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甘肃省高台县的工农红军西路军纪念馆
来源 | 有风来无声(ID:cfq461682)
作者 | 操风琴
四十来年前,北京。一个老太太把丈夫谢觉哉的生前文稿整理、结集出版后,把七个儿女喊到家中,说:“这些年来,我一直是照顾你们和你们的父亲,现在,我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了!”

她要去做什么事情呢?
在风吹草低的河西走㾿,在茫茫苍苍的祁连山下,有座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纪念碑,还有座西路军阵亡烈士公墓。
这里掩埋着西路军血战中、仅高台一战中战死的三千名红军将士。
西路军惨败,是红军战史上极其惨烈的巨大悲剧:不仅是全军整建制两万余人覆灭,大多数被杀被俘,惨败的根源与责任更是被谎言掩盖近半个世纪!
血色祁连山,是西路军两万将士的鲜血染成
苦战阵亡的将士们,死后还蒙受着比战败还残酷百倍的冤屈与耻辱,侥幸活下来的,也生不如死。死得惨,活得苦,后人不忍细说。
被杀害的红军西路军战士,站立者为马家军匪帮
83年过去了,一位百岁女红军依然魂牵梦萦这里,这里埋葬着她的阵亡战友们,其中有位年轻的红军将领,她对他有着特殊的少女感情。
红军烈士张静波,四川人,西路军99师295团参谋长,1937年在高台战斗中壮烈牺牲,年仅二十余岁。
这些年来,这位百岁女红军不顾高龄,不止一次从北京来到高台烈士陵园,她为战死的战友们写下多篇诗作,其中有首诗,专为张静波而写。
她更是为残存苟活、命运悲惨的战友们奔走、奔波了后半生。
这位今年106周岁的女红军,就是王定国,革命老人谢觉哉的夫人。
老年王定国
少举红缨投红军
一个世纪前,四川省营山县,军阀混战,民不聊生。1913年,一个叫王乙香的女娃子出生了。她家没有田地,全家住在茅棚里。父亲早早去世,为了筹钱安葬父亲,弟弟被卖给了别人,妹妹也饿死……小乙香不得不早早地挑起了生活的重担:帮别人家推磨挣钱,后来又被送到一户姓李的人家当童养媳。
川东地下党来到营山。小乙香的两个舅舅常常带朋友来她家里开会。负责放哨的小乙香认识了杨克明、张静波这些革命者。
以卖布做掩护的地下党员杨克明、张静波,给乙香讲了不少外面的新鲜事儿:山那边小孩子上学不要钱,女娃儿不包脚.....,这让没读过一天书的女娃子无限神往。她勇敢地剪掉了了长发,扔掉了裹脚布。后来,舅舅和朋友们凑了些钱,结束了她和李家的童养媳关系。
乙香参加了红军,小小年纪,就先后担任营山妇女独立营营长、川陕苏区保卫局妇女连连长,并改名王定国。
1935年,王定国随红四方面军长征。过雪山时,她的一根脚趾被冻掉了,但她熬过了饥饿,躲过了敌人的子弹,走过了随时可能吞噬生命的草地。
长征途中,王定国与后来的终生伴侣谢觉哉第一次相遇。
红四方面军与红二方面军在懋功会师、休整,为过雪山做准备。有一天,王定国和战友们在山坡下休息,一位老同志拿着一包衣服向王定国走来。对她说:“小同志,请你帮帮忙,要过雪山了,能不能帮我把两件单衣合起来装上羊毛,缝成一件羊毛衣?”
心灵手巧的王定国很快就帮这位叫谢觉哉的老同志缝好了衣服,但她并不知道:这个人后来会成为自己的终身伴侣。
她更不知道:一场惨烈的恶战、一场巨大的噩运,正在前方等待着她和两万余名战友们。
青年王定国
千言万语欲说休
1996年,84岁的王定国写了首诗:《祁连劲松》,回忆60年前她和西路军战友们的苦战——
祁连山上劲松青,
巾帼英雄截骑兵。
横刀立马寒敌胆,
血染沙场见忠心。
——王定国的诗
1936年年底,王定国随红军西路军西征,西渡黄河,准备打到新疆,打通通向苏联的路线。
准备西渡黄河的红四方面军
但由于陕北遥控指挥的战略错误,西路军一而再、再而三错失战机,又遭遇实力强悍的马步芳匪军的重重阻击。弹尽粮绝,伤亡惨重。
身为西路军剧团成员的王定国和战友们也被俘。生性残暴的马步芳匪部强迫她们唱歌跳舞。

