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吃瓜星球 • 第079期  —

策划/文字-李西瓜
设计-凉白开

排版-养乐多
在知乎上搜索“汉服”，“为什么很多人反感汉服圈”是被回答最多的问题，有近三千个答案。其他汉服相关高票答案里，正常讨论汉服的问题和攻击汉服和汉服圈的问题大概各占一半。于是这个我们只敢在私下讨论的事情，在国内最严格的网站上被鲜明地提了出来：许多人看不顺眼汉服及该圈很久了。
不敢公开讨论是因为怕被撕。20岁上下的年轻人又闲又精力充沛，在互联网上战斗力惊人，侮辱扣帽灭全家张口就来，而所谓汉服复兴运动又恰好发迹于学生党，兵强马壮。这两年能明显感觉汉服势力平静下去很多，有一部分原因就是最初那批学生都毕业了，说不定已经开始996被生活摧残得说不出话了。
前人已去，传说还在。相比于其他各种juàn的日常互撕，汉服圈的独到之处在于，他们的撕不局限于线上嘴炮，更有大量人类实体批判甚至撕扯案例。
比如你如果随便搞一件你认为是汉服的汉服穿出门，多逛一逛，就很有可能会招致批判。批判的主要角度大概都是“不伦不类”“有失正统”“改编不是乱编”等。从网上的几万条对汉服圈的批判里，可以梳理出来一个经典的故事脉络：
我觉得汉服挺好看，就在淘宝上随便买了一件穿，出门就被一个女孩大骂一通，嘴里说着些什么“山寨”“山”之类的鬼话，甚至想扯烂我的衣服。幸好我不是包子，把她骂了一顿。但汉服以后我肯定不会穿了，麻烦。
这样的故事看多了，就会觉得“正统”汉服捍卫者已经成为了一种类似于僵尸的形象：他们愚蠢、冲动、思维单一，四处寻找落单的穿传统服饰的人，然后奋力扑上，好把他们咬成和自己一样的生物。当然僵尸最终一定会被正义的人类所战胜。
这显然是一个误会。且不论汉服爱好者中绝大多数都是平和的普通人，就算是最热衷于撕逼的那一小搓，他们的撕逼活动也是多种多样的，绝不是僵尸行动这么简单。
骂你的衣服“不伦不类”是一个派别，骂你穿的是“山寨”又是另一个派别。同样是骂你不伦不类，内部也氛围不同的流派；同样是骂你穿山，也有各自的动机。虽然他们都可以骂你，但你不能把他们混为一谈。
我们接下来就以一个非汉服爱好者的角度，来理顺一下当代汉服界并不错综复杂的流派与关系。
 🍉.汉族复兴 
前段时间一个微博上短暂地出现过一个热搜，叫“汉服 仙服”，就起源于汉服爱好者们关于“什么是汉服”的撕扯。
一部分保守人士认为，现在市面上的所谓汉服瞎编乱改，已经不配被称为汉服。反正你们穿汉服就是为了美，不如叫仙服。所以这个事情又称【踢出汉服圈】运动，【你也配叫汉服】运动。
这就是汉服界最大的争吵源头：究竟什么是汉服？谁有权定义汉服？
每个吵架的人都认为自己有权定义汉服，并都能说出长篇大论。从裙绔衫袄袍的分类到它们各自的系法，七种袖子十几种领子，这些长篇大论都有让人瞟一眼就不想阅读的神奇魔力。我曾经打开过一个科普古代裙子面料的视频，直丝斜丝斜丝直丝，缓慢的语调和明明就毫无变化的布料，30秒就治愈了我持续两周的失眠顽疾。
这些潜心静修的人们认为，汉服必须严格遵循古代的服装的形制。因此也被称为形制党。之所以只讲形制不谈颜色，是因为出土文物的颜色大多已经脱落而不可考，不然的话颜色肯定是要有要求的。虽然从兵马俑复原图来看古代衣服的颜色似乎比较辣眼睛。
为了规避版权问题，兵马俑的颜色复原图看截图吧△
