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9日，大庆油田石油勘探进入雨休阶段，抽油机因雨季的到来，也部分关闭。但连日暴雨后的晚霞分外美丽。（IC photo/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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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座因石油而生的城市，在采油六十年、创造诸多奇迹之后，正在试图摆脱对石油的依赖。
本文首发于《南方周末》国史新记·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系列报道之进化地标
晚上7点，卡尔加里路上车流涌动。由这条路延伸的世纪大道，连接着城市的东西两边，相隔20公里，路途中间人烟稀少。只有随处可见的“磕头机”在提示，这里是中国最大的油城——大庆。
第一次乘车经过这里，一定会恍惚以为自己到了郊区。但本地人会告诉你，东西两边其实都是市区。这种鲜明的组团型城市格局，源于60年前一场石油大会战。1959年，因为大庆油田的发现，数以万计的人从天南海北来到这里。大庆的格局从那时起逐渐固定，油在哪，城市就建在哪里。
自发现油田以来，大庆创造了诸多奇迹。作为中国最大的内陆油田，它为中国提供了大量的自采石油供给，曾实现连续27年稳产5000万吨，连续12年稳产4000万吨，到2019年，大庆油田已累计产油23.7亿吨。在上个世纪后半程里，大庆与铁人王进喜的事迹，在全国家喻户晓。
如今60年过去，大庆从最初一片荒原上的油井，变成一个总人口近300万、GDP达2800多亿元的城市。从卫星图上看，它夜晚的光芒与省会哈尔滨相当，区别仅在于，哈尔滨是一座历史名城，而大庆建市至今只有4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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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庆往事
在发现油田之前，中国地理上从未有过大庆这个地方。
它地处松辽盆地腹地，清初时为蒙旗杜尔伯特的游猎区，后来沙俄曾在此设立萨尔图站。这是当地的旧名，现在仍是大庆的一个区，萨尔图区现在是政府和高校的所在地。
在卡尔加里路另一头的让胡路区，是大庆石油公司的所在地。让胡路区最雄伟的建筑，是铁人王进喜纪念馆。1959年9月26日，部署在黑龙江省肇州县大同镇附近的“松基三井”，成功钻出了工业油源。随后，中央政府号召3万军民奔赴大庆，甘肃玉门人王进喜所率领的1205钻井队，就是最先到达的一批。
那时的萨尔图，除了一座火车站，基础设施几乎为零。中国第二任石油工业部部长余秋里，曾撰文详细记录会战的景象。油田工人从事重体力劳动，会战期间几乎没有休假，每月15公斤的粮食配给无法满足，很多工人只能靠吃野菜代食。
萨尔图冬天气候寒冷，这些外地来的工人，学着当地人就地修建“干打垒”（一种简易土坯房）。因为缺少木材没法上门窗，黑龙江省委下令采取紧急措施，在石油工人过冬问题未解决前，所有从小兴安岭发往全国的木材列车，一律换牌运往油田。在这种条件下，老会战们硬是顶着零下30摄氏度的气温，在冬天创造了日产7000吨原油的最高纪录。
当时地质学界普遍公认海相生油理论，而中国华北、东北和西北地区都属于陆相地层。因此国外地质学家们很早就给中国戴上了“贫油国”的帽子。
在此背景下，油田的发现成了天大的喜讯。因为临近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经时任黑龙江省委书记欧阳钦提议，最终命名为“大庆油田”，意为向新中国成立十周年献礼。
此后，大庆油田仅用了3年就实现了年产600万吨的能力。1963年12月，周恩来在第二届全国人大四次会议上向世界宣告：由于大庆油田的发现和建成，中国需要的石油已经基本自给。
从1976年到2002年，大庆油田连续27年稳产5000万吨。自然资源部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年底，全年石油产量1.89亿吨，其中大庆油田生产了3204万吨，位居全国第一。
石油工人的钻井故事，在大庆几乎家喻户晓。“原本没人信咱们国家有大油田，日本人以前在这儿勘探过，但啥都没找到”。出租车司机老张每天要往返东西城区六七趟，他遇到每一个去铁人纪念馆的人都会聊几句。
20世纪90年代，随着改革开放到来，东北一批重工业城市因为效益低下而经营惨淡。只有大庆暂时例外,因为先有油田，后有城市，大庆又供应着中国最多的石油，GDP和人均收入常年名列前茅。人们相信，不管哪里垮，石油公司不会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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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油而生
在老张的印象里，除了工资稳定之外，石油公司的福利待遇也让人羡慕，一线的工人吃饭不花钱，基本生活用品都有配发。只要能进去，就是“铁饭碗”。“那时候石油工人一年发八九套衣服，穿不完，都拿到市场上去卖”。
