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宅总有理(ID:zmrben115),作者:宅少,原标题:《周杰伦需要方文山,整个华语乐坛更离不开方文山》,封面来自东方IC
“如果你写不出,你就不该写。

为什么非要为此呼天抢地的?
回家去吧。找一份工作。
把自己吊死算了。”
——作家·海明威
逝于1961年7月2日
代表作品:《永别了,武器》
……
01.
果不其然,昨晚周杰伦新歌一发,QQ音乐就崩了。腾讯也架不住群众的眼泪啊。
第一时间点开页面时,我急迫地看了看歌词和词作者姓名。看到是方文山的时候,总算松了口气。唯一的遗憾,这又不是一首中国风。
周杰伦上一首能够大规模传唱并令人心神荡漾的中国风出现是什么时候,我已经记不清了。这几年,方文山也很忙。又是拍电影又是出书,还要搞网剧。很显然,他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华语词坛的重要位置。
他不知道,这里已经尘满面、病如霜了。
02.
真要往回说中国风填词,其实早在上世纪80年代,香港就有了。
那一代的中国风能成气候,首先要感谢一个叫查良镛的人。
1972年,金庸在报上登完《鹿鼎记》,遂即封笔。就在前一年,入主TVB的邵逸夫创办了“无线演员训练班”。花钱培养一批演员,总得有戏演啊。1976年,TVB试水拍《书剑恩仇录》,由郑少秋主演。反响极为热烈。
进入80年代,TVB差不多一年一部的节奏拍金庸小说,迅速捧红了“无线五虎”。可以说,整个80年代的金庸武侠剧,都是TVB一手包办的。这里面,有黄日华版的83《射雕》,有梁朝伟、刘德华主演的《鹿鼎记》,有刘德华饰演杨过的《神雕侠侣》,还有周润发主演的《笑傲江湖》。
直到1989年梁朝伟演完《侠客行》,转战电影。金庸剧的风水,才跑去台湾。
1991年,台版的《雪山飞狐》完全盖过了当初TVB吕良伟版的风头。内地播出的,就是这个版本。1994年,台湾又出了马景涛版的《倚天》。周海媚版的周芷若和孙兴版的杨逍,成了难以撼动的经典。连金大侠都开玩笑说:“早知道周海媚演周芷若,我就改结局了,要让张无忌和她在一起。”
三年后,唱《心太软》的任贤齐走红,借势去拍金庸剧。可惜,当时香港又出了古天乐版的《神雕》、黄日华版的《天龙八部》以及陈小春版的《鹿鼎记》。这三部剧一出,简直把任贤齐摁在地上摩擦。
正是这十来年间,一大批武侠剧主题曲应运而生。
江湖儿女、红尘恩怨这些绕不开的武侠词汇,构成了最早一批中国风的血肉。而给这些主题曲填词的,基本上都是大有来头的人。比如内地观众最熟悉的那首《铁血丹心》,词作者就是写《万水千山总是情》的邓伟雄。
邓是TVB编剧里的中流砥柱,号称一年编几百部剧。由于职业需要,把当时全国的武侠小说都看了。他是香港中文大学社会科学学士、港大文学硕士、哲学博士,还是国学大师饶宗颐的女婿。可见底蕴深厚。难怪一下笔,就是“依稀往梦似曾见,心里波澜现,抛开世事断愁怨,相伴到天边。”
邓伟雄还填过一首词,是周润发版《笑傲江湖》的主题曲《此际情也可永》。这首歌的演唱者,一个叫叶丽仪,一个叫叶振棠。这俩人,一个唱了《上海滩》一个唱了《万里长城永不倒》。而《万里》的填词人,名叫卢国沾。
作为香港乐坛“非情歌运动”的发起者,他写过我们熟悉的那首《小李飞刀》。当时《小李飞刀》在各大排行榜上夺冠15周之久,红到连罗文都懵逼。
至于台湾,一开始还得靠香港接济。

《雪山飞狐》的主题曲《雪中情》,也是卢国沾的手笔。凤飞飞唱的《追梦人》倒是罗大佑写的,但算不上中国风。直到1994年,一个叫陈焕昌的人出现,才给台湾武侠曲续了命。只不过在滚石,大家都管他叫小虫。
80年代各大地方点歌台必然出现的那首《爱江山更爱美人》,就是小虫谱曲填词。这是马景涛版《倚天》的片头曲之一。还有两首,一个《刀剑如梦》,一个《随遇而安》。前者国语版是周华健填的,后者的词作者,名叫姚若龙。
姚的主阵地是情歌,一首《最浪漫的事》,足够名垂青史了。没想到写起武侠来,也豪气万丈,一下笔就“苦来我吞酒来碗干,仰天一笑泪光寒。”

相比之下,小虫的填词现代味重多了。他把任贤齐捧红后,又为他出演的《神雕》写了《任逍遥》,显然不及他去北京探班写的那首《花太香》。那句“来啊来啊苦酒满杯,谁都不要过来挡”,总算赶上了姚一半的功力。
不过,把这些人全部打个包,恐怕才抵得上一个黄霑。
03.