美丑不是形制党的追求，文化复兴才是。两千零几年，汉服诞生之初，就是为了汉民族文化的复兴，而不是像后来那样为了卖货。说这个阶段的汉服服务于民族主义也不为过。
在把汉服与民族主义绑定的那批汉服爱好者看来，既然是复兴汉文化，那清朝的衣服肯定不行。唐朝和南北朝的服装好看，但这两个阶段都是北方少数民族融入的时期，也不能叫【汉】服。于是，要符合“汉族主体”和“文化强盛”两个标准，明朝就成了最好的选择。所以明制党也是形制党的重要组成部分。
当然这么严格的人在哪都是不受待见的，别人会觉得他们神经病，“汉族本身就是融合民族谈什么纯汉”之类的对掐十分常见，但总之对古代服装的复原是形制党的一致追求。
形制党与下文要提及的带货党走的是截然不同的路数。带货党顾名思义，搞汉服就是为了卖货，注重设计和经营。而形制党因为款式全盘照搬古墓，不太符合现代人审美，所以虽然也有人开店但是销路不怎么样。而且比起赚钱，布道带来的快感要更刺激。
汉服圈的社交与卖货，主要靠群，qq群和微信群。在群里，汉服KOL们，也就是所谓的“大佬”，是绝对的话事人。甚至有人给群中小妹发测试卷写感想，俨然一副新兴宗教的样子。
然而，就跟我们这些天天批判社会的小编都是扣着脚丫子的臭屌丝一样，汉服圈那些挥斥方遒的“大佬”们很多也都是一无所有的的年轻人。一位自称“我就是历史体系”形制党所谓大佬被扒出，他其实是一位连工作都没有的刚毕业的学生，因为高风亮节，拒绝了别人给他二百块吃饭的好意。
 🍉.汉服生意 
汉服因为符合很多人心中对古代的美好幻想，得到了相当一批受众，并走上商业化的轨道。在这个过程中，正统汉服爱好者们起到了最初的启蒙效果，而随后跟进的汉服商家则用一个个新款推动了汉服的进一步走出圈外。汉服从一个小圈子自嗨的穿衣风格，遍布现在我们在抖音和快手随便都能看见古风少年少女，与这些早期玩家的自发推广密不可分。
但是早期玩家内部是互看不顺眼的。主要是形制党看不顺眼原创商家。
汉服商家里分两类，一种是遵循古代服装形制的形制党商家，一种是不那么遵循古制的原创设计商家。前者经常对后者发起攻击，主要攻击方式就是指责对方瞎编乱改不是汉服。
而这些撕逼当然不是为了情怀。一次成功的撕逼引导，可以为发起攻击的商家引来货真价实的客流。真金白银和胜利的快感，足以令人成瘾。至于冲锋陷阵的粉红色士兵，胜利的果实并不归她们。
对于竞争对手的质疑，原创商家几乎不怎么反驳，一个是因为按照对方的逻辑对方说的就没错，吵架没有意义。另一个是因为原创商家因为不遵古制，衣服怎么好看怎么来，所以生意非常好，实在是比较忙抽不出空来撕。
然而原创商家又培养了另一片撕逼沃土。这就是原创商家的信徒们。
信徒们很厉害，跟形制党对掐，骂形制党穿的是“尸衣”。但反撕只是撕逼生涯中的小插曲，最重要的还是去骂那些穿山寨货的不懂事的汉服路人们。
原创信徒们把几个原创商家的衣服称为正版，仿制品就是盗版，或者山寨、为了撕起来方便也会简称“山”。但和其他原创商品的购买者不同，正版汉服的购买者对于打击山寨有着极大的热情，有的人几乎是撕红了眼。
这就回到了文章开头那个场景，你穿了一件来路不明的汉服，很容易就会受到质疑，说你穿的是“山”。这就是因为你在网上随便买的汉服很可能是抄袭这那几个原创设计大店的。她们看了就很生气，“穿山寨货的贱女人”，大概是这么个感觉。
但是你要想去买所谓正品又买不到。因为目前为止汉服的受众仍然不广，汉服原创商家为了不亏损，出货量很小，几乎上线就被抢光，当然也可以理解为一种饥饿营销，汉服界的小米。
