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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选·美的第1093篇文章
本文作者王晓枫,《凤凰周刊》特约记者。文章原载于《 凤凰周刊 》第658期,本文是“特朗普的墙”系列第三篇推文。
北纬31度49分30.7秒,西经110度57分44.7秒—美国亚利桑那州图桑,靠近美墨边境的茫茫荒漠中,孤独地竖着一个棕红色的小十字架。五年前,一名29岁的墨西哥女孩倒在这里,她死于脱水。她永远不知道,自己距离梦想只差1个小时路程。
在亚利桑那州的沙漠上,有很多这样的无名坟冢。自1999年以来,有超过2200位非法移民死在这片沙漠上,这名女性是其中之一。隶属图桑边境巡逻队的詹姆斯·圣路易斯说,对于非法越境者来说,没有哪里比亚利桑那州的沙漠更致命。
魔鬼之路
越境死去的非法入境者,被记录在亚利桑那州偷渡者死亡信息数据库中。打开数据库,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红圈,每个红圈都代表一名死者和其尸体被发现的地点,上面标注了性别、死亡时间和死因等信息。
每位遇难者都有一个独特编号,以便家人认领。2017年前6个月,亚利桑那州共发现81具尸体,这些尸体被发现时有的只剩下骨架,有的还有皮肤残留。
根据这些信息,我和向导布莱恩·百斯特驱车从图桑前往美墨边境。50多岁的百斯特是加州人,他的妻子是洪都拉斯人,这让他不仅喜欢拉美文化且对非法移民充满同情。与很多左派一样,百斯特并不看重物质享受,他穿着松垮且已经掉色的长袖格子衬衫,靠近腰部的地方还破了一个大洞。
“这都是美国政府的错,他们用不平等经济政策压榨剥削中北美洲国家,致使那里充满暴力贫穷,这些国家的人民才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美国。”说完这句话,百斯特的脸不由抽搐了一下,他愤怒地用手拍了一下方向盘。
 基于这样的原因,他在两年前来到亚利桑那州,加入当地的左派组织“边境链接”。该组织成立于1987年,致力于促进边境两侧社区的交流和沟通,以及为偷渡者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车越来越向南部行驶,路边的植被开始荒漠化,只剩下光秃秃的岩石、孤零零的山艾树和长满尖刺的仙人掌,气候也越来越干燥。大约一小时后,百斯特将车停在路边。刚一下车,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强烈刺激着呼吸道。百斯特拿出有下摆的遮阳帽戴上,看着我摇了摇头说,“那个棒球帽会让你晒晕的。”这次旅行前,“边境链接”组织特别提醒,一定要穿长袖、长裤、结实的登山鞋并戴上帽子,避免暴晒,而且要带足一加仑饮用水。
沙漠是亚利桑那州南部典型地貌,这里生长着大量带刺的仙人掌科旱生植物。作为沙漠行走第一步,百斯特拿出导航仪向我出示经纬度,这里距离美墨边境还有50至65公里。这片荒漠被称作“魔鬼之路”,很多偷渡者在这里命丧黄泉。百斯特要带我去看的,正是那位2013年不幸遇难的年轻女性。
一眼望不到边的荒漠上,设置了铁丝网用于阻挡行人进入,因为再往前走就是无人区。百斯特小心翼翼拨开铁丝网让我从下面爬过去,他不断提醒说,行走时要注意仙人掌。
2018年5月8日,美国得克萨斯州麦卡伦,边境巡逻人员正在追捕一名非法越境者
亚利桑那州沙漠上长满了各种仙人掌,有几层楼高的柱状仙人掌,也有最让偷渡者苦不堪言的“泰迪熊仙人掌”。这种有着可爱名字的仙人掌呈现条状,其球状果实成熟后便掉落在地上,它们长而坚硬的倒刺是步行者的噩梦,即便穿着厚帆布裤子也会被倒刺钩挂,不慎踩上甚至会穿透鞋底伤到脚掌。
