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点击上方“选美”,关注选·美公众号

这是选·美的第1133篇文章
本文作者沈辛成
伊丽莎白∙沃伦在政治舞台上万般骁勇,对自己的主张从不藏着掖着,也有坚信自己代表社会正义的底气,但这不代表她是个有勇无谋的人。2015年12月,希拉里得到了参议院所有的民主党女性议员的集体背书,沃伦是唯一没有立刻加入的,一直到半年后的2016年6月,当希拉里已经彻底坐实民主党提名之后,沃伦才宣布支持希拉里。这其中有多少考量,我们能猜个大概,但有一点是明确的:2015年底沃伦虽然没有第一时间为希拉里背书,但也没有公开反对或者攻击希拉里,尽管两人的政治立场相差甚远。
今年的情况忽然不一样了,沃伦自己也选总统。拜登入场党内选举第一天,沃伦就在采访中把前副总统批到了骨子里,说起2005年在参议院关于破产法的某次交锋,沃伦说:“当时,当劳动阶级家庭因为医疗问题、失业问题或者家庭问题而濒临破产时,当全国最庞大的金融机构试图把数以百万的这样的家庭的最后一滴利益都榨干时,没有人为他们站出来,我与拜登争论是因为那些辛勤工作的劳动阶级家庭没人可以依靠,而拜登则是站在信用卡公司那一边的。”
不仅如此,在拜登宣布其24小时之内630万美元的筹款数额之后,沃伦的团队立刻向其支持者发出电子邮件,指称其筹款之所以又快又多,是因为拜登搞的是那些最“高大上”(swanky)的私人募款晚宴,而其地点,恰恰是电信巨头康卡斯特(Comcast)说客的家里。沃伦此前已经宣布了不搞这种类型的募款,因为这是跪舔权贵,与她要打造的草根运动南辕北辙。这几次呛声,都是沃伦发难在前,句句诛心,也句句发自真心。能这样与自家党派的前副总统公开叫板,想必这种不合是有群众基础的:民主党左翼极不待见拜登,甚至可以说是仇恨拜登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拜登入不了民主党左翼的眼呢?具体哪些事情上的做法倒了他们的胃口呢?把拜登从政半个世纪的主要负资产做了个清点之后,我把这些“不良记录”称为“特拉华包袱”。
参议员拜登
拜登最为人熟悉的角色,是奥巴马的副总统,是史上第一位黑人总统身后的“老白男”,两人跨越种族跨越年龄的深厚友谊成了华府和互联网上的一段佳话。但是拜登作为特拉华州参议员的身份却并不为很多人所熟知,事实上,从三十出头就胜选步入政坛,一直到2009年成为副总统才卸任,拜登当特拉华州参议员一当就是三十六年,可以说拜登的政治生命,就是特拉华州在过去半个世纪的政治历程的写照。
特拉华州位于东海岸最大的半岛德玛瓦半岛之上,西侧接壤马里兰,东侧与新泽西隔河而望,北边与宾州有着一条完美的圆弧作为交界。特拉华州称自己为“第一州”,这指的是1787年12月7日,特拉华州代表是第一个在合众国宪法上签字的。特拉华州非常白,人口中70%都是白人。特拉华州非常小,土地面积居第49位,该州没有一处国家公园系统认证的国家公园和历史遗迹,可以说无论是从地理上还是文化上看,都是无足轻重,以致于经常被开吞并的玩笑。
然而特拉华州在经济上的地位却极为重要,在该州注册的公司有一百三十万有余,全球五百强公司中有超过66.8%都选择落户特拉华州。大企业之所以钟爱特拉华州,主要是因为:第一,该州的法院系统在处理纠纷时,依靠法官的决断,而不需组建或征询陪审团,因为有大量判例可循,法律意见的形成快捷高效,套路稳定,不用跟“无知民众”打交道,所以深受企业青睐;第二,特拉华州规定,在该州注册的公司如果在州外经营业务,其所得营收不必向特拉华州缴纳企业所得税,这就使得很多企业利用法律漏洞,将大量在特州之外的业务都归到特州名下,以求避税;第三,在特拉华州注册企业极其方便,一小时之内在线上就可以完成,且很多时候不需要出示身份信息,自然为企业的一些匿名操作提供了很多便利。特拉华州是美国公司法从业人员的训练场,这里聚集了全美最优秀的律师,说特拉华州是美国境内的“避税天堂”丝毫不为过。
