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被山脉塑造。/ up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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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阳以北,遵义守着川黔门户
贵阳西南,安顺坐镇于黔中腹地。
同样作为毗邻省会的交通枢纽,这两座城市气质却截然不同——遵义历来是川黔要道,又是“黔北粮仓”,为兵家所必争;安顺则为古时的商业重镇,且山川秀丽,风光不逊江南。
而外省人认识贵州,却大多从“一瓶酒、一间房和一棵树”开始。
虽说“离了茅台镇,再无茅台酒”,然而茅台酒的名气,却一向比遵义仁怀的茅台镇要大得多;美酒之外,人们对于遵义的印象,则总是停留在被称为“转折点”遵义会议上。
至于如同银河天降的黄果树瀑布,自徐霞客为其扬名后,天下皆知。相比之下,黄果树瀑布所在的贵州安顺,总显得温柔无言,低调含蓄。
这两座城市,在刻板印象之外,本身具有着鲜明的气质,堪称贵州的“英雄地”“温柔乡”
贵州,山地之省。/ upsplash
遵义,道通川黔粮满仓
遵义能成为历史上著名的转折之城,绝不是偶然。
▲ 遵义市地形概览。制图/Paprika
首先,遵义是一座巍巍山城。分隔黔、渝的大娄山是其苍劲的侠骨。
最险要处的娄山关,所在山谷长达30千米,北通直辖市重庆,南倚省会贵阳,被史家誉为“万峰插天,中通一线”。早在红军长征之前,遵义就在历史上占据了重要的地位。
唐末杨端率兵平定播州(今贵州遵义)时,这里已成为重要的战场,杨氏部下娄珊梁关二人驻戍于此,时称“娄珊梁关”,后讹传为“娄山关”,是为地名之始;播州杨氏延续了7个世纪,而当平叛者变成了叛军,依托地势之利顽固反抗的末代土司杨应龙,也随着在万历年间的“平播之役”娄山关被破,播州腹地由此洞开,最终兵败身死,敲响了“土司制度”的丧钟。
▲ 海龙屯。摄影/杨舰
杨氏依仗的海龙屯,则是宋元之际为抵御蒙古铁骑而建的山间堡垒,当年与合州(今重庆合川区)的钓鱼城遥相呼应,意图依托山势“以步遏骑”。最终,随着蒙哥在钓鱼城意外身亡,大军迂回东进,引兵襄阳,这座要塞未及抛洒热血,便承受了国破家亡,只得潸然北望,颇有将军白发、英雄迟暮的伤感。
其次,这座黔北雄城还有流水萦绕,蜿蜒的河流是她多情的柔肠
在西侧,“美酒河”潺潺流过,自仁怀至四川境内的泸州,一路水转舟行酒不尽;而在南边,乌江流域的湄潭凤冈,千万亩茶田如同碧海潮生,触目皆是青苍。很难想象中国最古老的两种饮料——茶与酒,竟然在同一个地方风云际会,一时瑜亮。
▲ 红军三渡赤水茅台渡口,远处红色建筑为四渡赤水纪念碑。摄影/李贵云
好水最先带来的自然是美酒。遵义美酒之多,除了声名远扬的茅台,尚有董酒、习水大曲、珍酒、鸭溪窖酒等等,皆是名震一方的“酒中好汉”。
赤水河发自云南,流经滇、黔、蜀三地,四分之三的流域藏于大山,多悬岩峭壁、多险滩急流,好似一位深山隐者,道法自然,不染人间习气。因而河水清澈透底,且赤水河谷的土质软,孔隙大——天生就通了“任督二脉”,十分有利于过滤水源。兼之气候湿润,利于酿酒过程中的微生物群落的生长、富集。
这样的优渥环境,使得赤水河沿岸一片区域,自古出美酒、名酒。这些美酒吸引了四方来客,成为了“酒饕”们的“杯中食粮”,也成为了遵义发展的支柱之一,助其稳坐贵州经济“第二把交椅”
在山间被称为“坝子”的平地,经由流水的灌溉,成为了少有的利于农植的沃土。不仅成就了“黔北粮仓”的名头,还盛产一种颇为豪迈的作物——辣椒
在遵义城东33公里外虾子镇,自上个世纪90年代以来,当地人就醉心于辣椒的培植,更发展出了辣椒批发市场,从一个江湖小虾米,一跃成为了全国“辣界”的执牛耳者。
纵观虾子镇的江湖传奇,大致可分为三代传承——老镇内的贵三红农贸市场是上世纪90年代的“开山祖师”,而今只剩一家与辣有关的调味品店;镇北的第二代“传人”则已转变为当地的农贸市场;而如今的“掌门”选择在高速路口边的醒目位置开业,配备了专门的冷库、交易区、办公楼,甚至还有一座小型的展览馆
