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首相特雷莎·梅黯然离场
定于今天(6月7日),英国首相特雷莎·梅将正式辞去保守党领袖,人们的注意力却已经匆匆赶往下一个关注点:英国脱欧何去何从?谁将领导英国?谁将接任首相?
有15名保守党议员在过去的一周宣布竞选保守党领袖。保守党作为英国的执政党,其领袖将出任英国首相。
部分保守党竞选议员(从左至右):安德利娅·利德索姆、罗里·斯图而特、多米尼克·拉布、马特·汉考克、鲍里斯·约翰逊、迈克尔·戈夫、杰里米·亨特,马克·哈珀、艾斯特·麦克维、萨吉德·贾伍德、詹姆斯·克莱弗利、基特·马尔特豪斯
前伦敦市长、英国外交大臣鲍里斯·约翰逊是角逐首相职位的大热人选。约翰逊一头蓬松的金色乱发,与特朗普有几分神似。他行事“离经判道”,有鲜明的个人风格, 在草根阶层中呼声很高。约翰逊在特雷莎·梅宣布辞职的当天就正式表示竞选首相职位。“不管是有协议还是无协议”,约翰逊说道, “英国都将在10月份脱离欧盟”。
川普公开表示约翰逊会是个好的领导者
这位与川普形似的前外交大臣会成为英国的新首相吗?
这番可能无协议硬脱欧的表态,立即引起了一场“阻止鲍里斯”的行动。5月29日,高调宣布竞选的约翰逊就收到法院的传唤,被控在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中误导民众。更大的挑战也许来自保守党内部,过往的历史表明,那些处在风口浪尖上的、呼声很高的候选人最后往往未获党内青睐。
前脱欧事务大臣多米尼克·拉布是另一个有力人选。拉布在2018年7月被特雷莎·梅任命为脱欧事务大臣,但在11月因为不满脱欧协议草案而辞职。拉布表示将会在布鲁塞尔争取更公平的协议。
值得注意的是,截止目前有两名女议员宣布竞选首相。
早于梅两天辞任的前下议院领袖安德利娅·利德索姆是其中的一位硬核人物。2016年,在卡梅伦挂冠而去后,利德索姆和梅争夺首相职位。本来占据较大优势的利德索姆在竞选演讲中影射梅未能生育,这一失言直接导致她的出局。此番利德索姆算是卷土重来。另一位参选女议员是前内阁工作与养老金大臣艾斯特·麦克维。
特雷莎·梅之后,会不会紧接着出现英国历史上的第三位女首相?现在还难以知晓。
可以确认的是这场角逐将异常激烈, 议员们将在一道共同的考题“英国脱欧”前表明自己的立场。包括英国外交大臣杰里米·亨特、现任环境大臣迈克尔·戈夫,现任卫生大臣马特·汉考克都已经出现在竞选名单上,这份名单在6月10日竞选正式开始前还可能进一步加长。
保守党议员们踌躇满志,他们中的一位将在七月底前成为英国的新首相。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真能比梅表现得更好吗?

梅的致命错误
要想取得成功,继任者需要从特雷莎·梅的失败中学习。
本周揭晓的欧洲议会选举,啪啪啪打在保守党和他们的老对手工党的脸上。最终的结果显示,成立仅仅四十多天的英国脱欧党在欧洲议会里赢得了29个席位,支持留欧的自由民主党取得16个席位。工党取得了10个席位,绿党7个,而执政的保守党支持率排在第五,仅有9%的支持率,仅取得4个席位。
这一结果赤裸裸地揭示出:三年时间过去了,在2016年英国以52%对48%的比例通过脱欧公投后,英国社会在脱欧问题上的分裂格局不仅未能改变,并且在进一步复杂化。
特雷莎·梅失败的最大根源正是未能充分认识到英国社会在脱欧问题上的分裂现状及脱欧问题的复杂性。
在2016年英国脱欧公投后,英国民众在谷歌上搜索最多的问题是“离开欧盟意味着什么”,而搜索第二多的问题居然是“什么是欧盟”。事后,有超过300万的英国公民在网上请愿希望进行第二次公投。
民众还未形成对英国脱欧的共识,甚至是基本认知,但是特雷莎·梅被公投结果裹挟,已经开始了她的舞步。
她的几次错误选择给自己戴上了镣铐。
第一个错误选择是过早触发《里斯本条约》第50条。2017年3月28日,在上任大半年后,梅正式签发了触发《里斯本条约》第50条、启动脱欧程序的信函。按照第50条,英国不论是否与欧盟达成协议,将在两年内,即2019年3月29日完成脱欧。第50条的触发,使得梅不得不在设定的时间闹钟下工作。
在国内民众对脱欧未达成大比例共识,来自工党、自由民主党的阻力还很大,自己所在的保守党更非团结一致时,梅匆忙激发第50条,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将脱欧谈判的主动权部分交给了欧盟。从此,梅陷入了“双线作战,腹背受敌”的境遇。
