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恶性事件激发女性不安，发声让我们彼此支持

近日，南昌红谷滩杀人案件一时之间在网络上引爆了中国女性的不安全感。女孩们从小就生活在各种各样“保护自己”的规训之中，然而红谷滩事件却让她们前所未有地清晰意识到：无论她们再怎样努力试图自我保护，危险仍然对她们虎视眈眈，自己随时可能成为来自男性的暴力牺牲品——受害者与同伴走在人群之中、日光之下，没有做任何人们通常认为可能会“召来危险”的事。

红谷滩事件的新闻一度上了微博热搜

恶性事件引发“恐慌”

：发声有用吗？

网传，嫌疑人的动机是“找不到老婆，想拖个漂亮的女人一起死，做一对鬼夫妻。”其实，无论嫌疑人的动机是什么，有一个事实都在：此类事件的发生，确凿无疑地昭示着中国女性生活在一种极端不安全的环境中，她们的生命安全、人格尊严随时都可能被人侵犯，而目前并没有一种真正有效的手段能够改变这种现状。

这个话题随着愤怒而恐慌中国女性的不断转发与评论而持续发酵，然而女人们之所以感到害怕绝不仅仅是因为这桩单一的事件，而是每日不断涌现的新闻和自身经历：她们被刺杀、被尾随、被泼硫酸、被殴打、被强奸、被性骚扰……而我们的社会不仅没有给予施害者足够有威慑力的惩罚，还不断告诉那些受害的女性们：一定是你做错了什么，坏事才会发生在你身上。也许你与错误的男人交往，也许你穿着过于性感，也许你拒绝一个追求者时伤了他的心……

那些看似善意的“你们应当保护好自己”的提醒都罔顾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真相：女性的自我保护常常是一种徒劳；如果犯罪者不能得到有效的制裁，如果不断为施害者开脱的社会文化不能得到改变，这类事件还将千次百次地发生。红谷滩杀人事件恰是绝佳的例证，它撕破了有些女人曾经相信的、由社会构建的“女性要通过自我保护来抵抗犯罪”的谎言，前所未有地暴露了中国女性身处在一种多么不安全的环境当中。

成千上万感慨中国女性在网络上发声，却引起了反对的回声；愤怒的女性太多，却引起了某些男性的恐慌。他们说，这是在制造性别对立。他们无视事实：绝大多数针对女性的犯罪都由男性所实施，且通常都是性别不公带来的恶果。而即便就普遍来说，所有凶杀案的受害者中男性多于女性，施害者通常也是男性。因此，在我们的社会当中，男性犯罪者给全体女性都带来了不可忽视的威胁，是无可争议的。

同时，也有人质疑这股网络上愤怒的浪潮：它有用吗？有些女人已经意识到，恶性事件之所以不断发生，是因为它们根植于我们毒性的社会土壤。当人们只是在网络上愤怒不已，现实环境却尚未改变，这些发声还有效吗？

“姐姐来了”

：女权主义是勇敢说“不”

前段时间，我在帮助一位人类学专业的朋友完成她关于中国女权主义的研究。和另外几位同伴一起，我们花了相当长的时间讨论中国女权主义者的不安全感和中国女权运动，我也借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谈话整理出了对于上面问题的一些思考。

“我的生活，不是你的AV”是2018年韩国爆发的一场女性抗议活动中的口号。事件的导火索是艺人具荷拉事件：前男友用断送她的演艺生涯威胁公开她们亲密的照片和视频，为此，具荷拉在电梯间向他下跪。

这种行为，叫做“色情报复“，是一种未经他人允许，通过散布ta人的私密信息，从而侵犯ta人隐私、毁坏名誉、影响当事人生活的行为（延伸阅读：“分手后，最放心不下的是你手机里我的私密照”）。具荷拉事件引爆5万韩国女性走上街头抗议警方对性骚扰的不作为、隐蔽摄像头带给女性的恐慌、偷拍色情图片给女性带来的伤害。

同年在韩国发生的还有梨花女子大学的抗议示威活动，梨花女子大学的学生们为了教育公平而发声，与千名保安爆发冲突后，无数的毕业学姐回到校园声援在校学妹，手举“别害怕，姐姐来了”的横幅。这一句标语是我在去年的韩国社会运动中最喜欢的、也是我对女性权利运动发展最热切的期望。

