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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10日,著名翻译家巫宁坤先生在美国逝世,享年99岁。

巫宁坤(1920.9~2019.8),江苏省扬州人,曾在西南联大就读,后赴美读博,归国后先后在燕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等校担任英美文学教授。“文革”期间,巫宁坤被下放到生产队劳动。1979年之后重拾教职,1991年退休后定居美国。作为翻译家,巫宁坤曾翻译过《了不起的盖茨比》《白求恩传》等著作,以及萨尔曼·拉什迪、亨利·詹姆斯、狄兰·托马斯等英美名家的小说和诗歌。此外,巫宁坤在晚年还著有回忆录《一滴泪》、散文集《孤琴》等。“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等经典名句堪称汉译典范。
巫宁坤的一生被英语所灌注,也被中文所濡染。他被打成右派,发配北大荒劳改,带着两本书:一本英文版的《哈姆雷特》,一本冯至编选的《杜甫诗选》,这天造地设的绝配,伴他度过了最苦的岁月。

时年97岁的巫宁坤接受纪录片《西南联大》采访
英美文学对于巫宁坤来说,不仅是个人爱好、谋生手艺,更是生命的灵粮。巫宁坤当年在燕京大学的同侪,“文革”期间经过一波波运动冲击,有不少人走上了轻生的道路,让巫宁坤不至于自杀的是哈姆雷特的这一段独白:
“啊,但愿这太太结实的肉体融了,解了,化成了一片露水。但愿永恒的天主并没有规定严禁自杀的戒律。”
每当日常生活中遇到重大的变故,他脑海里蹦出来的总是英美文学中的经典名句。
一次接受审查,问他有没有枪,他回答:“没有,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枝笔。”脑子里却突然冒出拿破仑的一句话:“笔比剑更厉害
。在自己和爱人无端受到野蛮对待时,他想到的是麦克白的独白:“这是篇荒唐的故事,是白痴讲的,充满了喧嚣和狂乱,没有一点儿意义。”女儿出生了,他却关在劳教所里,开大会时,看到那么多人,他不禁想起艾略特的一行诗,“我没想到死亡毁了这么多人。”

讥诮的人或许会说,这不过是书呆子的自我安慰罢了,但事实证明,这种安慰在突如其来的打击到来时,至少能避免走上自我了断的道路。
在入狱之前,巫宁坤娶了笃信天主教的南开女生李怡楷为妻。李的父亲是天津富商,早逝,母亲独自抚养八个子女长大,接受高等教育。岳家在巫宁坤倒霉之时,不但没有落井下石,还伸出援手。李怡楷对他更是不离不弃,并且在他在劳改农场即将油干灯枯的时候,豁出性命陈情救夫。
就翻译来说,巫宁坤的译文可能不是最好的。关于《了不起的盖茨比》各种中文译本的比较研究,一直是翻译界的一个热门话题。狄兰·托马斯究竟是他翻译得好,还是余光中等人翻译得更达雅,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对此,我不想加入到争论里来。但是,他的翻译绝对是对一百年来白话文前赴后继探索的一部分。

我们今天面对的汉语是一个混合体,它经过了西化语言的浸润,引进了以前从未有过的表达方式。这种改变是必要的,也是必然的。
近代以降,中文遭遇到信息大爆炸。一是,新的概念事物越来越多; 二是,静态社会变成流动社会,人们交往增加;三是,媒体的崛起;四是,公共空间的出现;五是宗教宣传。六是,政治动员的需要等等。这需要中文必须敞开以前的封闭系统,进行改造。封闭系统有个优点,就是人们一旦进入这个语境,就可以很快地解码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比如,“四书五经”,是科举必须,读书人接触到任何与“四书五经”相关的内容,哪怕不理解,也能勉强解码。然而,一个开放的社会,变化的社会,信息膨胀的社会,让大家无所适从了。
这个时候,必须有一种分词明显,语义清楚,让人们能够便于理解的语言出现。由于传统的汉语是单音节的,一字一音,一字一义,在声音传播上吃了大亏。如果用传统简约的以字为主的文言文来传播,那势必会造成大部分人听不懂。如果用简约的官话,也会出现人们难以解码的问题。
是信实地传达西方语言本来的意思,还是换成中国人已有的表达?这是一个不容回避的问题。例如在《新约·加拉太书》中有一句“人种的是什么,收的也是什么”,固然可以翻译成中国人耳熟能详的“种瓜得话,种豆得豆”,但是意群就收窄了。最为严重的是,一旦一句话变成中文里的熟语,就会被熟读中文的人忽略。
黄灿然举过一个例子。
“W.H.奥登在《悼叶芝》一诗中有一句For poetry makes nothing happen,穆旦(查良铮)译成‘因为诗无济于事,余光中则译成因为诗不能使任何事发生。读查良铮的译文时,我毫无感觉,但是读余光中的译文,我却受到深深的震动——这与读原文的感觉是一致的。”
保持西文原有的说法,不迁就中文现有的陈词,巫宁坤的翻译也坚持了这个原则。比如他翻译的《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当筋疲腱松时在拉肢刑架上挣扎
虽然绑在刑车上
他们却一定不会屈服
……
死亡也一定不会战胜
不得不说,这个“筋疲腱松”读起来相当陌生,甚至别扭,但是认真对照原文(Twisting on racks when sinews give way),发现这个翻译还是很贴切的。

我个人认为,巫宁坤一生最大的翻译成果是他的自传《一滴泪》。这本书原名A Single Tear,一九九三年在美国出版,后来又出版了中文版,也是巫宁坤撰写的。所以,中英文进行对照,就是一套绝佳的翻译教材。那些在英文里浑然天成的幽默句子,翻译成中文竟然都没有隔阂。还有一些英文里习惯的表达,挪到汉语,也增强了汉语的表现力。比如:最后但并非次要的(Last but not the least)。所以汉语的欧化从来不是问题,而且差不多一直在欧化着,关键是要清楚地表达。
巫宁坤写道:“我们长期以来把英语当成要攻克的难关,当成要征服的难关,非要抓来为我们效劳不可。但是这‘敌人’老早就已无影无踪了,因为他们只是从我们迟钝的想像力产生出来的影子。活生生的英语既存在于书写中,也存在于书写英语中。跟她做个朋友吧!它一定会不只是一个有用的朋友,而且是一个真正的朋友,有一个终生的伴侣,千万变化,美不胜收,和你‘白首偕老,患难与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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