一方面要应对来自国内的重重阻力, 另一方面要尽力维持节奏,与欧盟共舞一曲。
她多次在与布鲁塞尔的谈判过程中威胁道:“无协议好过一个坏协议”。尽管考虑到英国的经济现实以及硬脱欧可能导致的破坏性经济后果,梅从未将无协议脱欧真正作为一个选项。悲哀的是,在梅反复使用“无协议脱欧”来震慑欧盟时,无协议脱欧逐渐成为一个主流的观点,除了脱欧党之外,甚至在保守党内部也赢得了大面积的支持。这反过来又增加了梅在下议院中的阻力。
为了确保跟上既定的节奏,梅不得不采取更为激进的举措,她在2017年4月,突然宣布提前启动原本在2020年5月才举行的英国大选,这是梅的首相生涯的致命错误。
梅的第二个错误是未能及早寻求跨党派共识。
提前启动的2017年英国大选是梅首相生涯犯下的致命错误。她未能清醒地认识到脱欧问题是个超越党派的复杂问题。相反寻求通过提前召开英国大选,来巩固保守党在国会下议院的势力。梅对外表示,英国脱欧前后,需要一个强有力的政府来对外谈判。
遗憾的是,梅过高估计了选举形势。大选刚宣布时,民调显示梅领导的保守党对科尔宾领导的反对党工党有巨大的优势,但接近投票日时优势大幅缩小。大选期间意外发生的两次恐怖袭击也影响了梅的声望,反对党一直拿梅担任内务大臣时削减两万警察来说事。最终的结果是,保守党意外失去了多数党地位,不得不与北爱尔兰民主统一党组建少数派政府。
特雷莎·梅选择提前举行大选,以期加强自己与欧盟谈判中的地位,结果这次提前大选演变成其首相生涯的致命错误。从此,梅的政治空间逐步缩小,最终陷入了困境。
2017年6月英国大选的失利极大动摇了梅的政治权威。如果那个时候,梅能够意识到脱欧是个超越党派的复杂议题,能够突破自己的局限,寻求跨党派共识——特别是与工党的共识,那可能极大改写英国脱欧的政治僵局。遗憾的是,梅继续坚持退出单一市场和欧洲关税同盟的既定路线,这与工党的单一市场与关税同盟对英国有好处的主张相悖。
一直到今年的3月13日,英国政府的脱欧协议草案以344票反对、286票赞成被下议院第三次否决。陷入困境的梅被迫转向寻求与反对党工党的脱欧共识。可惜为时已晚,陷入四面楚歌的梅,无法与谋求主政的工党达成最后的对话。
3月13日,脱欧协议草案第二次遭到议会否决,
当时离原定的脱欧日期3月29日只剩下17天。
当然,对于保守党和工党来说,未能凝聚共识,带领英国人民突破脱欧僵局,带来的是双输的局面。英国选民在欧洲议会大选中,直接以选票警告了这两大传统政党。
在5月24日的离职演讲中,特雷莎·梅沉痛地说道:“我已经竭尽全力,做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来劝说议员们支持这项协议。悲哀的是,我没能成功,我已经试过三次了……我的继任者将需要寻求一种新的推进方式,来尊重脱欧公投的结果。为了达成这一目标,他或她将必须完成我没有完成的事情,那就是在议会中达成共识。要达成这样的共识,在脱欧争议中坚持己见的各方都必须要愿意妥协。
梅的这番讲话可谓肺腑之言,但这一切都为时已晚。

继任者可以从梅的失败中学习什么
让我们来总结下继任者可以从特雷莎·梅的失败中学习什么。
首先,继任者需要学会的重要一点是“等待或促成议题的成熟”。凡事都有机缘,在时机不成熟的时候,贸然推进,带来的只能是糟糕的结果。
脱欧就不是个成熟的议题。2016年,在英国脱欧公投结果揭晓后的几个小时,卡梅伦携夫人出现在唐宁街10号的门外。他表示,自己不是那个适合带领英国驶向下一个阶段——脱欧阶段——的船长,宣布辞职。主张留欧的卡梅伦显然非常清楚,自己不可能领导一半公民想脱欧一半公民想留欧的英国走向下一阶段。
梅接手了这个烫手的山芋。她至少在三个层面面临着未能达成大比例共识的困局,这也正是脱欧议题未走向成熟的表现:
民意层面,这几天欧洲议会选举的投票结果显示,在脱欧问题上英国社会的分裂格局没有改变。好的迹象是,在脱还是不脱、硬脱还是软脱上英国公众的讨论深化了;
在议会层面,下议院连续三次否决了梅及其领导下的政府与欧盟达成的脱欧协议草案。432票对202票,391票对242票,321票对278 票的结果显示,梅未能在议会凝聚共识;
在内阁层面,先是在2016年脱欧公投中大出风头的外交大臣鲍尔斯·约翰逊挂冠而去,接着是前后两任脱欧大臣David Davis和多米尼克·拉布辞任,在不到三年时间有大约三十多名内阁成员离任。这反映出即便是在梅自己的内阁,也未形成脱欧的共识。