步行期间,我多次被泰迪熊仙人掌刺中,这种仙人掌会在不知不觉中附着在衣衫上,当行走者发现时仙人掌刺已深入肉中。此刻还不能用手拿掉,因为倒刺会刺伤手。有经验的百斯特俯下身子,用梳子慢慢帮我取下仙人掌,但倒刺撕扯皮的疼痛仍然难以忍受。而如果拔刺方法不当,仙人掌刺会长期留在肉中。
“偷渡者要比你遭受更多的痛苦,因为蛇头不会允许他们如此缓步前进,快步前进时很容易被仙人掌刺到。不仅如此,蛇头也不会给偷渡者时间拿掉仙人掌清理伤口,痛苦可想而知。一些偷渡者没有适合荒漠行走的鞋子,鞋子坏掉甚至要赤脚行走,艰难程度远超想象。”百斯特向我出示一张照片,照片上的鞋没有了鞋底,被丢弃在沙漠。
 相比于男性,女性偷渡者要承受更多风险,很多人在出发前会提前吃避孕药——因为这是一场命运未卜的旅行,她们很可能会被蛇头、男性偷渡者甚至是执法人员性侵。
“美国政府政策让家庭骨肉分离,这些女性为了去见孩子和丈夫不惜冒生命危险跨越边境。”百斯特展示的另一张照片中,是女性的洗漱和护理用品。为了躲避边境巡逻队,妇女们要带着这些,让自己看起来像游客而非衣衫不整的偷渡者。在经历如此凶险艰难的旅行后,这些女性还希望在见到自己心爱的人时能看起来干净整洁一些。“还有比这更可悲的事情吗?”百斯特反问说。
致命天敌
比起这些困难,偷渡者的天敌还是致命的炎热和缺水。这里的沙漠大部分属于索诺兰沙漠,一小部分属于莫哈韦沙漠,它们是北美地区最大和最热的沙漠之一,即便在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部分,地面温度也常常高达54℃。
一路上,对这片地形了如指掌的百斯特不断提醒我要补充水分。没来过亚利桑那州的人,或许体会不到这里的“热”是什么概念——这种“热”能让飞机无法起飞,因为天气极度酷热造成空气稀薄,飞机无法产生足够的拉升力。
在植被覆盖很少的沙漠,随着身上的水分逐步被蒸干,人的步伐也会越来越沉重。一般来说,在荒漠行走一天至少需要2加仑水,一次偷渡之旅至少要一周,那就需要15加仑水,而背着这么重的水行走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在这样炎热的天气中,拿着1加仑桶装水行走都像拿着铅坠,让人迈不开步。正因如此,百斯特和其团队才会定期在沙漠中放置桶装水供偷渡者饮用。这些桶装饮用水上用西班牙文和英文写满了鼓励话语,位置会在亚利桑那州偷渡者死亡信息数据库中清楚标出,以便偷渡者寻找。
“我们进入深山找到偷渡者经过路径,将食物和水留在那里,过一段时间去看是否有人取用,如果是会继续放置,如果没有就换地方。2017年春天,我们在靠近边境的山区留下水和食物,过了一段时间去查看,发现被取用而且留下Thank You(谢谢)的字样。”百斯特说到这里,松开了紧锁的眉头,露出笑容:“他们是好人,而不是我们总统所说的那种人。”
 一位死里逃生的偷渡者曾这样描述见到救命水源的场景,“距离目的地还有27公里,地面温度至少有华氏120度(摄氏48.8度),我们早已精疲力竭,也喝光了最后一滴水。又坚持走了8英里,我们开始看到一幕幕令人不安的迹象:一个被偷渡者掏空没有一点汁液的仙人掌,一双穿烂了的鞋,一个文胸……就在我们要绝望时,我们遇到了救星——教会安置在沙漠中的水站。我们喝足水,打起精神,开始向目的地做最后冲刺。”
 像百斯特一样帮助偷渡者的左派团体还有很多,他们的行为却并不被所有人认可。2018年1月,另一个左派组织“不要再多死亡”公布了一段美国边境巡逻队踢翻救援组织放置桶装水的视频。该组织说,这并非边境巡逻队首次毁坏留给偷渡者的饮用水。
 “这种毁坏饮用水的行为有违人道主义精神,”亚利桑那州圣克鲁斯郡警长托尼·埃斯特拉达说,“将心比心,如果你在沙漠走上一天,你就知道那有多危险多艰难,更别说在荒漠迷路好几天的偷渡者。”边境巡逻队员詹姆斯·圣路易斯也认同这种观点。他说,连自己去沙漠巡视检查时,要是口渴都会饮用留在那里的水,“不应该将这种帮助他人的桶装水毁坏或踢翻”。