这里有产自河南、山东、四川、新疆等地的辣椒,犹如闻风而来的各派豪侠;也有来自印度、韩国、缅甸的“国外高手”,特地在此集散,欲一争高下。然而,常年占据最高单价的,始终是本地特产的辣椒,可惜“虾子派”的正宗传人,或许是端着大师的架子,已然绝迹江湖——现在挂名虾子的辣椒,则多半产自周边的县镇。

安顺,是远方也是故乡
安顺,无论对于远来的游客,还是本地的居民来说,都是一处足以留恋的“温柔乡”。
▲ 安顺市地形概览。制图/Paprika
地处乌江流域北盘江流域分水岭地带安顺是世界上典型的喀斯特地貌集中地区,其碳酸盐岩厚度达到了沉积岩总厚度的七成以上,地表历经流水的冲刷,无论在地上还是地下,都有奇山异水,风光无限。
▲ 安顺天星桥风景区。摄影/石耀臣
在黄果树主景区以西,关岭滴水滩瀑布高度上冠绝天下。飞关索岭层层落下,总高度达410米,为黄果树瀑布的六倍,恍如一道白练横空,披在奇峰之上,又汇入坝陵河浩荡奔流,山间更有村寨坐落,山水人家,宛如一幅丹青画卷。
▲ 滴水滩瀑布。摄影/李光荣
地下的龙宫则似仙家洞府,集溶洞、瀑布、石林、漏斗、暗河等喀斯特地貌于一身,堪称喀斯特风光之集大成者。其间更多“灵药”,千余种天然中草药植物随处可寻,仿佛是仙人手笔,遗泽后世。
▲ 安顺天星洞。摄影/石耀臣
而在安顺紫云县格凸河沿岸,自然风光和民族风情达成了共生。这里有溶洞中万燕归巢的奇景,有记录沧桑变化的古河道遗迹,有穿越数百米岩层的天生竖井;而大河边的苗族人如同世外桃源一般沿河安居,传承的“跳花节”依然热闹非凡,《亚鲁王》的歌声则在群山之间回响不绝……
▲ 苗族的“跳花节”。摄影/苪逸夫 供图/帅学剑
这些风景使得安顺成为外乡人心上的“远方”,在当地人的眼里,这座小城却是他们司空见惯的“故乡”
这种故乡的感觉,首先体现在无数游子眷恋的安顺小吃上。
▲ 小锅凉粉。摄影/李立洪
安顺建城于明朝,是古代滇黔通道的要塞之地,昔人称其为“滇之喉,黔之腹,蜀粤之唇齿”。这样的地理位置,使得安顺成为贵州的重要商埠,经济的兴盛也带来了饮食文化的繁荣。所谓“安顺的吃喝,贵阳的穿着”,在安顺,走遍这座城最好的方式只有一种:吃过去。
裹卷是安顺经典的冷食小吃,行走在夜宵摊边,随处可见。入口先是粉皮爽口的凉,继而是样样爽脆的馅料:酸萝卜、绿豆芽、酥黄豆,搭配上酱料,甜辣中带有一点酸,唇齿之间尽是轻松快意。
▲ 裹卷。摄影/李立洪
来自镇宁油炸鸡蛋糕,看起来颇像贵州版的“三明治”——先将大米、黄豆涨发,与米饭、粉丝末一同捣磨成浆,冷却成型后填入馅料,再用浆封口入锅炸。炸出来的鸡蛋糕脆壳金黄内瓤雪白,吃之前还得淋上贵州饮食的精髓——折耳根与辣酱
▲ 油炸鸡蛋糕。摄影/李立洪
据说安顺人不喜大菜,一溜的街头小吃,锁住行色匆匆的现代人,把日子放慢、拉长。驻足街上,与街头做粉的婆婆、炸鸡蛋糕的大爷说几句话,谁家办婚宴、哪户起高楼,一清二楚。闲谈之间,故乡的情味蔓延开来。
▲ 安顺夜景。摄影/张律堂
而另一种时间维度上的乡情,则来自对过往故土的追忆
在群山之间,大大小小的屯堡里,建筑多以石头垒砌而成,依稀带有当年那场“大移民”的痕迹——明洪武十四年(1381),朱元璋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调北征南”之战,由黔入滇,平定云南,历时不过月余。
▲ 天龙屯堡古镇。摄影/李立洪
《大明会典》所载,战后30万征南大军,有20万人听命驻守贵州,永镇西南,作为“滇黔锁钥”安顺正是重中之重。征人中,已有妻室的,举家来此完聚;尚未娶亲的,则由朝廷“包办婚姻”。从此,无数的屯堡连缀成为帝国的边陲。
▲ 菲利普·法丹带来的、被制作为明信片的安顺老照片之一。照片中是旧时的安顺东街,估计正逢赶场日,街上摊棚遍布。供图/杜应国
▲ 安顺市西秀区旧州镇今时风貌。摄影/尹刚
至今,整个贵州几乎只有安顺,还保存着这份历史的印痕——在九溪,东南下游的大堡人诉说着600多年前,祖先随着“论功第一”的明将傅友德驻扎于此的往事;在天龙屯堡,嬢嬢张忠秀在茶驿一边给旅人递茶,一边讲解写满家国情怀的屯堡头饰;在儒林路,作为洪武年间往事的见证者,文庙是安顺文脉的起点,大成殿前那对透雕龙柱,至今仍是镇城之宝。