中国古话讲“天时地利人和”,又讲“时也,势也”,脱欧问题的复杂性显然远远超出各方的预期,需要时间让公众对这一复杂问题形成认知,需要时间让脱欧问题具体牵涉到哪些挑战逐渐浮现,需要时间让利益冲突的各方在矛盾的冲突发展中达成妥协和共识。遗憾的是,梅未能对脱欧议题的不成熟形成更为清醒的认识,正如上文所说,她在很短的时间内签署触发了退欧的第50条条款,从此被迫在限定的时间框架下去推动未成熟议题加速成熟,她的失败是大概率事件。
继任者的挑战在于,如何基于目前的基础展开卓有成效的工作?他们的有利之处在于,脱欧议题较梅在三年前接手卡梅伦时成熟度已经大大提升了,经过三年的脱欧僵局,各方已经厌倦了无休止的“脱欧”讨论,对解决脱欧问题的意愿提升了。他们需要思考的是如何响应10月31日这一新的脱欧时间表?在这个时间表前是否有可能加速议题的成熟?还是可以突破这一时间约束,有创造性的解决方案?这是留给继任者的挑战。
其次,不要使自己成为议题,团结各方,将工作交还给人民。
特雷莎·梅是富有经验的政治家,她于上世纪80年代即投身政治。2010年当选为卡梅伦政府的内政大臣,是英国历史上继撒切尔夫人(首相)、玛格丽特·贝格特(外交大臣)、雅基·史密斯(内政大臣)之后第四位担任重大国务官位的女性,并且,她任内政大臣六年之久,是最近六十多年来任期最长的英国内政大臣。特雷莎·梅更是临危出任英国首相,成为英国历史上第二位女首相。
2016年7月,梅上任没几天即密集出访德国、法国、意大利、波兰等重要欧盟成员国,强调英国未来即使脱离欧盟,也会非常重视与欧盟的关系。她又在同月先后到访苏格兰、威尔士和北爱尔兰,重申英国政府在脱欧谈判中将尽力维护有关地方的利益。这些举动充分表明梅作为政治家成熟的一面。
她也在上任的最初几个月表示,需要时间来准备脱欧方案,不会在2016年即启动脱欧程序。首相府在当年8月间对外表示,英国议会议员可以讨论脱欧事务,但是政府没有法律责任就启动脱欧咨询议会。这些最初的举动表明,作为经验丰富的政治家,梅意识到脱欧的复杂性,及议会可能对脱欧方案的通过带来阻力。
问题在于,脱欧问题的复杂性远远超出预期。英国与欧盟的关系绵延45年之久,早已在政治、经济、人员、法律等方面形成千丝万缕的关系,要想一朝脱离并非易事。在特雷莎·梅之前,执政11年之久的撒切尔夫人于1990年下台,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与党内成员在欧共体(欧盟前身)问题上存在分歧。2016年,卡梅伦在脱欧问题上直接玩脱。这些都表明脱欧问题的异常困难,脱欧任务的异常艰巨。
作为领导者,梅的任务不是提供答案——因为在类似脱欧这样的史无前例的复杂问题前没有明确答案,或者说没有任何一方都满意的答案。她的任务应该是领导和动员人民群众、领导和团结各党派直面困难,携手解决棘手的问题。遗憾的是,在践行领导力的过程中,梅逐渐偏离了方向。
身为一名女性领导人,她成功将“果断强势”打造成她的标签,在接掌首相权杖之时带给分裂的英国以希望。人们喜欢她,甚至津津乐道于她标志性的豹纹高跟鞋。但是,一个强势的梅逐渐变成了英国媒体调侃的“Maybot(梅机器人)”,在引领英国人民实施“脱欧”这一艰巨任务时,她没有看到脱欧事态加速陷入泥沼,没有灵活调整策略,及早寻求跨党派的共识,把工作交还给人民,而是因循守旧,过多的把“脱欧”的重任放在了自己、内阁和保守党的肩上。
正如我们看到的那样,梅不仅未能成功带领“脱欧”这艘大船驶向彼岸,还逐步使自己成为一个“议题”。在2018年12月、2019年1月推进脱欧协议草案的关键时期,她连续遭遇来自保守党党内发起的不信任投票和反对党工党发起的不信任投票。
我的老师,哈佛肯尼迪学院领导力教授罗纳德·海菲兹精辟的分析过这种领导力失败情形:“当你接手某个问题时,在很多人眼里,你便变成了那个问题,紧接着,摆脱问题的方式是摆脱你。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要为过程中产生的失衡状态、人们必须承受的损失以及落后者的强烈反对负责。
这是梅的领导力失败中最悲哀的一部分,她使自己成为了一个“议题”,这个“议题”模糊了公众关注的焦点,又反过来导致了领导行为的进一步失效。继任者应该从梅的失败中学习“把工作交还给人民” ,永远不要使自己成为一个议题。
“如果你不考虑、了解过程有多艰难,组织或社群便会把你当做受排斥者、不切实际的空想家甚至更糟糕的角色驱逐出局。”海菲兹教授说。
特雷莎·梅意识到脱欧很难,但是她没有意识到脱欧比她想的还要难。她成为英国历史上少数几位任期最短的首相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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