黄霑原名黄湛森,据说是因为参加唱歌比赛怕输,才把名字改成黄霑。歌手没做成,他给邵氏做过一些电影配乐。而遇到顾嘉辉后,几乎连配乐都放弃,心甘情愿给他填词。黄霑狂是狂,但遇到佩服的人,向来很谦虚。
读完金庸的武侠和倪匡的幻想后,他就没再写小说,跑去写黄段子了。
能让黄霑钦佩,也是顾嘉辉太过一骑绝尘。早年他在夜总会弹琴,偶然被美国伯克利的校长听见,直接给了笔奖学金。由邵逸夫资助求学回港后,顾嘉辉就扛起了TVB主题曲的大旗。无数经典曲目,都是他的手笔。恰好当时黄霑广告写烦了,两人一拍即合,组成了“辉黄”搭档。
1982年,黄日华饰演虚竹的那版《天龙八部》里,主题曲《两忘烟水里》和《万水千山纵横》,便由二人包办。黄写起侠骨柔情的那份从容,已初露锋芒。第二年《射雕》,他又交出两首内地观众耳熟能详的歌,《一生有意义》和《世间始终你好》。《世间》里的豪气情长,跃然纸上。
在顾嘉辉中式曲风的辉映下,武侠时代的中国风词作,终于在黄霑的手头焕发出了长久的生命力。这一方面得益于他的博学,一方面得益于他的个性。
黄霑一辈子,就是亦庄亦谐、亦正亦邪、亦痴心亦渣男。他一生段子太多,什么强吻张国荣调戏林青霞、大半夜跑去蔡澜家洗澡、写色情小说给周星驰的妈妈凌宝儿看,荒唐事层出不穷。读中学时,弟弟被李小龙欺负,他跑去报仇,被李小龙收拾后,居然找了一帮人去厕所扒李小龙裤子,还准备散播李裤裆里的机密,差点又被打。说来也是命运奇巧,李小龙的大哥李忠琛,前妻名叫林燕妮,跟他纠缠了半辈子。黄霑就是为她做了渣男。
黄霑的交际圈里,都是金庸、蔡澜这类人,个个旧学底子深厚。跟他并称才子的倪匡,给李小龙写过《精武门》给张彻写过《独臂刀》。他们虽然扬名香江,早年在内地受的都是传统文化熏陶。武侠这一脉,在他们身上发扬光大,到底没脱离陈平原的那句话:
千古文人,侠客梦。
黄霑能把歌词写得那么侠气冲天,根本上也是离不开这个文人趣味。而后来他把这一路中国风写到极致,主要是被徐克给逼的。
徐克早年做导演,控制欲极强,拍《笑傲江湖》把胡金铨气走了,拍《黄飞鸿》又把刘家良气走了。让黄霑写插曲,前后写了6稿,全都不过。逼得黄霑没办法,跑去翻《乐志》看到“大乐必易”四个字,把五音倒过来弹了一遍,才写出《沧海一声笑》。之后《黄飞鸿》的主题曲,又逼得他到处找《将军令》的古谱,把几百节的长曲缩短到几十节,才写出了《男儿当自强》。
也就是这两首歌,敲定了黄霑的宗师地位。老黄自己也说:“一辈子写了那么多曲子,也就能用这两首跟顾嘉辉扳扳手腕。”

而在黄老邪之外,这么大规模、高质量给武侠填词的,很难找出第二个。
罗大佑、李宗盛都是词坛高手,却不擅此道。当初李宗盛写完《笑红尘》的曲,愣是憋不出词来,还是写《花心》的厉曼婷在咖啡馆里坐了两小时,才写出这一经典,然后又给马景涛版的《倚天》写了那首《俩俩相忘》。
倒是1987年,有个年轻人摸着了黄霑的一点边。当时TVB重拍《书剑恩仇录》,主题曲居然找了四个人一起填词。四人中,一个黄霑,一个写《风继续吹》的郑国江,一个写《护花使者》的潘伟源,还有一个,就是刚入行的林夕。
林夕早年写武侠主题曲,最出名的也就三首。一首给台湾的《倚天》,粤语版《刀剑若梦》,可惜流传不广。二首写古天乐版《神雕》,叫《神话·情话》,结果引入内地时,被小柯的《归去来》替换掉,也没流传太广。最为人熟知的,是黄日华版《天龙八部》的那首《难念的经》,唱得周华健舌头打结。