油田最大的福利，还体现在住房上。过去60年，石油公司为大庆油田职工兴建了许多住宅小区，石油职工只要能抢到名额，就可以按低于市价近一半的价格买到房子。
在北京从事广告工作的严莉莉就曾感受过那样的日子。严的爷爷当年是一名复员军人，1960年来到大庆时年仅24岁，是一名“老会战”。后一直在大庆油田工作，上世纪80年代退休，2015年去世。
因为爷爷的关系，严家曾居住在一个名叫创业城的社区里。这是一个由石油公司兴建，主要为解决“老会战”养老问题的巨大社区，位于让胡路区的创业大道旁，分20个小区，拥有住宅楼549栋，学校及幼儿园9所，可以容纳超过8万人。
创业城描绘了大庆的另一面——从发现之初起，这里就是典型的“企业办社会”。自1979年批准建市以来，大庆市人民政府与石油管理局一直共用一套领导班子，市长兼局长，既管理城市，又管理油田。
油田曾是由国务院领导的副省级单位，而大庆只是地级市。为满足生产的需要，市政建设长期围绕油田进行，许多油田下属企业不仅拥有房地产公司、电力、水利部门，甚至还设有公安分局和派出所。就连政府机关的供暖、供水也全靠石油管理局操办。
政企不分家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上世纪90年代，随着市场化进程的深入，大庆逐渐摆脱了政府干部由石油公司干部兼任的局面。到1999年，为了使中石油顺利上市，作为中石油的重要子公司，大庆石油管理局一分为二，新组建的大庆油田有限责任公司囊括了石油体系核心资产，而管理局则继续管理各类社会服务单位。
事实上，对石油公司来说，旗下众多第三产业单位，是一个沉重的包袱，大多数机构都要靠补贴生存。
进入21世纪，大庆油田一直在推进减员增效，退出社会企业。
2004年，大庆石油管理局陆续将其所承办的公安、消防及部分普通中小学教育分离移交给市政府，将民用燃气、液化石油气业务移交给专业公司，并退出公交、医疗及供热管网业务。到2014年，大庆油田又收紧了招聘政策，石油子弟也要和社会招聘一样参加考试，非石油专业还要参加培训。
刘鑫是最后一批受到“照顾”的子弟，2013年大学毕业后回到大庆，成为油田矿队的一名普通工人。他说，当时还有家长拉着“还孩子前途”的条幅去油田抗议，但最终油田没有松口。
除了国企改革之外，大庆人最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是油田减产。官方数据显示，早从1995年起，大庆油田就已正式进入“高含水期”，按照国际惯例，它已完成了自己的历史任务。
到2015年，大庆油田产量首次低于4000万吨，同时受国际油价波动与长期高强度开发影响，大庆石油公司出现亏损。大庆油田此后有意识地下调产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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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城“去油”
自政企逐步分开后，大庆市政府就一直面临着一道艰深课题，城市要转型，就要摆脱单一产业结构，可对于一座仅有60年历史，且和石油紧密绑定的城市来说，大庆除了石油，还有什么别的？
“去油”首先要解决的就是产业转型的问题。大庆近年来最大手笔的投资，是招徕吉利旗下的沃尔沃造车厂落地。2009年，大庆市以国资平台入股形式，为李书福的吉利提供了30亿元资金用以收购沃尔沃，当时大庆市在与吉利讨论股权退出机制时就提出，要在大庆建厂。
大庆此前并没有汽车工业的底子。大庆吉利沃尔沃汽车厂主要生产S90型号轿车，到2018年年底，这座从零起步的工厂已实现投产两年半，生产十万辆汽车，出口全球68个国家。
面对油田减产，政府也在大力推进“油头化尾”转型。大庆是中俄原油管道在中国的终点站，地理位置特殊，除了处理自采油田之外，进口石油的处理也将为石化工业提供持续原料供应。到2018年年底，大庆石化全年实现营业收入473.72亿元、利润10.39亿元。
与此相比，大庆真正的转型难题，是如何让外界转变对这座“油城”的固有印象。2012年，丢火车乐队曾以卡尔加里路为名写过一首民谣。但很多听过歌的人可能都不知道，那条路就在大庆——1985年，大庆与远在加拿大的卡尔加里达成友好城市协议，双方各自修了一条以对方城市命名的道路。
从2014年开始，这里已经连续举办了5届斯诺克世锦赛，此外还陆续举办过中国女子篮球联赛（WCBA）、全国速度滑冰联赛等一系列体育赛事。政府还出资兴建了一座气势恢宏的奥体中心，其规模绝对不输任何一线城市的体育馆。
体育赛事给这座城市带来最直观的影响是关注度，2016年大庆举办国际马拉松赛，新华网对其进行全程直播，同时在线人数超过730万。
大庆还在大力发展旅游业，除了石油之外，这里被称作“百湖之城”，拥有湿地529.5万亩、湖泊204个，地热静态储量5000亿立方米，绿化覆盖率达到43.68%，全年空气质量优良天数达到340天，拥有15个自然保护区。统计局的数据显示，2018年，大庆共接待游客2506万人次，增长3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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