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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167-大老虎的历史进程
作者:酸奶没泡沫
 制图:孙绿 / 校稿:猫斯图 / 编辑:生菜
景阳冈上,只见武松“把左手紧紧地揪住顶花皮,偷出右手来,提起铁锤般大小拳头,尽平生之力只顾打”,打得老虎“眼里,口里,鼻子里,耳朵里,都迸出鲜血来,更动弹不得,只剩口里兀自气喘。”
景阳冈武松打虎浮雕
(图片@图虫·创意)
武松打的虎,是当年分布在山东的华北虎,它们在动物学上是我国特有且历史最悠久的虎种——中国虎(华南虎)的一个分支
这可能是历史上最著名的一只华北虎了
当年打死是除害,现在打死就是犯法了
(图片来自《水浒传》)
华南虎(包括体型更硕大的华北虎)曾广泛分布于我国黄河流域以南、珠江以北的广大地区,包括河南、山东、安徽、浙江、福建、两广、湖南等近20个省份,分布面积约占国土的三分之一。但如今,野生华南虎如今已经难觅踪迹了。
发生了什么?
其实曾经是一个非常大的范围
现在野外已经找不到了,要靠人工繁育了
明清虎患
华南虎第一次在国内受到大规模关注时的形象并不太好——明清时期,华南虎们窜出山林进入城乡、吃人害畜,是为“虎患”,给受虎灾最为严重的东南地区(江苏、浙江、安徽、江西、福建)造成严重破坏。
东部地区在当时已经居住了极多的人口
但人口仍在爆炸,而新大陆的作物可以较为适应山地
所以人向老虎要地,老虎也要向人要命了
(图像来自NASA)
其实在明清以前,东南地区也有过虎患,但次数很少。据统计,从北魏至元末近千年中虎患不过才十多起,发生在东南地区的有6起,和古代王朝末期时的大爆发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明嘉靖二十九年,江西上犹县“虎灾连年,群虎遍扰,各乡伤及死者五六百人。甚至舟泊水中及坐寮守蔬圃者,俱被啖至,樵牧商旅裹足。”
这些山区定居点原本就是茂密的丛林
并不适合大规模农业开发,是老虎的乐园
(图像来自google map)
在乾隆时期不堪虎灾之扰的安溪县,老虎“始而窜伏深山茂林,噬樵夫、牧叟,继则咆哮林落,市痒生刘皇遒死焉”,还常常令“居民男妇白日悉遭所啗”,导致“如崇善里芒洲五姓、长泰里参内黄家遭毒尤惨”,严重程度“计数年之内,十八里男妇老少,死于虎者不下千余人”,令“邑民不敢夜行”。
福建安溪也是类似的环境
而且福建全省遍布山地,平原稀少
人类不强行进山的话,本来全省都是老虎的乐园...
到底是什么刺激了这些兽王呢?
说到头来,这还是明清以后人口大爆炸造成的人地紧张的又一个恶果。
东南地区地势南高北低,南部为丘陵山区,面积占区域70%以上。这里气候温暖、草木丰茂的自然条件一直很受虎群的青睐。栖息在此的华南虎们,一度因能食野猪、保护庄稼而被人类奉为“保护神”,甚至成为祭祀的对象。
老虎捕食野猪
(图片@图虫·资讯)
然而自宋以后,北人南迁、南方人口渐密,人地矛盾出现,明代以后能在山间种植的玉米、辣椒、土豆等新大陆食品也相继进入中国山区,进山垦荒就成了不得已的选择。虎群也逐渐开始面临栖息地缩小的威胁,时不时“降临人间”侵扰百姓。
尤其是土豆
实在是一种不挑地很好养又高产的作物
以前难以开发的一些坡地现在都能用起来了
(图片@图虫·创意)
人地矛盾在明清时期达到高潮。宋徽宗时期,东南地区人口才1500万,到清嘉庆时期已经猛增至13606万人,比宋朝时增加了8倍,比明代增加了5.4倍。
比较起来的话,现在其实要多得多
(现在部分仅加总了广东、福建、浙江、江西四省人口)
民众不得不进入山区跟老虎抢地盘,闵南山区、湖广交界、浙江山区、皖南山区“凡深山穷谷之中,垦种杂粮,既无旷土,亦鲜游民”,“凡峻嶒险峻之处,无不开垦,草皮去尽。”
南方的几个关键农业中心已经不堪重负
持续的人口压力导致对华南山地的开发
当然,围湖造田也在同步进行
快速丧失栖息地的老虎难以继续繁衍,数量大大减少,一下子就成了稀有动物。其中绝大部分是华南虎。它们要么饿死,要么流浪到别处,要么接近人类,成为后者为空避之不及的魔鬼。
梯田就是一种很极限的开发形态
新作物的原产地南美安第斯山区也适用这种模式
但这起伏连绵的梯田,开发前就是大森林啊
(图片@图虫·创意)
人地、虎地矛盾白热化的清朝,也是虎患最严重的时期。据统计,明清时期东南地区(江)出现虎患514次,是前一千年该地区发生虎患次数的85倍;明朝之前,虎患只出现在浙江杭州、萧山,安徽祁门,福建福州等少数几个县市,到了清朝之后已经几乎遍及东南各省众多县;在清代东南地区的349个州县中,有虎患发生的占到了56%。
清朝是人口的大爆发期,垦荒的大爆发期
同时也是虎患的大爆发期
(数据参考《明清时期东南地区的虎患及相关问题》by闵宗殿)▼
至于人员伤亡方面,总共有多少百姓死于虎爪之下难以找到确切数据,不过导致百人以上死伤的虎患达31次,其中4次虎患造成1000人以上的伤亡,总受灾人数估计在万人以上。
民国打虎
明清时期虎患的应对,是以官府主导的打虎为主。但世上武松少有,还是要靠平凡的猎人,效率低下不说,还有有去无回的风险,对老虎的杀伤并不明显。
不要惹我啊,我超凶的!
