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锡高架桥垮塌事故后的24小时 我们知道了这些真相

来源: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长安街知事等
作者:乐帮办
10月10日晚下午6点,这是一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傍晚,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奔波在回家的路上,街边的小区,陆陆续续亮起一盏盏灯。
全长4967公里的312国道跨越东西部,东部是重要的货运通道,承担着往来于上海、苏州、无锡、常州、南京之间大量的过境货运。避开管理更严格的高速路,超载涉险上国道的货车不在少数。
位于江苏省无锡市北环路附近的锡港路上跨桥段,是312国道去往上海的必经之路。每天从下午四点半到七点左右,这里的交通都会拥堵,很多大卡车停在附近停车场。周边多为钢材加工厂、钢材批发市场等产业。以附近的无锡市东方钢材城为例,属大型不锈钢产品市场,常有装运钢制品的货车来来往往。
这一晚,一辆超载的货车压垮了桥,三辆小轿车被压在桥下。
其中一辆车上是一位单亲爸爸,这个傍晚过后,他的孩子永远失去了父亲……
而另一辆车里是一对母女,年轻的母亲在18公里外的无锡南外国王幼儿园工作,女儿则刚刚入读幼儿园。这是她们回家的必经之路,可这一晚,属于她们的那盏灯,终究没有等到归来人……
01
视频记录惊魂一瞬
倾侧发生在短短五秒内。
正对高架的一台行车记录仪,拍摄下了大桥倒下的瞬间。桥面重重摔在地上,倾颓的桥体截断数辆汽车的车身与去路,恰好落在一辆正准备穿桥而过的蓝色三轮机动车前。
(视频来源:央视新闻)
画面中的一切静止,除了那位三轮车司机——他穿着白衣,迅速而机敏地跳下车,跑到车身后,又往车的右后方走了几步,继而转过身站定,望着倒下的桥面。画面一片晦暗,这是一位幸运者。
这名年约三四十岁的司机为附近的钢材厂送货。桥塌时,他正开着三轮车在送货路上。目击者回忆,他看上去受了惊吓,打了电话给老板,说了句“桥塌了,货送不了了”。
18:09,桥塌前不到一分钟。
桥下,孕妇梁颖(化名)猛踩了一脚油门,通过路口。“那边转过去,三分钟就到家。”她告诉朋友,回家后听到了警车声音,后来才知道自己似乎与死神擦肩而过。
再早几分钟,准备上桥前,陆鹏(化名)停了车。他到路边摊买小吃,慰劳自己的胃。这座高架他“来来回回走了十年”,每次都会遇见堵车,每次都在心里咒骂。如果不是这次“蹲路边吃那顿快餐”,他可能就在桥上。
社交媒体上,总有人庆幸自己早了几秒,或是迟了几秒,躲过这个危机四伏的桥底。
可其他一些人没那么幸运。据新华社报道,经现场搜救确认,桥下共有3辆小车被压,其中一辆系停放车辆,车里无人,另外2辆车上共有3人,均已死亡。侧翻桥面上共有5辆车,其中3辆小车、2辆卡车。事故造成3人死亡,2人受伤,其中货车司机腿部受伤严重。
事发地附近的村民章先生回忆,桥侧翻时,他家能感觉到明显的震感,“就像是地震一样,晃了晃。”他随后赶到现场,看到西北向东南方向的桥梁侧翻。现场视频显示,侧翻的桥梁为双车道,长约80米,恰从左至右横跨砸在了下方的锡沙路上。桥面上从东至西有5辆车,最东侧是一辆小车,紧随其后就是一辆装满钢卷的车,靠中间是一辆空的货车。
事发当时桥下的锡沙路直行道为红灯,左转为绿灯,车辆系从锡沙路到桥下左转途中被压。
02
持续后半夜的救援