特拉华州的特性强力地塑造着拜登的政治立场、判断和眼光,从七十年代民权运动在美国北方的兴起到二十一世纪初金融风暴前的宁静,特拉华州所想即拜登所想,特拉华州所急即拜登所急,“特拉华包袱”将成为拜登此次党内初选最大的绊脚石。他的风波和丑闻不算少,这里我只对民主党左派对他两个最大的指控做一简单评析。
破产法问题上孰对孰错
沃伦和拜登之间的恩怨不是个人恩怨,2005年当沃伦仍在哈佛任教尚未从政之时,两人就在参议院有过一次激烈交锋,争论的焦点是2005年破产法案中关于个人申请破产的内容。沃伦是破产法方面的专家,拜登则是该法在民主党一翼的主要推动者,Vox近日对此事有一篇极为详尽可读的综述,这里附上链接(https://www.vox.com/policy-and-politics/2019/5/6/18518381/baccpa-bankruptcy-bill-2005-biden-warren),我在这里对该文的精要做一次二度总结。
首先,拜登和沃伦两方对个人破产申请的认知截然不同,拜登认为破产即恶意赖账,沃伦则认为破产是灾病之后小民们自保的一种求生方式。其次,拜登认为以往的破产法只要求债务人变卖家产就停止追究,其价值往往远低于债务总额,债权人大为吃亏,这成了一个法律空子,应该要堵住,沃伦则认为美国的经济形态已经让中产阶级经济状况极为脆弱,申请破产的人中三分之二是因为失业,四成是因为医病,这些人以前都是好好还钱的,忽然一下不行了,制度应该保护他们度过难关才是。再来,拜登认为大量破产申请使得债权人风险增加,日后放贷利息就会增高,这个负担是所有人共同承担的,这于旁人很不公平,也不利于激发经济活力,沃伦则认为不给软着陆,把一部分经济力量薄弱的人长久地推入债务陷阱,这才是不利于经济长期发展的。
关于破产法案的效果,事实证明它确实降低了破产申请数量,也确实降低了借贷利率,然而另一方面,由于新法修改后医疗费用产生的债务无法再被免除,因为医病问题而申请破产的人数骤减,换言之,大量的人因为生病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债务深渊。沃伦在听证会上指出,美国的医保体系极为不合理,在这样的情况下,破产申请是小民唯一的喘息之机减负之路,堵上这条路就是要了他们的命;拜登则认为,这个事情和破产法案本身没有关系,是两档子事。
这一事件中的对错很难分清,因为双方都有充分的立论依据,但是沃伦经此一事后,开始认清美国的各种制度环环相扣,中产生活日益艰难是因为这个制度腐败到了根子上,钱可以生法,而弱势者的声音却没有人听,这也是她后来亲自从政的主要原因之一。要知道,2005年的破产法案已经被推了十数年,这法案背后的主要说客势力一般认为是银行和信用卡公司。由于没有实物可以抵押(比如房和车),信用卡借贷是风险最高的,个人申请破产的话信用卡公司损失最为惨重,堵上这个漏洞,就能降低他们的风险。这是沃伦诛心指控拜登“站在信用卡公司那一边”的原因,在两人的交锋中,沃伦直接指出特拉华州的法院,压根就不受理个人的破产申请,而只受理企业业务,从今日沃伦的言论也不难看出,她认为拜登是因为他的“特拉华包袱”,才不顾逆境中的小民死活,因为屁股决定脑袋,所以他才更愿意帮助在沃伦看来已经权势滔天的银行,这在左翼看来显然是不道德的。
七十年代去种族隔离的一笔旧账
左翼对拜登的第二项严重指控的目标,是其在七十年代从政之初对强制校车去种族隔离政策的态度和言论,一部分左翼认为拜登抨击去种族隔离的政策,加上其早年对还是候选人的奥巴马的评价(说他是“第一个体面、干净、受教育的黑人政客“……),可以直接扣上种族主义者的帽子。那么这些指控是否真实呢?其针对的,又是哪一笔旧账呢?