梨花女子大学学姐们的声援行动

由于国情的不同，在中国表达对女性权利的追求和关心，有着种种限制。在这种情况下，网络成为了大多数人表达意见、选择立场最好的平台之一。这是中国女性拥有的为数不多的方式：去寻找彼此、支持彼此、团结彼此。而公开表达自己的不安全感与愤怒，向错误说“不”——而非驯服于女人“应当忍耐、改变自己而不是改变环境”的规训——正是中国女人追求权利时走出的第一步。

在中国，公开宣称自己是一名女权主义者无疑是一件需要付出代价的事，往往意味着一个人需要承担加诸于它的一切负面含义。尤其在互联网上，女权主义者被描绘成了好吃懒做、只要权利不要义务、娇滴滴、卖弄弱势的丑女，以至于人们对它的嘲弄，譬如“田园女权”、“女拳主义”，都比它本身更加常见。你可能反对重男轻女、相信教育平等、渴望同工同酬，然而你可能还是会畏畏缩缩地表示，“我不觉得我是一个女权主义者”。

漫画作者：肖美丽

然而，倘若不是女权主义者们在建国之际、变革之时，与男性领导者据理力争，我们不会自豪地拥有工作；当我们的丈夫虐待我们时，我们不会被允许离婚。如果不是女权主义给女人带来的思想解放，我们每一次面对加诸于女性的犯罪，都还会不断地怪罪受害女性，而为施害的男性开脱，哪怕是面对红谷滩杀人案这样的事。

进入每一个领域

：我们要互相保护

女权主义的污名，在中国女性之间也造成了难以消除的隔阂。女人们互相攻击、充满敌意，所谓的“温和”与“激进”看似水火不容。除此之外，关于女性议题的方方面面也常年争论不休：

女人是弱者吗？应该说女人是弱势群体吗？

应该怎么样对待政府？与之叫板对争取女性权利是好是坏？

怎样使人们接受女权主义？规训还是劝服？

应该联合男性吗？男性可能成为真正的女权主义者吗？

什么才是女性权利中首先应当被争取的东西？

女性应该为了全体女性的福祉而放弃一定程度的个人发展吗？

……

不同的人在理念、态度、策略上都各有不同，但大多数时候这些争论不是坏的，在我和朋友的面谈当中，我们也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异见。然而，最重要的，无论方式如何，我们首先都要相信：多元的女性是进步的源泉。

做永远胜过不做。而千百年来，那些压迫者唯一的愿望就是我们不去做，不要去诉说自己的愿望、不要去争取自己的权利、不要耳语、不要写作、不要反抗……他们希望女人噤声——我们不会满足这种愿望。

我始终相信的是，女人要进到每一个领域去。我们要参政，也要行医，我们要上战场，也要上讲台，我们要追求金钱，也要追求高尚的东西。我们要做科研，我们要写程序，我们要创造故事，我们要制作电影。每一个人类可以进入的领域，我们女人都要进入。

为什么如此？在我和朋友的一次谈话中，她问我：作为一个中国的女权主义者，你觉得女权主义者们在日常生活中能做到的、有利于女性主义发展的事情是什么呢？我的答案是：保护彼此。

温和的保护激进的，激进的同时也在保护温和的。因为没有任何一种策略是已知的必定行之有效的，我们需要彼此。我们要进入到每一个领域中去，是为了追求个人的理想，也是为了能够保护彼此。因为我们都必须看清，任何一个独自的人都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改变国家与世界，只有当我们有千千万万个——或许是畏畏缩缩的，或许是勇往直前的，或许是身体力行的，或许是悄悄支持的——改变才可能发生。

因此，尽管那些女孩们在惶恐的衡量中——害怕自己一步踏错，就将前途或者声誉断送，感到束手束脚、许多事情都无法去做——还是小心翼翼地为争取女性权利发出的每一点细小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值得我们的尊敬。

我们应该互相保护——当有人的生命安全受到威胁，我们应该保护她；当有人的人格尊严受到侵犯，我们应该保护她；当有人被剥夺了声音，我们应该保护她；当有人被恐惧和羞耻占据，我们应该保护她。我想保护很多很多的女孩，也渴望很多很多的女孩在我的不幸来临时，保护我。当红谷滩事件发生了，如果千千万万的中国女性都能站出来追责、要求改变，那么，或许我们就能让这样的事情更少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