趁这机会,王定国和战友们掩护了一些没有暴露身份的红军将领,张琴秋就是其中的一位,张琴秋被俘后,化名“苟秀英”,称自己是烧火做饭的炊事员。王定国同战友们商量,称剧团都是小孩不会做饭,向马匪提出让“苟秀英”来剧团当炊事员。张琴秋顺利躲过一劫。
马家军将被杀害的红军干部尸体用毛毡包裹,送南京政府邀功
王定国的领路人、红五军政治部主任杨克明、张静波等人却战死在西征沙场。杨克明同军长董振党等三千将士,战死在张掖县高台一仗。杨、董二人的头颅被砍下。
多年后,王定国重返西路军的沙场,到高台烈士陵园凭吊他们。
位于甘肃省高台县的中国工农红军西路军阵亡烈士公墓。在祁连山地区,有很多这样的红军烈士墓
这里还埋葬着红军年轻将领张静波,王定国对他怀有少女的特殊感情,王定国在张静波的墓前久久不肯离去,并为张静波写下了这首诗。
放足、剪发、革命
静波、化桥、渡我
桂花井畔觅旧事
千言万语欲说
 严酷的战争让这个少女过早地经历了人间的生离死别,只能千言万语欲说了!
西路军苦战马家军骑兵 (油画)
羊毛棉线结连理
谢老
自从我们在一起
不觉已近二十年
互相勉励共患难
喜今共享胜利年
今逢你七旬大寿
我无限的欢欣
正当可爱的春天
正值祖国的建设年
花长好,月长圆
——王定国的诗
这是王定国在1953年为谢觉哉七十大寿写的诗,诗真诚,质朴,恰如她对谢老的感情。
王定国与谢觉哉
1937年,在组织营救下,王定国等人逃离马步芳匪军的虎口,到达八路军驻兰州八路军办事处。在这里,王定国遇到了长征路上为其缝羊毛衣的谢觉哉。当时谢觉哉任八路军兰州办事处负责人。
组织欲撮合24岁的王定国和大她30岁的谢老的婚事。她让组织给她一点时间,她要打听张静波的下落,不久得到消息:张静波已经在高台作战中牺牲了。
缝“羊毛衣”的棉线,成了结连理的红线。一个是学富五车的学问家、革命家,一个是风华正茂的红军女战士,从此两人的生命紧紧联系在一起。也正是在谢老这里,王定国有了学习文化的机会。
王定国回忆,在兰州八路军办事处,谢老有天晚上写信,要引用一个资料,他说定国啊,你给我去拿一张今天的报纸来,她就拿,拿了五次,第一次拿,谢老说这不是,拿错了,第二次又拿错了,又拿一遍又不对。
谢老问:你怎么了?碰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
王定国脸红着说:我不认字。
谢老决定教她学文化,每天挤出时间亲自教。聪慧的王定国从打算盘、记账学起,很快就能读书识字,建国后,她任最高人民法院党委办公室副主任,也是第五至七届全国政协委员。晚年还多次出版诗词集、举办书法、书画展。
王定国画作
1971年,谢觉哉与世长辞。共同走过了35年的风风雨雨,王定国写下感怀谢老的诗句:
千古功名事,文章自留音。
亲种园中菜,教我学习勤,
进城忙操劳,环境一时新。
无奈逢阳九,一星竟沉沦。
是我好战友,是我好先生。
叮咛犹在耳,魂梦总相亲。
——王定国的诗
中年王定国
谢老去世后,王定国用了六年时间,整理、出版了近五百万字的《谢觉哉传》、《谢觉哉日记》、《谢觉哉诗集》、《谢觉哉文集》。
把这件大事做完,王定国把七个儿女都召集来,说:“多年来,我一直照顾你们和你们的父亲,从现在开始,我要去做我应该做的事了。”
祁连山的回声
谢老去世后,王定国这双走过长征路的双脚,又开始走了。
一次在飞机上有人问她:
“老太太,您多大岁数啦?
“80多了。
“您坐飞机去干什么呢?
“我出差。王定国答。 
一个多世纪的人生中,最让王定国刻骨铭心的,是西路军在甘肃河西走廊血战的那些日子。
1936年冬到1937年春,由于战略指挥的致命错误,西路军两万多人遭遇马步芳十万部队的凶悍堵击、围击,经历了大大小小八十多次战斗,几乎全军覆没,一万多战士被残忍杀害或活埋,六千多人被俘。
马家军杀西路军的方法残忍不堪:活埋、枪杀、火烧、扒心、取胆、割舌、剥皮⋯,鲜血把大片大片的土地染红。几十年后,当地牧民提起马家军残杀红军,依然恐怖形于色。
两万余人,仅有四百多人成功突围到新疆星星峡。
西路军成功突围之处雕塑
十几年后,彭德怀率部队解放大西北,中央明确指示:对马步芳匪部“坚决歼灭,只接受其无条件投降,决不容许其来什么起义或改编”!残暴的马家匪帮,欠下西路军将士的累累血债,无法清算!
西路军除了战死者,很多人失散流落在宁夏、青海地区,悲惨一生。国共合作抗日后,有的幸存者历经千辛万苦,又找到了组织。但当时对西路军被俘人员的政策是:一年归来收留,两年归来审查 ,三年归来不留,给几块钱,就让他们流着泪走了,包括西路军妇女独立团团长王泉媛,只好又一路乞讨回了江家老家。
恶战中的西路军 (电影剧照)
建国后,西路军军政委员会委员熊国炳,1960年冬冻饿交加,无声无息死在酒泉公园门前的风雪中。