这些偷渡者救助组织也不满美国政府四处修墙,这让偷渡者的路线变得越发艰难。百斯特说得最多的话就是,“美国政府想利用这些沙漠要了他们的命,我们要尽一切可能避免他们死在沙漠。”
圣克鲁斯郡有一些没有栅栏的区域,但那里是无人区,边境巡逻队都无法进入,即便发现尸体,也只能通过直升机空中营救,否则过于危险。据悉,每年被边境巡逻队救下的偷渡者高达上千人,他们在无人区设置了求救信号站,只要偷渡者启动发出信号,他们就会进行救援。
除了展开营救,边境巡逻队还要与偷渡者展开“猫捉老鼠”的游戏,边境巡逻队要通过沙漠上留下的蛛丝马迹发现偷渡者行踪,例如是否有脚印留下,石块是否有被人为动过的痕迹,是否折断树枝等等。如果发现这些痕迹,边境巡逻队会跟踪至接头地点,一般偷渡者都躲在那里等待转移。
行走了两小时后,我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沙漠中的那个小小十字架。百斯特此刻突然安静下来,他从破旧的背包中翻出一张卫星图,指着一个红圈对我说,“这个红圈是我们所在的位置,从这里向西8公里,就发现过32具入境者的尸体,他们大多死于脱水。”
脱水而死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人在脱水时先是感觉极度口渴,体温会迅速上升,血液开始停滞,接着皮肤会出现褶皱,慢慢地逐渐昏厥过去,身体器官也停止运转。一位参与救治的医生回忆说,有些因脱水而死的偷渡者身体干得像可怕的木乃伊,眼睛没了,只剩下两个黑洞。那些靠吸取仙人掌的汁液侥幸活下来的偷渡者也处于极度脱水状态,身体严重变形,并伴有肾衰竭症状。
除了脱水,偷渡者在雨季时还会面临山洪的威胁,冬天时荒漠极寒刺骨,也有人被冻死。这绝非夸张,美墨边境沙漠昼夜温差极大,即便是4月的夜晚都寒冷刺骨,若不点燃篝火,身体会感觉瞬间被冻僵。一些偷渡者的尸体被发现时身着垃圾袋,说明他们已经冷到寒不择衣了。
夺命“土狼”
更加悲惨的是,偷渡者死后很可能会“死无全尸”。在这种天气和环境下,尸体皮肤不到两周就会被荒漠解体,只留下尸骨。荒漠上活跃的土狼等肉食动物会撕咬吞食尸体,尸骨不仅支离破碎,还会被动物们四处丢弃,因此很多人骨和动物的尸骨混在一起,不知道究竟属于谁。
相比撕咬尸体的土狼,真正让偷渡者胆战心惊的,是贩卖人口的蛇头。美墨边境蛇头也被称作“土狼”,因为他们像土狼一样狡诈、残忍,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偷渡者被他们哄上贼船。只要踏上这条不归路,偷渡者的命运就攥在“土狼”手中。
美国国土安全部2017年9月发布的一份报告指出,非法入境者借助“土狼”偷渡的比率在不断上升,相比2001年,这一比率在2015年攀升至80%-95%。相当于每5个人偷渡,至少4个人要借助人口贩卖组织。
近年来美国加强边境管控,不仅有大量边境巡逻队“重兵压境”,还配备传感器、无人机等先进仪器24小时随时监控。鉴于此,偷渡者不得不花钱让“土狼”带路,费用也随之水涨船高。根据边境巡逻队的资料显示,偷渡费用采取分阶段付款制度,2010年之前,首付只需要100美元左右,这笔款项在集合地点支付,到达目的地后还会再交1000至3000美元。然而,现在首付就已达到1200美元,到达目的地后第二笔款项最高能达到8000美元。
“这样的偷渡旅行平均要耗费四五千美元,很多偷渡者的钱是东拼西凑得来,因此他们必须要赚够钱才能回去,一些人因而被人贩子集团利用。”百斯特说。