林夕自言生平最恨写文言歌词,幸好自己是佛教徒,一看是写佛家奥义,在飞机上就把稿子写了出来。写完后他还很惶恐,生怕没续上黄霑的《万水千山纵横》。而在我看来,这简直是武侠曲库里为数不多能跟黄霑比一比的词作。但写到这儿也就到头了,后来写内地版的《宽恕》,完全是个行活。
黄霑地位摆在那里,林夕早说过:“以文言笔法写词,有如行钢线,一不小心便会一面倒,只有学贯五经才能欣赏”。
要写出气象,不是找几个古风词押押韵就能对付的。
想在武侠格子里爬中国风,没人再能写出黄霑的高度。
04.
盛唐一坠,诗就到头了,宋人再写,也写不出大天去。唯一的办法,就是改个体例,另起灶炉。照这个道理来看,幸好方文山中学时痴迷的李清照和李煜,不然很难有2003年后一涌如潮的R&B中国风。
其实最早写的时候,方文山也没想那么多,纯粹是跟周杰伦玩出来的。在这件事上,他俩首先要感谢一个叫杨峻荣的人。
当初参加《超级新人王》,为了引起吴宗宪注意,周杰伦写了首《菜谱歌》。吴宗宪倒是招了他,结果忙着赚钱,根本没怎么管阿尔发的事务。要不是杨峻荣发现周杰伦写的《可爱女人》,周董的地铺还不知要睡到何时去。据说第二天杨峻荣就给吴宗宪打了电话,说你把这个年轻人交给我,我保证他能红。
也就是在杨峻荣的慧眼下,周杰伦得到了足够大的创作空间,寄了100份作品给唱片公司的方文山,也得到了足够多的尊重。
早年,方文山没想当填词人,他想当编剧。一边打工还一边去读编剧训练班。结果入行无门,就曲线救国,先写歌词。然而他那厚厚的一叠词作,没有一首周杰伦看得上的。以他当时的天赋来看,确实不算很高。
论写世事洞察、社会纵深,他不及罗大佑,论写人生深层次的感悟,他不及李宗盛,对于细腻心情的捕捉和遣词布局的整体,林夕已经到顶了。就人生经验而来的作品,要让听者产生强烈的现实情感共鸣,方文山并不擅长。
好在他知道自己的长板,那就是营造画面感。每次写一个作品,先收集一堆相关资料,然后当成电影剧本一样切换镜头来写。硬是拿这条路,趟出了独创的蒙太奇风格。这也是为什么,同样没去过上海,黄霑写的是气韵宏大的《上海滩》,而方文山一下笔,是一句话一幅画的《上海一九四三》。
万万没想到,撇开情感纵深,倒是打开了词作的广度。什么忍者、古堡、斗牛、斑鸠、双节棍,都能融入到周杰伦的唱腔里。
在做第一张专辑《JAY》的时候,听完周董的一首曲子,方文山就想尝试一下古典风格。于是写了两版,一版中国风的《娘子》,一版情歌。方文山还以为周董要选情歌,结果对方挑了中国风。2001年,方文山凭借《娘子》获金曲奖最佳作词提名。两人当即决定把这个风格延续下去。
之后的潮流,也是他俩没预料到的。
2003年,《东风破》放遍了大街小巷。恰好那又是唱作人纷纷冒头的日子。当时出专辑的那拨人里,如果没有一两首中国风,真是不好意思自称唱作人。而靠填词人身份行走江湖的,没填过一两首跟中国风沾边的歌,也是不太好意思在这行混的。所谓的华语乐坛中国风,一下子成了气候。
虽然很多填词人不像方文山写《发如雪》《菊花台》一样把古代时空标注得那么清晰把诗词意韵借鉴得那么巧妙,但努着劲儿也要风一把。