被俘虏的西路军妇女独立团的女战士们,她们大都被强奸甚至集体轮奸、再转配嫁给马家军下级军官,承受着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屈辱。
两千多川妹子、湘妹子、赣妹子,在茫茫大西北这远离故乡的土地上,无声无息地战死,或老死。
更凄苦苍凉的是:建国后,从高层到民间,提到西路军就谈之色变、噤若寒蝉、讳莫如深、避之不及,因为中央定性西路军是投降主义、逃跑主义。
西路军妇女独立团(油画)
1983年,王定国和高层其他同志重返河西走廊,寻找多年前失散和流落的西路军战友们。
她说:战争总是有胜有败,败仗不能让红军战士承担责任,那些失散的红军对革命是有功绩的,不能埋没在历史的尘埃之下。祁连山,应该有回声!
王定国牵挂着当年出生入死的战友们、姐妹们的命运。
她说:“我是幸运的,毕竟能在谢老身边工作,可那些流落的战友们在干什么呢,有饭吃吗?有衣穿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她们当年和我一样,也只是十几岁的女娃子啊!”
她跑遍河西走廊,顶戈壁烈日,迎祁连朔风,寻找西路军流散人员。
王定国在民间
西路军阵亡军长孙玉清的女友陈淑娥的悲苦命运,是西路军女战士中的典型:
西路军兵败后,28岁的红军军长孙玉清拒不接受劝降,被马匪杀害,马匪又割下他的头颅,用女人穿的裤子将头颅包起来示众。同为红军的陈淑娥为了腹中的孩子,被迫做了马步芳部下的小老婆。孩子生下时,马匪要扔掉,后来送给一对穷人夫妇收养。
1983年王定国和其他人找到她时,她已是个神情呆滞的老妇人,身份是匪帮家属,萎缩在兰州一间阴暗的小平房里糊纸盒,一分钱一个,母子俩相依为命。
西路军女战士陈淑娥,已于2005年去世,她生前说:“他(孙玉清)也死得苦,我们(她和孩子)也活得苦。”
王定国找到当地政府,说我可以证明她是烈士遗孀,民政部门说:怎么才能证明她和孙玉清已经结婚了呢,没有东西来证明,他们又没有结婚证。
王定国愤怒极了,说那个时候哪讲究这个!我和谢老也没有结婚证,俩人好就在一起住了!
尽管如此,有关方面还是只承认了陈淑娥的儿子是革命烈士孙玉清的遗孤,陈淑娥的烈士遗孀身份很晚很晚才给予,甚至在西路军西宁纪念馆开馆时,她也没能作为嘉宾被邀请。
王定国把陈淑娥接到北京的家中住了一个多月。是否被承认是烈士遗孀,陈淑娥已麻木无所谓,但她死不瞑目的是:孙玉清被敌人割下的头颅,一直没能找到...
那场战争留给女战士的,不仅是身体上的苦痛,更是余生心灵上的巨大创伤。
被马匪钉死在大槐树上的西路军女战士
王定国和战友们奔走呼吁,要求落实西路军流落人员的声誉和待遇。

但各个部门都有苦衷。民政部门说:红军里有流落人员,八路军里也有,解放军里也有,若是给西路军开了口子,其他人员怎么办?财政部门说:这笔钱,从哪里出?
残无人道虐杀红军7000余俘虏的匪首马步芳的老巢。1986年青海省政府竟然定西宁“马步芳公馆”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2007年又被评上国家4A级旅游景区!直到2016年才被国家旅游局整肃,被摘去4A级牌。
意见拿到胡耀邦那里拍板,胡耀邦说:“这个问题你们不解决,我们对得起人民吗?国内革命战争期间,整个四川有二十万多人参加了红军,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他们中间的绝大多数没回来啊!”
长达七年的艰难努力,问题才基本获得解决:上世纪八十年代,民政部、卫生部、财政部和解放军总政治部共同制定了一个文件,对仍散落在河西走廊上的西路军战士,不再叫红军流落人员,而称为红军西路军老战士,同时改善他们的生活待遇。
现在,修订版的《中国共产党历史》中明确记载:“西路军所属各部队,是在艰苦斗争中锻炼成长起来的英雄部队。西路军干部、战士所表现出来的英勇献身精神,是永远值得人们尊敬和纪念的。”
活着和死去的,一将功成的,和草稗般卑微的,都是英雄!王定国用垂暮之躯捍卫战友们的尊严!92岁那年,还重走了长征路,去看望流落在民间的战友们。

晚年,她在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我清楚地记得:在漆黑的夜晚,在蜿蜒曲折的路上,我们点燃了火把,长长的队伍像火龙一样,把天地照得通红。我没有失去记忆,我一直在寻找这生命的火种!
王定国书法:美在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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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说》:深刻解读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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