有些偷渡者没能力支付费用,“土狼”便让他们用携带毒品或者打工抵付,这样的交易无比危险,因为“土狼”会彻底掌握偷渡者的命运,妇女会被逼迫从事色情交易赚钱还债,男性则会被安排做危险工作,例如切割冷冻鱼,这种工作很容易造成伤口感染并导致截肢。无论男女,他们的收入会被“土狼”截留,如果偷渡者跑了,“土狼”会威胁他们的家人。
执法者对“土狼”的残忍也唏嘘不已。圣路易斯说,那些人贩子不管他们死活,千方百计诱导他们跨越边境偷渡,还骗他们1小时就能走到图桑和凤凰城,结果偷渡者没带上足够的水和食物。因此美方也展开了人道主义援助,仅亚利桑那州就有230个紧急救助站。墨西哥官方人道救援组织也会为那些还没到达国境就被“土狼”抛弃的偷渡者提供帮助。
美墨边境地形复杂,各个偷渡地点难度不同。现在大部分偷渡者都通过得克萨斯州入境,诺加莱斯也属于较容易偷渡的边境地带,但要从墨西哥边境走两天才能到。偷渡的路程并非走一条直线,而是蜿蜒曲折,有些地方有围墙,那么必须绕道山里。有时候为了躲避边境巡逻队检查,“土狼”甚至带着偷渡者穿越亚利桑那州的军事爆炸训练场。
即使有人带路,如何辨识方向也是难点。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漠上没有方向感,行走令人心慌,周围的植物会加重你的迷失感。百斯特说,白天有太阳时还能根据日出日落识别东西南北,到了夜晚,真是两眼一抹黑,一般的人不知道如何用星星辨识方向。
“这里没有手机信号,更致命的是‘土狼’只凭借经验辨识方向,不佩戴GPS导航仪。他们想尽可能伪装成偷渡者,这样在被捕时才能不被边境巡逻队员发现。”百斯特叹气道,他们走得飞快,不等任何人,因为他们深知在荒漠中多停留一分钟都是危险。很多偷渡者不熟悉荒漠环境,无法跟上“土狼”,最终导致掉队迷路。如果有人脱水或中暑,“土狼”会让其自生自灭,在他们看来,偷渡者只不过是有生命的货物。
来自萨尔瓦多的14岁女孩约瑟琳就是被“土狼”抛弃的遇难者之一。当时她和10岁的弟弟一起穿越沙漠去美国找妈妈。他们的妈妈是非法移民,在洛杉矶做一份非常低收入工作,但她仍省吃俭用攒下几千美元寄给儿女,作为他们偷渡到美国的费用。
 从萨尔瓦多到墨西哥、再到美墨边境,长达4000公里的旅途中,约瑟琳既要跟着“土狼”艰难行走,还要照顾弟弟。他们最后来到亚利桑那州图马卡科里荒野,这是一个寒冷潮湿的地段,约瑟琳再也走不动了。虽然弟弟苦苦哀求,但“土狼”仍然毫不犹豫地将这个孩子留在荒野。约瑟琳的弟弟幸存下来,他在事后回忆说,姐姐拉着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快走,去找妈妈。”
约瑟琳只是2008年183个遇难偷渡者之一,她的尸体最后被人道主义组织发现。弟弟记得姐姐死时穿着一身好莱坞裤和绿色鞋子,这让约瑟琳免于成为无名尸体。
过去20年间,和约瑟琳一样的遇难者约有7000人,他们的尸体在美墨边境被发现,其中3000人在亚利桑那州被发现。这些遇难者不仅有墨西哥人,还有一些来自中美洲国家。当然,一些遇难者或许从未被发现,美墨边境死亡人数是一个永远的未知数。
冒死抉择
面对如此悲剧,著名边境和移民事务社会活动家凯瑟琳·罗德里格兹感叹道,美墨边境就是一场人道主义危机。“偷渡者死亡人数不断上升,在图桑都没地方存放尸体以及进行尸检,仅2016年7月就有38人死亡,相当于每天至少1人遇难,但人们似乎对这个数字已经麻木了,因为太常见。”
 这些跨越沙漠试图前往美国的偷渡者往往九死一生,他们的家人过一段时间会打探是否有人见过他们,幸运的人能打听到一些消息,大多数则是杳无音信。曾来美国寻找弟弟尸体的赛琳娜·拉姆雷斯说,“这种痛苦折磨死人,不知亲人生死的感觉太糟糕。”
在诺加莱斯边境栅栏上,竖立着数不清的十字架,这是亲人们用来悼念死在美墨边境的遇难者。十字架上大都写着遇难者的姓名、年龄、性别等信息,有的写着“身份不明”。一个已经掉了漆的十字架上赫然写着“两岁男婴”,一些人背着婴儿偷渡,结局可想而知。
