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热播的电视剧《陈情令》中,承担匡扶正义大业的主体是两位少年,这样的设定有种春气奋发、万物遽只的意味。
当少年们开始心系苍生、力挽狂澜,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青少年主体性和自主性逐渐清晰与明确,主流社会对少年们能动性和创造性期待颇深。英雄的少年化、低龄化一方面是95后成为新兴经济动力的映射,一方面也是某种代际文化想象发生微妙转移的结果。
奔三的90后觉得自己已经老了,他们更愿意形容自己在“奔波”。青年人的“疲态”尽显,少年时的那份热血不再。
中国少年明志早。
在中国传统礼乐文化里,“二十而冠,始学礼。”男子冠礼和女子笄礼是古代少年的“成人之礼”。一般而言,在男子20岁、女子15岁时举行,是修养德性的“成德之教”,仪式后的少年将会明其志、担其责,有学者认为这标志着男子正式进入公共领域。但电视剧里的冠笄礼多有错漏,以至于一些老教授谈到古装剧就头疼。
对中国古代礼仪颇有研究的清华大学历史系教授彭林就表达过“看了气死了”,他专门批评过当下古装剧里左衽右衽分不清、男子披头散发不戴冠、女子屈膝行礼等细节。
古装剧里的确存在礼仪与某个具体朝代不相符的情况,然而,如若以另一个角度来看待传奇剧的功能,则会宽容得多。曾参与礼仪设计的中央戏剧学院教师韩鑫解释道,如果是一个空类的世界,在礼仪设计上不能遵循某一朝代的行礼方式,甚至需要注入现代气质,以争取更多年轻人的目光。
清华大学礼学研究中心的一位研究助理认为,当我们谈礼仪时,大部分情形说的是“仪”,比如如何作揖、如何坐立、如何交谈等,而“礼”是一个更大的概念,涉及制度、典礼、器物等方方面面。他认为,此类影视剧对“仪”的演绎是可行且必要的,但应符合“自谦敬人”、“修己安人”等基本礼仪原则。
▲ 2018年8月12日下午,甘肃平凉市柳湖书院内展演“冠笄之礼”,旨在宣扬中华传统文化,教授大家汉式古典礼仪。  图/东方I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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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随便的“随便”
礼乐之邦的传统文化历经数千年传承,呈现出让人感动的力量,让人心怀崇敬,是为修身。《陈情令》剧组为了更好地塑造诚敬谦让的少年,在拍摄前为所有主演进行集训,包括体能、武术、形体、礼仪、台词等。“我们还请了专门的音乐老师培训他们弹古琴、吹笛、写毛笔字等。”该剧总制片人、总编剧杨夏表示。
那些原本存于古文典籍中的虚左礼、“虚坐尽后,食坐尽前”坐容、八拜礼、四百礼等都能在《陈情令》中观得细节。
以国风、古风为特色的古装剧集一方面看礼仪,一方面看服化道(指服装化妆道具)。近期热播的电视剧《陈情令》选择在服化道方面融合不同朝代的美学风格。戏里的姑苏蓝氏与魏晋之风相契合,同时也有宋代的雅致,比如瓷器等均按照汝窑、定窑来制作;而岐山温氏有图腾之风,因而更偏商纣时期。
“到金氏的时候,我们又不想它变成一个所谓的金碧辉煌的金銮殿。所以我们要把金色降下来,把白色提上去,它借鉴的是唐代的某些时期的历史元素。”该剧美术指导姬鹏接受采访时解释说。
▲ 魏无羡与他的佩剑“随便”。
《陈情令》里的许多道具都具有极高的人气,譬如陈情、避尘、随便、忘机、紫电等。对服化道团队来说,如何还原这些人气道具,便成了一大难题,因为每一个道具都有独特命名,不是生活中随便能买来的寻常物件。譬如,魏无羡佩戴的随身佩剑叫“随便”,“随便”的设计就让设计团队花费了不少心思。
“我们觉得它既然是随便,就应该来源于自然生活——它可能就是一根树藤,但是它一旦开窍后,里边就有了剑的双刃。”姬鹏接受采访时解释说。
《陈情令》从服化道、礼仪等独具匠心的设计为观众建构了一个关于东方美学的想象。虽然四海鼎沸,但是美伦美奂,有香草美人,有侠义之风。这也是今天许多人对于那个时代的想象,在视觉上极具美感。
这种盛景化、美学化的想象,需要放在这些年传统热的大背景下来理解。文化研究学者张慧瑜在评论近些年国产影视剧中的文化经验时谈到,这是一种对中国的认同,既有对现代中国经济成就的认可,也有对传统中国悠久文明的向往。
以此来看,近两年的电视剧对于传统礼仪、服道化的考究不是偶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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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与江湖的双重变奏
然而,如若《陈情令》只是在视觉盛宴上重现了中国传统文化部分要义,那就只有技术层面的意义。更重要的是,当越来越多的古装剧都在视觉呈现上下足本钱时,《陈情令》在世界观、价值观又有何特别之处?