(图片@图虫·创意)
华南虎真正一步步走向濒危,是在20世纪。
在民国时期,虎患问题比明清时期已经有所减轻,平原地区已经很少见到,但在局部地区甚至有加重的现象,当然,重灾区依旧是南方
福建南平县有记载,“民国五年丙辰冬十二月二十日午,水南太保庙灾,罗源里里路等乡有虎患数月,纸槽佣工被噬约有十余人”;建宁县也有“……被虎患者前后约二十人,小村傍晚早闭门户。”
在虎患最严重的徐闻县,1916年到1933年,随着县辖区内老虎的活动范围从林区扩展到沿海,全县每年约有300人丧生虎口
这徐闻已经是广东最南了
老虎已经被逼到了海边
如果能长途游泳,也只能去婆罗洲开辟新家园了
为了保境安民,群众自发组建打虎队,影响力扩大之后还得到了国民政府的支持,给许多打虎队发了枪支弹药。40年代时,西北门打虎队、石岭打虎队、前山打虎队等都是徐闻县闻名的打虎队。
打虎队作业时,装备着步枪、虎网、铁叉等新式打虎武器,一打一个准;并且还发明了前所未见的打虎方法,如“地枪”捕猎法:将猎枪事先埋伏在于虎常走的路上,用细线一头系枪机,一头系树木,当虎的前足碰到线,便会触发猎枪,吃到枪子儿。
有了现代化武器,受到虎患侵扰的人民不再害怕得提心吊胆,甚至打虎打出了激情
现在没有虎皮了,只能吹牛皮了
在打虎的年代,虎皮这种标志性装饰已经深入人心
(图片@图虫·创意)
在当时虎患严重的岭南地区,广西东南部北流县县长表示,已对老虎深恶痛绝:“叮为患者虎也,噬民畜,余深恨之”,民众也是见虎就打,据说在今北流镇新城一带就先后打死老虎近20只。
打死的老虎可谓浑身都是宝,虎皮可以用来包交椅,虎骨可以拿来泡药酒,虎头还能放家门口镇宅。即使是腥气的虎肉,炖炖也是能吃的。
据说虎骨能够祛风通络,强筋健骨,我是不信的
(图片@图虫·创意)▼
30年代,曾有一只老虎贸然闯入川军长官唐式遵摆的待客酒宴,瞬间被唐式遵射杀,第二天便摆上了餐桌成了虎肉宴
上了老虎宴的唐式遵
(图片来自wikipedia@ 大眾畫報)▼
在这民国时期,各地虽未能形成大规模的统一打虎行动,但由于打虎工具和方法的革新,打虎效率大大提升。市面上的虎尸多了,一度造成虎肉比牛肉还便宜的局面。
不过这一时期也是华南虎加速消失的时期,到建国之时,野生华南虎的数量只剩4000只左右。
华南虎之殇
新中国成立后,举国上下弥漫着大力建设社会主义的热情,对各种资源的开发利用进程前所未有地加快了。
国家要工业化,就要大规模投资基础工业和设施
而这背后是大量的低价劳动力和低价资源的支撑
从工人到农民都在做贡献,老虎也该把地让一让?
