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丁意
(文类:子鱼的行业故事系列)
01
周浩峰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眼睛几乎要沁出血来。
屏幕上是一张照片,照片里的男女正交头接耳说着话,鼻尖挨在一起,面带笑意,神色暧昧。
周浩峰不仅认识这对男女,还很熟。女的是他老婆孟柔,男的是他老婆的干哥哥徐展。就在上个月初,三个人坐在一起喝酒聊天,徐展还劝他们早点要个孩子。
那日的情景历历在目,周浩峰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蠢蛋,被人玩弄于鼓掌而不自知。他将照片保存下来,放在一个单独设置的隐藏文件夹。脑子里除了愤怒,同时隐隐好奇,发照片的人究竟是谁?
只敢用网页上申请的临时邮箱,说明是他认识的人。他想了许久,觉得最有嫌疑的是照片上的人,他们想要逼他让位......
周浩峰想了太多,脑子里的那根弦终于绷断,掩面痛哭起来。他哭得涕泗横流,下意识去拿抽纸,目光才触及抽纸盒,心中立即撕扯般疼痛,索性不管了,任由眼泪鼻涕糊一脸。
抽纸盒上,印着夫妻俩的合照,而且是十九岁那年的,孟柔留着厚厚的刘海,两个人笑得像一对快乐的傻子。
刚搬新家那段时间,网上正好流行在东西上印情侣照,订购得越多,价格越便宜。孟柔干脆把家里能印的都印上了,各种杯具、抽纸盒以及拖鞋上都挂着夫妻俩的笑脸。
大部分笑脸都是上大学留下的,那会儿没压力又闲,笑得多,拍得也多。进入社会后,为了攒钱买房结婚,两人天天累死累活的,单独约会都少,何况笑着拍合照。
周浩峰在巨大的愤怒中陡然生出一丝苦涩,其实,孟柔和他在一起,真没过上一天好日子。如果当初跟她结婚的是徐展,她一定会比现在幸福很多吧。
刚上大学的时候,周浩峰从没想过他能和孟柔这样的女孩子在一起。他是班长,经常帮辅导员整理资料,对每个同学的家境一清二楚。在他心里,漂亮的孟柔是一朵洁白的云,高贵娴静,只可远观。
尽管周浩峰有好感,但是一直克制着自己。除了班级里必要的交流,他从不主动找孟柔说话。圣诞节,全世界都在闹腾,他反复删减,编了一条祝福的短信,终究没有勇气点发送。直到收到孟柔的群发祝福短信,他才敢借着回复的名义将自己的心意送出去。
就在周浩峰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内心深处的这份悸动时,孟柔竟主动向他表白了。十九岁的漂亮女孩的表白,几乎没有男人能拒绝。周浩峰的自卑在这一刻被巨大的渴望碾压得丁点不剩,他满腔的热血,迎接着上天赐予的爱情。
初春的校园有点冷,教学楼后面还残存着去年冬天盛开的梅花,只是香味淡了许多,仿佛年轻男女的那点小心思。在这里,周浩峰告诉了孟柔自己的答案。
两个十九岁的年轻人激动地抱在一起,聆听着彼此的心跳,满心满眼都是对方。这是他们人生中最纯真最美好的一刻,真正的流金岁月,完全不用考虑世俗的眼光,只需要跟着自己的心走。
在一起后,周浩峰如实向女友交待了自己的家境,比她想象中还要差。
周浩峰家在农村,父亲在他初中就因意外去世,母亲靠做各种零工将他供养大。眼见着他就要成人,母亲却由于长年辛苦劳作导致关节萎缩,再也无法正常走路,大多时候都只能坐着。
周浩峰申请了助学贷款,加上自己平时的兼职,勉强维持着大学生活。他告诉孟柔:跟我谈恋爱,其实挺委屈你的,我没法像别人的男朋友一样经常请吃饭或者随时送个礼物,如果你觉得委屈了,就放心离开,没关系的,不过......
孟柔听着心上人的这番袒露,心都快碎了,眼睛里如同浸了一层碎冰,她再也忍不住,紧紧地抱住周浩峰。然后,她听到他在她耳边温柔而坚定地说:不过,如果可以,请你相信我,不出七年,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很好很好的日子!