事故发生后,交通运输部专家组已赶赴现场指导事故调查,无锡市也已成立事故调查组。经初步分析,上跨桥侧翻系运输车辆超载所致。
10月10日晚9点半,已有消息称,有伤者被送往医院抢救。当晚10点许,亦有从上海华山医院集结的专家团队前往无锡。
晚上11点,医院大楼外看到十多位徘徊的家属,三三两两散落开,或垂泪或抽烟。
11日凌晨0点39分,一辆专用车驶入医院,随后进入绿色通道,已有家属跟随进入。
其后,有家属问周围的媒体,为什么还不去问是谁让那么重的卡车上了桥。有事发现场围观者称,伤者是侧翻桥面滑落的车辆,并非被压车辆内乘客。
凌晨2点左右,救援队救出了第一位被压车辆的乘客。
最初的救援设想曾包括,在被压小车下方挖出一些空间,通过巨型吊机与挖机的共同作用,拖出小车。但这一设想没有实现。据《东方网》的报道,至少需要8辆500吨级的汽车吊才能吊起事故中的侧翻桥体。
随后救援主力转为消防等,现场持续不断响起钻机声。据道路救援队成员推测可能是通过钻机打碎或是焊切割开侧翻桥梁的混凝土,再吊走碎石块或是挖出被压车辆。
救援现场,一辆被困轿车被吊起
11日0时许,救援现场一度响起广播声:“撤退200米,即将进行爆破。”但当夜未进行爆破。
3时,事故周围被拉起层层警戒线,有救援车辆及消防人员在施工救援。倾倒的桥为独墩桥,桥高约5米,倾倒的桥面凹凸不平,整体没有大的破裂,路灯倾斜,运输钢卷的货车及其他桥面上车辆大都被清离现场,桥下的车辆已不辨形状,桥北侧的拦挡和钢卷散落在一侧,消防等部门正在救援。
到了凌晨3点半左右,围观群众逐渐散去。几乎听不见什么声响,钻机“嘟嘟嘟嘟”的声音也已停歇。
凌晨3时51分,又一辆救护车驶入无锡市第二人民医院(东院),12分钟后,第三辆救护车驶入,停在急诊绿色通道门口。
两辆救护车推下的担架床上,均盖着蓝布。随车而下的医生,在刚下车的瞬间,小心将蓝布盖平。
03
独柱墩的“先天缺陷
城市的很多人都关心这里发生了什么。10月10日23:00左右,现场警戒线附近聚集了数十名群众。有两批桥梁专业大学生连夜从杭州、上海赶来,想现场研究侧翻的独柱墩结构桥梁。
(无锡高架坍塌事故示意图。(视觉中国/图))
桥面侧翻的一瞬间,红色大型运输板车偏载行驶到桥梁墩顶。这座高架桥属独柱墩桥体,即在桥板下采用单支点支撑的桥梁。
无锡市审计局网站2007年发布的《无锡市审计局关于312国道无锡段扩建工程竣工决算审计结果的公告》显示,312国道无锡段扩建工程于2003年9月开工建设,2005年6月建成通车,2005年11月工程交工验收。该项目工程质量经无锡市交通工程质量监督站评定为优良等级,且经过多次设计变更。
现场视频和其他信息也显示,312国道从南京往上海方向双车道高架桥坍塌,桥面和桥墩都没有明显开裂痕迹。
(2019年10月10日下午6时许,江苏无锡市北环路附近一高架桥发生垮塌。IC photo图)
桥梁领域人士也认同该桥的施工质量应无问题。
“梁体的强度和刚度应该没有太大问题,桥墩也没有太大问题。严重的问题是横向失稳。”在北京建筑大学桥梁专家王锐英看来,应该是超重车导致桥梁横向偏心受压超过允许限度,梁体从独柱墩顶倾斜滑落。
事后专家组的初步分析印证了这一说法。一张现场拍到的卡车物料单照片显示,每卷轧钢的重量为28.535吨。而卡车上至少有四卷同等重量的轧钢,另有两卷尚不明确属性的黑色卷轴。据此估算,车辆承载货物合重超过171吨。
而锡山区一名从事钢材生意的老板陈先生告诉记者,312国道锡港路段常有载着钢卷的大货车往来,一个钢卷的重量在十几吨至三十吨之间,“货车超载是常事,前些年有一辆车拉300吨的,现在超载管得严,但一辆车也都是拉150吨左右。”
北京交通大学桥梁专业研究生金明解释,超载车辆在一侧行驶,等于施加了一个侧向力矩,导致大桥侧翻落梁。“这是独柱墩固有的缺陷。”
04
“难以承受之重”