“明知九死一生还要越境进入美国,”谈到原因,百斯特有些抑制不住情绪,“你能想象吗,在这样的旅行中生还一次已是奇迹,但很多人要一次又一次冒险进行这样的旅行。是怎样的动力促使他们这样做?可想而知他们的国家环境有多恶劣,甚至比偷渡还危险。”
 50多岁的曼努埃尔·莫拉莱斯就是一位不顾生命危险的偷渡者,他一身牛仔打扮,头戴牛仔帽,脚蹬带有马刺靴子,古铜色的脸上带着墨西哥人典型的开朗笑容,也写满岁月留下的沧桑痕迹。他来自贫穷的墨西哥南部农村,为了生存来到北部寻找工作,也曾穿越边境去美国打工。如今他和妻女住在墨西哥索诺玛州,从事救助非法移民的工作。
“我还没穿越边境时就差点饿死,没有钱也没有饭吃,只能在蒂华纳(墨西哥边境城市)街头垃圾箱寻找食物。”莫拉莱斯席地而坐,20多年前的经历似乎不堪回首。
“你今天才走了两个小时,天气也还不错,这个强度完全不能和偷渡相比。我记得天气最热时,5分钟不喝水就有全身冒火的感觉。不仅如此,你还惦记着家人,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无法照顾他们,这是最痛苦的。”
热爱音乐的莫拉莱斯说起话来很有诗意,“我们背井离乡准备踏上那条艰辛之路时,家人为我们准备了背包,背包里装着衣服食品,也装着我们的梦想,但很多人的背包和梦想一起,永远留在了沙漠上……我也一样,只是比较幸运地活了下来,因为我选择放弃偷渡折返回来。”
在莫拉莱斯看来,促使墨西哥人不顾一切危险背井离乡偷渡的主要原因是本国缺少工作机会。当我问他谁该为这些偷渡者负责时,和百斯特不同,莫拉莱斯认为墨西哥政府负有主要责任。“如果政府能够改善经济状况,就不会有这么多人偷渡越境。”
“我们国家资源丰富,需要的就是政府给予每个人平等的工作机会,但政府不这么做,平民子弟即便读书好,没关系也无法找到好工作,富家子弟即便读书不好也能靠关系找好工作。这个国家阶级流动性太差,这也是为什么墨西哥人要去经济发达地区寻找更好的工作机会。”莫拉莱斯解释说。
上世纪90年代《北美自贸协定》的签署彻底改变北美移民版图,极大刺激了墨西哥人去美国的移民潮。自贸协定让一部分人富起来的同时,也造成大量破产农民。莫拉莱斯的家庭就是失意者。自贸协定给他这样的自耕农带来毁灭性冲击,廉价大宗的美国农产品涌入墨西哥市场,造成农作物价格急剧下跌,小农产品根本无法和美国农作物竞争。
 大批破产农民不得不涌入墨西哥城市寻找建筑工地等工作,但这种工作收入太少,根本无法养家。1993年,莫拉莱斯也成了破产农民,他甚至无钱养活怀孕的妻子,只能从墨西哥西北部蒂华纳来到圣迭戈,也从索诺拉州来到亚利桑那州。但那时还没有墙,偷渡也没那么危险。
随着1994年协定的正式实施,美国政府开始对美墨边境实施封锁政策,他们在得克萨斯州阿尔帕索开展“守住边境线行动”,在加州圣迭戈实行“守门人行动”,在亚利桑那州图桑则实行“守卫行动”,这些新政策让跨越边境变得越来越难,并最终演变成一场亡命之旅。
莫拉莱斯那次没成功的偷渡之旅就发生在1994年。这一次的惨痛经历让他彻底放弃跨越那条危险重重国境线的念头,在他看来,如果没有正式签证千万不要铤而走险,代价太大了。
虽然不赞成非法偷渡,莫拉莱斯也不认为建墙会阻挡偷渡者的脚步,“这反而会增加非法滞留者的数量”。以前没有边境时,人们来去自如,反而也没有想留在美国的想法,大部分人挣钱后回墨西哥与家人团聚,之后再回去工作。现在偷渡入境后就干脆不走了,因为入境太难。
“如果特朗普执意要建造一座墙,那就让他建去吧,但偷渡的人总会找到办法。”莫拉莱斯说。
(徐天宇、贾嘉惠对本文亦有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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