在以后的人生里,孟柔听过很多誓言,但是,没有一句比得上十九岁的周浩峰说出来的话。
因为这句话,因为这个人,她变得无所畏惧。
当父母得知周浩峰的家境后,勃然大怒,要求孟柔即刻分手,她坚定地站在恋人这边。争吵、冷战、绝食,孟柔能想到的招都用了。
两个人甜蜜艰辛地捱到毕业,周浩峰主动选择留在孟柔家所在的城市工作,希望能用实际行动感化心上人的父母。
02
小年轻的美好幻想,被现实击得节节败退。
周浩峰工作起来比谁都卖命,工资仍涨不过房价。每个月还要还助学贷款和寄一部分钱给老家的母亲,日子过得并不比大学好多少。
孟柔的父母决定换个方针,直接给孟柔安排了相亲。相亲对象就是她的干哥哥徐展,也就是孟父战友的儿子。徐展和孟柔算是青梅竹马,从小相处得不错,高中后徐展去国外留学,两个人的联系才慢慢变少。
两家大人在很早以前就私下订了娃娃亲,如果生的是一男一女,以后就结为亲家。双方知根知底,徐家的条件又越来越好,孟父自然是一百个属意徐展。
他安排了孟柔和徐展两个人的约会,然而双方丝毫不来电,只把彼此看做兄妹。在听孟柔倾诉完自己的困境后,徐展决定帮忙,告诉孟父自己已有女友,之后又很快出国,断了孟父的念想。
徐展这条路走不通,而女儿那边固执己见、郁郁寡欢。眼见着孟柔就要二十七了,父母心里着急,不得不心软,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孟父出钱给夫妻俩置办了一套婚房,做好了基本的装修,家电家具由周浩峰负责。一场婚礼下来,周浩峰和孟柔上班三年多省吃俭用的积蓄所剩无几,只能继续之前的生活。
饶是如此,两个人还是觉得幸福不已。把下馆子看电影的钱都省下来,一点点填充着他们的小窝。他们苦思冥想了许多省钱的门道,乐在其中。
有将近三个月的时间,夫妻俩中午吃食堂吃得肚皮凸起,晚上回家只吃蛋炒饭或素面。一到周末时间,就去孟柔父母家加餐。父母家伙食好,两个人狼吞虎咽,完全不顾吃相,边吃边贼兮兮地看着对方偷笑,仿佛十分默契地在做一件趣事。
孟父不了解女儿的这种快乐,他只觉得无法抑制的悲愤和难过。
他只有一个女儿,如珠如玉地捧在手心里,没舍得让她吃一丁点苦。当他终于决定妥协,含泪将他的心头肉割给另一个男人时,他记得对方的承诺:会让她幸福一辈子!
可是现在,他竟让她过这样的日子,连饭都吃不好!
尽管不甘心,但是终究舍不得女儿受委屈,孟父开始不断地接济女儿。越接济,越看女婿不顺眼。积压的情绪如同纠缠的干草,只需一点火种,便处处燃烧。
结婚快一年的时候,夫妻俩决定把生娃提上日程,突然接到老家的来电,周浩峰的母亲中风进医院。
治疗后,母亲很快恢复正常,但是周浩峰再也不敢把她一个人放在老家。他和妻子商量,希望能把母亲接过来和他们同住,互相有个照应。
孟柔犹豫了会儿,见爱人神色悲怆,便不再为难。然而孟父得知这件事后,坚决不答应,不留情面地告诉周浩峰:谁买的房谁做主!