有关事故的具体原因,以及责任认定,还需要相关方面最终给出严肃的调查报告。从目前来看,大货车超载行驶的嫌疑不小。类似的城市高架桥侧翻事件,已不是第一次出现,从南到北都有。就原因来看,货车超载、质量问题、突发交通事故等兼而有之。不过,这次事件最让人无法释怀的一点是,它似乎更像是一场早已被警示和预言的事故。
有微信号发布于2017年的一篇题为《无锡的快速内环高架还能用多久?》的文章称,作者先后通过报警、拨打市长热线等方式向无锡相关方面反映过当地有大量货车在快速内环高架行驶的现象,但情况并没有得到彻底改变。
此次发生事故的路段虽然并非无锡快速内环,但该文所述超载车辆失控对高架桥的危害也可当做一种警示。不管是不是内环高架,这种桥应该都有限重要求。尤其是文中那句“最危险的是,一旦载重卡车压坏高架道路,造成桥梁断裂倒塌等,正在行驶中的小汽车,是无法预知和预防的,必定是灭顶之灾!”——一语成谶。
虽然事故的具体原因还需要调查,大桥侧翻到底是不是只有大货车超载的原因,需要有严谨的结论。但大货车与大桥一同跌落的景象,还是让人有更多担忧,“魔鬼”出在细节里,怕就怕,连市民都早已看出的隐患,有关部门并未真正彻底及时干预治理。惨痛的教训再次提醒我们,城市安全来不得一丝懈怠,否则就会出现一环扣一环,一层叠加一层,让大桥到了真正的“难以承受之重”。
另有媒体调查发现,涉事高架桥工程质量曾被评为优良,且在审计中发现,312国道无锡段扩建工程在实施过程中存在着比较多的设计变更,且“变更有的在原施工工序已经基本完成情况下发生”,这是否也为大桥埋下了安全隐患,我们静待调查结果。
05
谁该为垮塌桥负责

此前,有媒体称该桥设计单位为上市公司苏交科(前身为江苏省交通科学院有限公司)。
11日早间,该公司发公告称,报道不属实,自己承担总体设计的“312国道无锡段”并非事故路段,事故桥梁的设计与公司无关。
此外,另一家上市公司——中设设计集团今天也发布澄清公告称,经该公司自查,侧翻事故高架桥的设计、施工、监理等事项与已无关。
那么,事故的发生与谁有关?交通运输部专家组目前已赶赴现场指导事故调查,无锡市也已成立事故调查组,相信不久后会给出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答案。
事故发生后,当地网上流传一张微信截图,附有“手表是理查德米勒”、“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长,带四百万的手表,估计是忙的没记得摘下来”等谣言。
随后,无锡市公安局新吴分局发布消息称,已将发帖人顾某(男,32岁,无锡人)、李某(男,39岁,兴化人)等人传唤至公安机关。经审查,上述人员为吸引眼球,编造上述谣言并发布在不同微信群内。目前,案件正在进一步办理中。
据了解,涉事超载大货车属于无锡成功运输有限公司。10月11日,在涉事运输企业无锡成功运输有限公司门口,一名白衣女子被警方带走。后经现场人员证实,该女子为该企业法人代表及最大股东刘建萍。企业目前已经封闭,员工已经被清理至企业外部。据了解,涉事企业另外一名老板李洋也于10月10日事发当晚被警方带走。
媒体调查发现,该运输公司曾因“擅自新建加油点”,在2017年10月被无锡市商务局处罚3万并责令停业整顿。此外,从2017年至2019年近三年时间内,无锡成功运输有限公司至少涉及9起法律诉讼,其中6起均为交通事故责任纠纷。
其中,2017年3月,苏州市公路局向吴江区法院申请对无锡成功运输有限公司强制执行一起6200元的行政处罚单。2018年3月,因拒绝履行一起公路行政处罚,苏州吴江区公路局向吴江区法院申请对无锡成功运输有限公司进行强制执行,涉及金额3万元。
06
写在最后

这是一个普通的傍晚,这是条很多人回家的必经之路。可这也是个注定不平静的夜晚,有些人踏上了这条路,却没能平安抵达终点。
诚如一位网友所言:“老父亲老母亲在等孩子回家吃饭,丈夫在等妻子回家吃饭,妻子在等丈夫回家吃饭,孩子在等父母回家吃饭。但是今晚他们再也等不到那个回家吃饭的人了。”
很多问题摆在眼前,我们需要一个答案:这是偶然事故还是安全隐患?是施工质量问题还是货车超载问题,抑或是两种问题的“共振”?这些问题的大案,关乎的不仅仅是“真相”,也关系到如何避免重蹈覆辙,更关系到每个人无法重来的生命!
参考资料:南方周末,南方人物周刊,长安街知事等

深度阅读  更多精彩  敬请关注《天涯连线》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