比如给张惠妹写《听海》的林秋离,写起伤情歌已经有两把刷子了。还是跑去给林俊杰写了一首《江南》。听完他给阿杜写的《天黑》,我怎么也想不到他后来还能写出《曹操》那句“曹操不啰嗦,一心要拿荆州”。而作为张惠妹经纪人的陈镇川,一上来走的就是方文山的路子,给王力宏写《花田错》,给蔡依林写《海盗》《舞娘》,差点让我以为他是方文山背着周杰伦开的小号。
当然,气候能形成,倒不是方文山词风石破天惊。
主要还是因为周杰伦太强。
他的个人风格立住后,直接左右了唱片市场。早年周华健写歌,公司给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要适合卡拉OK唱。因为只要卡拉OK唱红了,这首歌就必火必大卖。没想到周杰伦横空出世,直接改变了风向。整个华语乐坛,都开始R&B和中国风。搞得初代武侠风歌手周华健,都不知道怎么写歌了。
那些日子里,写出过《盛夏的果实》李焯雄,跑去给陶喆写了首《Susan说》,写出过《单身情歌》的易家扬,跑去给张靓颖写了首《木兰星》。业余选手林文炫给胡彦斌写《诀别诗》《红颜》,Tank自己搞了个《千年泪》《三国恋》。
大家你追我赶,齐心协力丰富中国风曲库。
一时间,真是好风凭借力,R&B上青云。
05.
然而,很快,事情就起了新变化。
2006年,《依然范特西》还没发,市面上忽然出现了一张名叫《尘世美》的新专。专辑里的作品,都是打着周董名号的伪作。其中有一首叫《玫瑰花的葬礼》,尤其受到瞩目。就在前一年,网上一首名叫《桥段》的歌,也被传成了周杰伦的新作。实际上,两首歌的作者,一个是许嵩,一个是后弦。
还在广西大学读书时,邓文彬就开始玩音乐了,他组了个短路乐队,连续三年拿下母校十大歌手称号。那时广西有个“创作歌曲先锋榜”,2000年,邓的处女作《灰玫瑰》连续五周夺冠,从此走上原创道路。
毕业后,他去广告公司学习策划,深度接触了一些音乐制作。也就是那两年,他受到周杰伦影响,开始写中国风,逐渐在网上发歌。一早他想管自己叫“鬼斧”,朋友说太拗口。邓就取了个名字,叫后弦,意思是“后现代的弦音”。
后弦开始在网上发歌时,许嵩刚考入安徽医科大学,加入社团后,开始作曲、填词。2006年,许嵩用Vae作网名发表单曲《七号公园》。发布地点,是当初大名鼎鼎的分贝网。许嵩没想到,这个网站会改变自己的人生。
当年的分贝网,称得上是一方诸侯。CEO郑立在网上结识歌手“香香”后,花2000元成立了这个音乐社区。香香成了全国第一个“网络签约歌手”。2004年,《老鼠爱大米》在分贝首发,直接令网站人气爆炸,歌曲上传量占了网络音乐的四分之三。2006年,分贝更是成了超女原创音乐征集的唯一平台。
《玫瑰花的葬礼》,其实也不是许嵩写的,他只参与了编曲并演唱。原作李毅杰是周杰伦的铁粉,所以风格极其相似。《玫》引起注意后,许嵩很快就迎来了跟后弦类似的命运,只是他稍微要幸运一些。
《桥段》一走红,立马有文化公司签了后弦。2005年,作为一个新人,他的《古·玩》卖了20万张。紧接着一首《西厢》更是刷爆网络,《昆明湖》也算为中国风加了一把热火。可惜没多久,公司发现支持他做中国风实在太奢侈了,再怎么搞也不会有台湾那帮唱作人的人气,还不如卖神曲。于是一个劲儿地让他出口水歌,几乎把他降低到了非主流的水平。