(图片来自wikipedia)
在人口密集的南方,一些丘陵山地的林木资源、土地资源、生物资源再度被用来填满发展的需求,生活在林中的华南虎们的食物链平衡进一步被破坏,为了自身种群的繁衍,不得不接近人类社会。
1952年,仅湖南耒阳县就有120多人被老虎咬死,甚至发生过一天咬死32人的事件。广西北流县也常常见到老虎伤人事件,据政府所言,“……一年中被虎咬死的耕牛有294头,被咬死的人有10个。”
人人都忙着建设新社会,这老虎却来搞破坏,莫不是特务?
麻雀吃粮尚且要被除
这些大虫吃牛吃人(生产资料和劳动力都不放过)
那还得了?
于是全国上下进行了全民性质的“以消灭老虎和豹子、野猪等危害农业生产”为主题的打虎除豹运动,曾受虎患困扰的各地纷纷成立打虎队,猎人们扛起枪蹲守老虎出没区,比拼起打虎的成果来。成果丰厚的还会获得省政府颁发的奖状。
虎越打越多,各地的“打虎英雄”也层出不穷。如湖南耒阳的陈耆芳,就因孙子曾命丧虎口而组建了打虎队,打虎7年捕获华南虎138只,成为“英雄”。
陈耆芳(图片来自baike.com )▼
60年代初,为了发展农业生产,《全国农业发展纲要》继续提出要“消灭危害山区生产最严重的兽害”,华南虎就是“兽害”之一,所以要大力“打虎除害”,越来越多地华南虎要么饿死,要么消失在打虎队的子弹之下。
打到1976年,我国野生华南虎的数量从建国初4000多只降至200只以下,已经丧失了自发大规模繁衍的能力。曾经华南虎活动频繁的梅花山地区,在70年代以后就鲜有亲眼见到华南虎的报道。
生活在东北苦寒之地的亲戚运气就相对好很多了
(主要还是东北人口密度要小很多)
(图片@图虫·创意)▼
不过拨乱反正的时刻就要来临了。1977年,我国对虎政策开始转变,还立法禁止捕杀任何野生虎。但当时的人民对此重要性认识不足,直至1986年,地方还传出猎捕华南虎的事件。
殊不知此刻,这种珍贵的动物已经接近绝迹
1980至1982年,广东昆虫研究所对两广、湖南、江西等省区的华南虎进行了调查,发现“华南虎在约20万km的范围内总数为30至40只。”其中广东约5-9只,广西5-7只,湖南5-8只,江西5-8只,贵州、四川、湖北、河南加起来约有10只。
福建梅花山自然保护区虎园中驯化的华南虎
(图片@图虫·创意)▼
90年代,林业部与WWF组成华南虎专业调查队,对广东、湖南、江西、福建4省的华南虎栖息地进行考察,未发现华南虎实体,但乐观地估计四省约有20-30只华南虎。
到了21世纪初,有关部门两次组织对南方五省(湖北、湖南、江西、福建、浙江)“华南虎野外种群调查”,但并未公布可信数据;同期广东的调查发现,华南虎的数量只有5-6只
大老虎已经非常努力了
但历史的进程远远超出了老虎的想象
(图片@图虫·创意)
调查主体的不同也会导致调查结果的差异。国外调查人员于2001-2002年的调查发现,以上5个省的8个保护区,再没有任何野生华南虎存在的迹象
如今,许多动物专家已经达成悲观的共识,认为野生华南虎存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所以,动物园可能就成了最后一个能见到华南虎的地方。
上海动物园自己繁殖的6只华南虎宝宝
(图片@图虫·创意)
其实按照华南虎本性,这种动物对人肉并无兴趣,甚至还有些惧怕人类,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两个种族往往井水不犯河水。
然而人类也需要生存,并且为了生存可以消灭不如人类强大的一切,华南虎就一只只地消失,成了多一块耕地,多一条山路的祭奠。
好在我国早已认识到保护华南虎种群的重要性,也实施了拯救华南虎工程,成立华南虎保护基金会,建立繁育基地等。这个种群复兴尽管很难,但也必须走下去。因为虎位于生态食物链中的顶端,拯救了华南虎,也就是保护了一个小的生态系统
同样是猫科动物,命运差得真是太大了
猫斯图自拍▼
参考文献
闵宗殿. 明清时期东南地区的虎患及相关问题[J]. 古今农业, 2003(1):17-23.
谭邦杰. 华南虎的濒危处境与挽救对策[J]. 大自然, 1987(1).
马逸清[1], 解焱[2]. 中国虎的起源和濒危过程的研究[J]. 野生动物学报, 2010(5).
曹志红. 老虎与人:中国虎地理分布和历史变迁的人文影响因素研究[D]. 陕西师范大学, 2010.
韩宗先. 华南虎种群现状与拯救[J]. 生物学教学, 2004, 29(10):2-3.
*本文内容为作者提供,不代表地球知识局立场
封面图片@图虫·创意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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