“天下”或许是理解《陈情令》的一个关键词。但天下的精神内涵是什么,天下关乎什么,在许多影视剧中,天下无关乎正义,只关乎权力。
据学者秦立彦的说法,整体而言,近期很多古装片中呈现的时代都是充满危机、暴力的,在价值观上是虚无的,人失去了信任人的能力。
《陈情令》的不同在于,它讲的天下是与正义联系在一起的。剧中,天下祸乱起于温氏一家独大,欺凌弱小,正是在这一大的前提下,魏无羡和蓝忘机决定联手,担当起保卫苍生的使命,这里的“天下”更接近于儒家思想对于天下的理解,即超出了某个单一国家的范畴,扩展至天下世间的和谐。
《陈情令》没有复制这些年泛滥的宫廷剧设定,其背后的精神气质更接近当下已示微的武侠传统。剧中的魏无羡和蓝忘机是世家子弟,但同时也是一代少侠。其中颇为难得的一个设定是,主人公魏无羡在完成匡扶天下的大业之后,并没有成为新的掌权者。
与美国的西部片类似,通常武侠片中的英雄或侠客在匡扶正义、恢复秩序之后,就会和心爱的人一起离开江湖。因为他们既是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的英雄,又是正常秩序的反叛者和“法外执法”的人。在武侠片中,江湖充当着双重功能,一方面江湖和朝廷相似,是险恶的、争名夺利的、充满了爱恨情仇的“是非之地”;另一方面江湖又与庙堂不同,是自由的、无拘无束的、敢爱敢恨的“世外桃源”。所以,“千古文人”的“侠客梦”更多地不是在于建功立业、成就一代霸主,而是打碎一个恶人当道的世界之后退隐江湖。
而近年来一些剧集设置是反向的,从江湖回到宫廷,离恩怨分明的人生渐行渐远,这种空间想象的位移无疑预示着侠客梦的破灭。正是在这一点上,《陈情令》跳出了传统框架,复活了我们对于侠客梦的想象。也或许,正因为两位主人公皆为少年,以少年为承担者才让侠客梦的想象于文本内外更显得合理。在文本之外,你能想象,逃离北上广归隐田园能成为即将步入中年的八零后们的一种选项吗?而文本之内,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这是我们太熟悉的人生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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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击的少年
魏无羡和蓝忘机两个志同道合的年轻人,一路锄强扶弱,守护正义,其实遵循的是典型成长小说路径,故事讲的是两个本与天降大任无涉的年轻人如何因为偶然的机缘,遭遇了正义和邪恶的斗争,从而张开稚嫩的羽翼,与邪恶搏斗。承担匡扶正义大业的主体是两位少年,这样的设定有种春气奋发、万物遽只的意味
在接受采访时,扮演者肖战表达了对魏无羡这个角色的理解:这是一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血少年,永远把正义和邪门歪道划得很清楚。他开玩笑说这个角色有点像打不死的小强。其实,魏无羡身上的热血基于一种朴素的正义感。朴素的正义感,在少年那里,或许更有说服力,对于少年来说,热血几乎是天生的。
▲ 2018年4月20日,湖北省襄阳市,几名少男少女装扮成古代侠客在仿古一条街上玩快闪。这群少男少女头戴竹斗笠,身穿黑色的披风,装扮成古代侠客的造型,在临汉门、北街等古城街头玩快闪,吸引路人围观。  图/东方IC
《陈情令》在讲20岁少年郎对天下的担当,对应的是文本外的95后和00后们。
那么,当少年们开始心系苍生,力挽狂澜,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青少年主体性和自主性逐渐清晰与明确,主流社会对少年们能动性和创造性期待颇深。英雄的少年化、低龄化一方面是95后成为新兴经济动力的映射,一方面也是某种代际文化想象发生微妙转移的结果。
如果我们稍微注意一下,在近些年的影视剧里,充满正气的大多不是青年,而是少年。青年(或准中年)被佛系,少年在崛起,这是一个颇有意味的文化症候。
一百多年前,梁启超在《少年中国说》里热切呼唤出现“少年中国”: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而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少年们登场,构成大众文化中更具责任担当的主体。与其说作为文化想象的少年们更阳光,更有正义感,倒不如说青年们提前变老了。
相比少年,青年拥有更加老成、稳重的心态,谋定而后动。而剧中少年魏无羡秉承家训“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无论结果如何,都饱含勇气自我挑战、自我突破,向现代少年传递不忘初心、家国天下的价值观。
以进为击,以退为思;少年当有少年志,青年自有青年矢。
愿我们此生不负少年志,与世殊伦。
▲ 扇面书“与世殊伦”。殊伦,意为不同类。手执此扇的少年历经世间艰险后完成了自我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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