孟柔和父亲大吵起来,冲动之下,孟父再也不加掩饰对周浩峰的轻视和厌恶,各种辱骂的词语脱口而出。周浩峰羞愤难当,心灰意冷,在同小区租下一套房子将母亲暂时安置下来。
这次事件后,周浩峰不再涉足岳父家,哪怕妻子苦苦哀求。
下班后,他常常奔到出租房看母亲,待到很晚才回家睡觉。他以为他是最痛苦的,殊不知,妻子比他还要痛苦。
夹在最爱的两个男人中间,孟柔一度痛不欲生。眼见着家庭关系越发糟糕,她却找不到办法解决。曾经相爱到骨子里的两个人,被现实打击得渐行渐远。
徐展留学归来,并且打算在国内长居。回国之后,他看到孟柔在朋友圈发的郁闷状态,便邀请他们夫妻俩吃饭。饭桌上,徐展将孟柔当初的话转述给周浩峰听,强调了孟柔对自己的拒绝,旨在希望对方能好好珍惜孟柔,并建议他们早点要个孩子。
徐展的话令周浩峰顿时醒悟,回想起前段时间对妻子的冷漠,懊悔不已。他暗下决心,要好好修复和孟柔的关系,不再在意外界的眼光,尤其是岳父的侮辱。
结果,夫妻俩和好如初还没有半个月,周浩峰就收到了徐展和孟柔的亲密照片。
痛哭一场后,周浩峰对这段感情不再抱有希望。既然他们迫不及待地要他让位,他偏不让他们轻松得逞。想到这些年过得比倒插门女婿还不如,他发誓,一定要讨回属于自己的部分。
房子是婚后岳父出资购买,登记在孟柔一个人名下,周浩峰明白自己分不到,内心不甘心,仍想争取一下。于是托关系找到律师阿正,委托他帮自己做离婚准备。
阿正听周浩峰说完后,对他的遭遇充满同情,加上是朋友介绍来的,便答应收集资料核实案情后尽力而为。
没想到,婚还没离成,周浩峰先摊上大事了。
03
这一天,正在上班的孟柔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对方哭哭啼啼说了一大堆,孟柔只听到“周浩峰那个缺德的把你爸腿打断啦”。
一瞬间,孟柔失聪了。挂完电话,她用手背狠狠扣了一下办公桌角,刮掉一点皮,钻心地疼。居然不是梦。
她跌跌撞撞地赶到医院,父亲已经被送进手术室,母亲坐在凳子上掩面哭泣,周浩峰则蹲在墙角抱着头。
听到她的脚步声,周浩峰抬头瞥了一眼,眼神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孟柔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慌,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拼命想要抓住什么。
明明只隔了十几步,她却不敢再上前。
见孟柔傻站在那里,孟母愤怒极了,冲上来拎着女儿的胳膊大吼道:就是他就是他,居然把你爸腿打断,他哪里来的胆啊,良心都被狗啃了吗......
如果不是护士出来阻止,孟柔觉得自己快要被那些刀子般尖锐的话凌迟处死。但她实在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的一步。
她安抚好母亲后,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地挪到周浩峰身边,慢慢蹲下,托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
她的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周浩峰的肩膀剧烈抖动起来,面部表情控制不住地抽搐,眼泪大颗大颗下流,流到孟柔的手心里,滑滑的,凉凉的。
原本周浩峰是真的打算离婚的,为了多分点财产,他甚至登门拜访许久未见的岳父,看看能不能找到啥可用的证据。
结果,在岳父家的电脑上,他看到了孟柔和徐展的亲密照。除了那张亲密照,还有很多照片,都是在同一场饭局上拍的。从其他照片上,能明显看出,吃饭的不只徐展和孟柔,还有双方家长。
而那张所谓的亲密照,其实是角度的问题。当时应该是说了什么好玩的事,他俩又不想长辈听到,便窃窃私语。这一幕,正好被一直在偷偷拍照的孟父抓拍了。
周浩峰翻看电脑,果然找到了临时邮箱的使用记录。
他怒不可遏,质问岳父为什么要如此费尽心机拆散他的婚姻?
见事情败露,孟父索性说开,承认心中的女婿只有徐展一人。他让周浩峰自觉离开孟柔,不然孟柔永远无法过上幸福的生活。说到激动处,孟父干脆把心中积压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甚至连周浩峰的残疾母亲都骂上了。
岳父的一字一句如针扎刺痛了周浩峰,将他脆弱的尊严碾成粉末,整个人处于爆发的边缘。在听到母亲被侮辱后,他彻底崩溃了,拎起手边的一把实木椅子,对着眼前人一顿猛砸......
如果孟父不肯谅解,周浩峰就要坐牢。
而他谅解的唯一条件是,孟柔和周浩峰离婚。
孟柔终于认命了。
她一直在努力拉近他们,然而现在这突如其来的鸿沟,她哪怕倾尽此生都无法改变了。
其实他们之间,鸿沟一直都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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