465起,绝大部分加害者是男性,而受害者大多为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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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能够保护自己什么?” 
窥探隐私、贩卖偷拍视频正在催生一条新的灰色产业链。短片编导曾试图打入偷窥群内部,但被告知需要先提供一段偷拍到的视频,只能作罢。
偷拍调查短片最后引用了一段来自央视的新闻调查。视频中,作案者利用拐杖拍摄女性裙底,灰色从业者称一段十分钟的偷拍视频可以卖到上千元。
花总接触过一位名校毕业、后来从事此类灰色产业的人。对方告诉他,偷拍视频一般有两种赚钱的方式,一是专门给违法运作的黑产导流量,另一种则是收费卖片子,两种方式的每一个步骤都有严密的分工协作机制。
刘涛介绍,除了将偷拍视频上传至色情网站,偷拍直播也成为新的方式。“一百多块的摄像头拍到的视频,一般在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可以三四十块卖给网站,开一个直播账号便是一百多块。”
“从人的特殊癖好到形成这个产业链是很漫长的过程,这个过程如果有一个环节可以控制,那么都不会是如今这么泛滥。”花总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不觉得这个事情是无解的。”
2018年4月28日,艾媒咨询发布的《2018中国手机APP隐私权限测评报告》显示,63.3%的受访网民在使用APP时没有仔细阅读隐私条款, 54.3%的受访网民知道APP泄露隐私但仍会继续使用。
“我们的隐私概念其实是不强的,很多时候我们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回事。你的隐私被侵犯了,这算什么?我的资料也被泄露过。只要这个东西没有摊到你身上,你都会觉得没什么。”花总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刘涛接触过一个案例:一位女生在学校附近的旅馆发现了针孔摄像头,但是她却告诉刘涛自己会继续住下去,理由是“性价比高”“住的时间长”。
南方周末记者搜索电商平台后也发现,尽管“针孔摄像头”词汇遭到网站屏蔽,但用“安防摄像头”一词仍然可以搜到大量产品,价格并不高。刘涛说,厂家以“监控设备”的名义出售,打出“小巧”“便捷”“防红外线”等宣传语,以至正常家用摄像头和偷拍摄像头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
北京清律律师事务所主办律师李怀祖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公民知道或怀疑自己被侵犯了隐私,应当第一时间报警,同时对于受到的名誉和精神损害可以通过司法途径要求偷拍者赔偿,但现阶段对于此类侵权赔偿的规定不属于惩罚性赔偿,最终判决的赔偿金额可能相对较低,总体上说若偷拍人不属于刑事犯罪的话,其违法成本不是很高。”
有人问花总,应该怎么避免被偷拍。花总的回答是:第一戴个口罩,第二躲在床底下——“反正只要认不出你就行,被拍也就被拍了”。
“以后购买类似可能用于秘拍的设备是否要实名制,拍出来的这些视频是否可以溯源或者权限管理,就像无人机那样?”花总对南方周末记者说,“我们到底能够保护自己什么,每一个人都掌握反偷拍技能,实际上是一个反逻辑的事情,不应该让普通人承担这样的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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