分贝发现许嵩后,也是一门心思薅钱。分贝签了他之后,让他去北京为联想的活动站台表演。许嵩熬了几天夜写歌,结果去北京,住在个烂宾馆里。最后还是联想方面给换了酒店。之后分贝搞网络歌手选拔比赛,非要他参加,借他的人气赚短信拉票的钱。气得许嵩在博客中写道:即使你们是商人,可以唯利是图,那么,是谁赋予你们愚弄大众的权利?”
万幸啊,2009年,分贝的CEO郑立由于组织大型淫秽表演被判了6年。许嵩转身签约唱片公司,往后越走越稳。写出了《宿敌》《拆东墙》,还跟方文山合作写了首《花木兰》。而当时江湖上已经没有后弦的声音了。
无论是延展了创作维度的王力宏、林俊杰们,还是一度走红后来消声的Tank、后弦们,在周杰伦最巅峰的十年里,新时代的中国风,真是引来各路豪杰争奇斗艳。方文山一支秀笔,虽然谈不上像黄霑一般开拓了宗师气象,至少让古典诗词的意韵情思感染了听众,提升了华语歌词的美感。
像黄霑、邓伟雄那样的填词人,受中国传统文化浸润颇深,有旧学基底,又是从香港移民时代过来的,胸怀里有家国情怀的根。所以,那一代的武侠中国风,并不简简单单地聊武侠。黄霑在武侠主题曲里寄托的种种情怀,甚至不差于名曲《狮子山下》。后人难以超越,很是正常。
而方文山另辟蹊径,借古典意象来编织故事,这一套写法,基本上到他这里也到顶了。听听他后来写的《醉赤壁》《缘分一道桥》啥的,显然不如早年《千里之外》《菊花台》的完成度高。由于古典意象的重复,文法的形似,某些歌词听起来总有似曾相识之感。连他自己也很难再上一层楼。
我原以为,既然连祖师爷方文山都无法在这路中国风上再造神奇,同样是化用古诗词的词作者人们,大概都可以收拾收拾,洗洗睡了。
事实证明,我真是远远低估了广大创作者的雄心。
06.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是在宫斗剧、网络古风文、仙侠奇幻游戏的多面轰炸下,一首又一首满带古典风味的歌出山了。
通常而言,这些歌听起来问题不大。但一看歌词,就很让人头大。
这些词的作者,显然是看到方文山老师文凭不高,许嵩也不过是个医科大出身,既然他们能把古典诗词化用到歌里走红,那么自己也指定不差。不,他们何止是不差,如果方文山老师的意象拼贴是后现代,那么他们就要做后后现代,后后后现代,从根基上破坏掉汉语逻辑。
《顽主》讲话嘛,不破不立,破字当头,立在其中呀。
所以,什么辞藻、文法、三段式、上下句呼应、歌词的整体布局、情感上的递进,这些都是旧世界的产物,无法满足新时代的表达。要写一首不管是古风、国风、中国风管他什么风的古典气息十足的歌词,主要的创作方式就是要野,像野子一样骄傲放纵,拿着一堆古典动词、量词、名词拼贴往上怼就是了。
比如像红极一时的《凉凉》,就是这种新现代派歌词集大成中的佼佼者。方文山那种中国风的歌词,由于是镜头写法,如果谋篇布局不清晰,就显得支离破碎,往往是有佳句、无佳章。《凉凉》就很厉害了,它不但瞧不起佳章,连佳句都瞧不上,直接写一个个“佳字”就好了。
比如它的什么“一盏风存”,你一眼看去也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但“一盏”和“风”和“存”搭配在一起就是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措辞美。再比如“凉凉天意潋滟一身花色,落入凡尘伤情着我”,你也无法一眼了然它表达了个什么情感逻辑,但光是“天意”“潋滟”“凡尘”“伤情”四个古味十足的词,就像野狼disco里动次打次的节拍一样让你忍不住大呼牛逼。