这就要说到七十年代的美国北部了。彼时,裁定公共教育施行种族隔离或是区别待遇乃是非法的Brown v. Board of Education一案已经过去二十年,但是美国的社会现实仍然没有多少改变,在波士顿,白人学校和黑人学校隔得很远,其所获得的资源也差得很远,这是由城市的结构决定的,黑人与白人本就分居不同地块,享受的经济水平也相差悬殊,黑人学校买基本教具的钱都捉襟见肘,走投无路的黑人家长只能诉诸法律。由于1965年麻省的《种族不平衡法》要求公立学校必须去种族隔离,麻省地区法官亚瑟∙盖瑞蒂要求1966年9月之前,必须实现波士顿公立学校的种族融合。
要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实现如此大的目标,波士顿“教委”便想出一招:用校车把黑人社区的学生送到白人社区的学校去念书,反之亦然,这样一来每所公立中学就都能够实现既有黑人学生又有白人学生,这样一来种族融合就实现了。可以想象,此举遭到白人家长激烈反对,载着黑人学生的校车开到校门口时,遭到抗议人群的围攻,丢石头砸车的,用种族词汇恶毒谩骂的,校车必须由警车开道护送才能勉强安全抵达。大量白人家长把孩子留在家里,不送去学校,试图瘫痪波士顿的学校系统以示抗议。波士顿全城一度种族关系极为紧张,暴力的苗头处处可见,所有公开支持强制校车政策的家长和政客,都会遭到猛烈的责难,参议员泰德∙肯尼迪被数百名愤怒的民众围攻,连办公楼的玻璃都被砸碎,人们指责他两面派,明里他公开支持公立学校的去种族隔离政策,但暗里却把自己的孩子送去私立学校读书。
波士顿强制校车风波中最为凶猛的白人群体是爱尔兰人和意大利人,他们自己的经济状况也没有多好,公立学校的教育资源确实于他们极为宝贵,其激烈的反应既有种族主义心理作祟,又有担心奶酪被动的实际考虑。美国东北部爱尔兰裔和意大利裔人口众多,波士顿的事件导致民意急转直下,当时政客普遍对强制校车去隔离的做法持批评态度,以维护自己的政治地位,三十出头的特拉华州参议员新人拜登也不例外。拜登在这一时期留下了很多言论,如今看来都很成问题。CNN上个月披露了拜登的一封信件,显示出他与当时密西西比参议员詹姆斯∙伊斯特兰德在反对强制校车政策问题上的亲密合作。伊斯特兰德是公开的白人至上主义者,曾经公开表示黑人是劣等种族,他也是代表美国南部势力积极抵抗联邦政府各类种族融合政策的旗手。
当然,拜登对强制校车政策的反对有他自己的理由,他认为去种族隔离不等于强制种族融合,任何定量分配的体系,最终的结果都是平庸。他说,预设黑人孩子必须坐在白人孩子身边才能取得学业成就是荒谬的,他认为这种预设本身才是种族主义的,黑人自己难道就不会学习的吗。但是黑白人社区教育资源的不平衡并不单单是学校的问题,而是一系列更大的社会问题共同造成的,比如不公平的房贷政策,不公平的住房区划等等,把学校问题单独拿出来看,可能于理没错,但是考虑到美国种族问题残酷的社会现实,不得不说拜登当时的做法颇为冷酷。当然,也可能他这么积极反对强制校车政策是出于对特拉华州选民构成的考虑,这样背地里的精明我们就无从考证了。
总结
拜登在七十年代的言论有没有挫伤他在黑人选民中的支持率?目前并没有发生,这一问题毕竟是新近揭露的,远不如奥巴马身边八年的情谊有分量,拜登在黑人选民中声望仍然很高,这是他领先于桑德斯和布迪杰等人的重要票源。另一方面,桑德斯总是把当年亲身参与民权运动游行挂在嘴边,作为其讨好黑人选票的法宝,这一策略完全失效,2016年就被希拉里压制,今年要赢得黑人选民,桑德斯依旧觉得乏力。可见黑人选票的去向,并不取决于政客半个世纪前的言行,民主党左翼在这一点上的愤怒,大有“皇帝不急急太监”的架势。
然而,在阶级问题上,拜登面对愈发左转的民主党确实需要重新检讨了。有人说,他对企业格外友善的态度是因为他在代表特拉华州,这确实没错,但“特拉华包袱”屁股决定脑袋的说法并不足以为其开脱,因为在上述两项指控中拜登所展现的是同一种思维定式:他拒绝承认局部的问题是与更大的社会问题紧密相连的,他不愿放眼去看更深层次的结构问题,而是满足于做一名立法界的匠人,小敲小打就好。经过2016,民主党左翼已经基本认定美国社会的病远比显现出来的严重,得下猛药才能治好,这也是助推桑德斯和沃伦等人的源动力。拜登缺乏这样的眼界,缺乏这样的思维,甚至缺乏勇气去承认和面对这些更为宏大的问题,从他宣布竞选的视频也能看出这一点。在他看来,美国是一种思想,是一种品性,特朗普只是一段插曲变奏,回到奥巴马时代就一切太平了,而对大多数日子过得拮据的人来说,美国无非是一个政策的集合,而他们现在觉得自己过得不好,不是“回归常态”能够解决的。只谈风月,不谈政策,这才是真正令人担心的,这样的人即便侥幸赢了特朗普当上了总统,也是蹩脚总统。“中产乔叔”归根结底也还是嘴上喊喊,左翼和拜登谁才能真的赢得中产民心,还要等辩论场上见分晓,以沃伦现下的思维敏捷度和呛人火力,拜登的表现真是让人捏把汗呢。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