卖方市场维持了几个原创汉服商家的高定价水准，也滋生了一个活跃的二手市场。许多汉服爱好者都是学生党，手头没什么闲钱，一两千的汉服买来照照镜子拍几张照，就转手又卖出去了。有时还能卖上高价。甚至有人专门做二手汉服生意，成为汉服黄牛。大家其乐融融，形成了一个良好的循环。
但是山寨毁了这一切。
主要是山寨货来了之后，二手市场受到了摧残。有了便宜好穿的山寨货，不坚定的大多数买家很容易就被吸走了。“我花6k的衣服，因为山寨，卖不出去了。”这样的控诉在群里比比皆是。
所以，撕别人的山寨汉服，大概率撕的不是情怀，而是自己的血汗钱。看起来她们是一群为了正义而斗争的年轻人，实则是因为山寨货结结实实地损害了她们的实际利益。少则几百多则几千。以及山寨拉低了她们的档次，本来自己的衣服穿着好好说烂大街就烂大街了，这换谁不生气。
也有人为山寨鸣不平，“还不是你们面料太便宜了容易被山！你看人家lo服怎么就没人山！”确实，lo服的制作成本比较高，但也是撕得飞起，这里就不展开讲了。无论如何汉服的制作成本实在是比较低，所以就算天天挨撕，山寨商家也愿意承受压力，而且坚持下来的都赚到钱了。
总结下来，汉服圈的撕逼结构大致如下：
从上图可以看出，汉服路人买家太惨了，什么都不知道，逛淘宝买件衣服，就被所有人针对。有抄袭原罪的山寨商家还只有两拨人来撕，路人买家得到了三只箭头，可以说是一脚踏进汉服圈就成为了草船。
从撕逼的动向来看，可以发现金钱是汉服圈的重要维稳因素。原创商家和山寨商家的收益都比较稳定，心态也就比较稳，所以他们不撕任何人。黄牛、普通汉服爱好者的收益波动受舆论行情影响比较大，所以他们是摇旗呐喊的主力军。至于形制党，搞的更多的是文化范畴的事情，应该认真考虑一下往学术界或者新媒体方向发展。就是后两圈撕逼更残酷，这些人能不能受得了就不知道了。
观察汉服圈，只觉得混乱吵闹，但至少也可以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原创是第一生产力。汉服的原创设计养活了汉服圈的所有人，不管是赚钱还是撕逼都是因之而起，妥妥的圈中夏娃，万物起源。
但是原创设计也并非绝对纯洁的白莲花，和任何生意并无二致，汉服也存在压榨成本与偷工减料的小心机。就像“匡威容易开胶说明你买到了正版”一样，曾有人因为别人的汉服绣花太密而一眼识破其是山寨货，“我买了XXX家不下一万块钱的衣服，她家绝对不会这么舍得用料。”
把汉服圈子的关系理顺，不难发现，这里面的人与关系与别处的圈圈juànjuàn并无不同：原教旨主义者们聒噪而孤独，有钱赚的人都无暇说话，沉默的大多数只信自己看到的然后用钱投票。
以及不管在哪永远都有一群热衷于摇旗呐喊的人，为谁而撕对他们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冲锋陷阵的感觉。
撕逼贯穿汉服圈的全盘，但撕只能有时带来一点利益，而从未解决过任何问题。有能力做原创设计的汉服电商仍然受众稳固，新涌入的汉服爱好者们仍然热衷于购买山寨。生命不息战斗不止，希望汉服圈以后能继续繁荣昌盛下去，为我们提供新的人类观察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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