除了这种表达逻辑上的突破,让一首歌词的上下句看上去完全没什么联系的高端写法,让每个古典词汇充分发挥历史作用的新潮笔态。这些词作者还在特定的环境中为古诗词赋予了新的内涵。
比如乐理不通却写出抖音爆款的李袁杰,在《离人愁》里一句“白了华发”,就不能不让人钦佩他的想象,“两股痒痒”更是在《口技》一文基础上达成了跟马应龙软膏的时空呼应。你不能不拍案叫绝,以前都以为只有宫斗剧能穿越,现在咱们的中国风也能穿越啦!
诸如此类的高手还有很多,比如给胡彦斌写《红颜》的林文炫,一定是写词写上头了,才在《肝肠寸未断》里写出“霸王收起剑,别姬也已走远”。再比如《盗将行》里的“你的笑像一条恶犬,撞乱我心弦”,如此高超的比喻手法,就是比喻大师张爱玲看了也要汗颜。把“笑”比喻成“恶犬”,而且还能撞乱心弦,这等主观描写放在《金锁记》曹七巧的身上,早就成佳话了。
所以啊,难怪汉化大师花粥要教训你们扬州大学中文系的副教授,以为你们系里面出了个拿茅盾文学奖的毕飞宇就了不起了?
你们这些写严肃小说的,还是要多向华语歌坛的流量词人们多学习一个。
07.
2016年,一位名叫@程序员Delton的搞了个生成器,据说可以专门写古风歌词。看到这条消息时,我一方面羞愧于自己对AI的无知,一方面又忍不住在心里呼唤了一下方文山老师。
2016年,华语词坛都快被AI和文盲攻陷了,方文山老师却跑去爱尚传媒当了个什么首席文化官。准备将《蒲公英的约定》和《说好的幸福呢》拍成网剧。
当然,方老师的理想本来就是编剧、导演,人家追梦赤子心,旁人也不好说什么闲话。但2013年《听见下雨的声音》已经过了把瘾,除了给网游写写行活主题曲,方老师还是赶紧跟周杰伦合体,再弄点像样的中国风吧。
虽然我感觉方老师要梦回巅峰有点困难,但随便写点什么,稀释一下恶臭还是轻而易举的。很可怕,我最近发现自己已经被“一想到你我就wuwu~空恨别梦久wu~~烧去纸灰埋烟柳”这段高深歌词刷得有点上头了。
自香港武侠而始,经历了香港一代文人的沉淀,再到方老师开出新枝,拿中国古典文化滋养现代流行歌词的探索,一步步走到如今这么百花齐放、六道不分的局面。真是让我想起了老郭讲的那个段子:
“老先生留下来的传统相声,总共有一千多段,经过我们演员这些年不断地努力吧,到现在,终于还剩四百多段了。”
方老师,你自己看着办吧。
本文部分参考资料:
[1]《流行偶像周杰伦》,《三联生活周刊》
[2]《噪音有一个分贝》,许嵩
[3]《歌手后弦的成长故事》,刘国雄
[4]《方文山:被镁光灯照亮的六分之一人生》,《南方人物周刊》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宅总有理(ID:zmrben115),作者:宅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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