▲ 文庙。摄影/李立洪
而气壮山河的安顺地戏,则像是屯堡人在天地之间发出对先祖的沛然敬意——“金鼓喧阗,一唱众合”的弋阳腔响遏行云,是明军江南带来的“精神行囊”;粗犷而神圣的地戏面具,入乡随俗,显然带有傩戏的宗教色彩;只重武打动作、不言儿女情长的内容,则时刻昭示着这是铁血军人的后裔
▲ 安顺人正在看地戏。摄影/李贵云
茶乡双璧的兴与衰
贵州是茶乡。
作为完美贴合“高海拔、低纬度、多云雾、寡日照”条件的“标杆式”茶区,这片土地上保留了一个茶叶发展史的完整序列。且产出的茶叶品类良多,茶产业带遍布全省。其中,安顺的茶业代表了贵州茶在历史上的“高光时刻”;而遵义湄潭的茶业,则标志着近现代以来黔茶的振兴之路
▲ 贵州省茶产业带。制图/Paprika
在安顺,明代的“调北征南”曾留下众多善于制茶的江淮移民。士兵们铸剑为犁,转事农务,在田间地头种下一垄垄的“地埂茶”,又凭借从江南带来的小锅制茶技术,使得茶叶品质大幅提高,一度成为了部族土司的进贡品之一,尤以平坝的“毛尖”、“雀舌”最为知名。
在当年的屯堡,饮茶之风盛行。行走在村间道口,随处可见茶棚林立,当地人将本地所产的小黄姜古树茶茶叶一同熬煮,用大碗盛出,以慰南来北往的士兵、商客。
▲ 天龙屯堡,嬢嬢张忠秀在给客人倒大碗茶。摄/张律堂
安顺地处乌江流域和珠江流域的分水岭一带“旱码头”的地理优势使得这里的商业早早兴起,至明清时期,已是“商业之盛,甲于全省”。南来北往的商人带动了当地的经济,也形成了喝茶的风气。于是安顺人挑担而出,走街串寨,售卖茶叶,由此逐渐打出了“茶乡”的名头。
贵州安顺岩腊高山茶。摄影/廖莉文
可同样是因为地理位置,安顺错失了一次良机。据茶界泰斗张天福老先生所言,1939年,国民政府中央农业实验所西迁至贵州,在选址时最终落在两个地方:一是今天遵义的湄潭县,另一个则是安顺的西秀区。两者环境条件不相上下,最终却因湄潭地近陪都重庆,而使得安顺与此“天赐良机”失之交臂。
而在遵义的湄潭县,剧情则截然不同。
▲ 遵义湄潭永兴茶场。摄影/李贵云
湄潭大娄山南麓乌江北岸,正处于北纬27度的产茶黄金带。得天独厚的环境和山峦阻隔的地理特征,使得这里的茶叶如同幽居深谷的“南方佳人”。1939年,中央农业实验所的到来,民国中央(湄潭)实验茶场正式挂牌成立,让原本“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好茶惊艳现世。
▲ 遵义湄潭核桃坝茶场。摄影/刘继章
一年后,浙大西迁至此,又向这片茶乡净土吹去了一股强劲的学术之风,不仅带来了西子湖畔龙井茶的制作工艺,更是与茶场联合创办了“贵州省湄潭实用职业学校”,培养了一批茶界的技术骨干,燃起中国茶业的复兴之光
▲ 浙江大学老照片。供图/浙江大学档案馆
当时的中国,战事胶着,东部沿海出口港全部被封锁,国家重要的外汇来源茶叶出口锐减。中央实验茶场响应号召,在第一任场长刘淦芝的主持下成功研制出“湄红”、“湄绿”,经由“西南国际通道”史迪威公路出口换汇,以资军备,也开创了贵州制作工夫红茶的历史。
▲ 中国茶工业博物馆。摄影/学文映像
在贵州茶业振兴的今天,湄潭的茶园面积已逾60万亩,一跃成为了中国第二县,在各茶区内建有大大小小的茶青交易市场35个,使得大量茶青能在半小时之内进入市场。2018年,湄潭茶叶总产量达6.77万吨,产值达48.2亿,涉及农户8.8万,茶类企业六百家,由脱贫产业逐渐成为致富之道。
▲ 湄潭翠芽和遵义红。摄影/学文映像
更有作为贵州“三绿一红”中的“湄潭翠芽”“遵义红”(另外两个是绿宝石都匀毛尖)享誉大江南北,频获国家级乃至世界级名茶金奖。经数代打磨而臻至大成的“湄潭翠芽”,作为区域公用品牌,其品牌价值已突破百亿“遵义红”则成为了党的十九大和2018年全国两会用茶。这一红一碧交相辉映,俨然已照亮了黔茶出山的康庄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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