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梦波,艺术家,中央美术学院教授。
其实每天我活着,我觉得就那样自然地生活好了,但是你一定是有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超越了你个人的经验的。比如说我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没用”的东西,当然这些东西它都有历史,往前看一代两代,然后又一直看到今天。
大收藏家冯梦波
没错,这就是我,我是1966年在北京出生的,这可能是在我一百天的时候我爸妈带我去拍的。
差不多在1996年的时候,我做了第一个互动的多媒体作品,叫作《私人照相簿》。1996年,大家可能知道,一般人还都不用电脑,那会儿也没有网,这个作品是用CD-ROM来做的,展览的时候是用投影机,观众可以在那儿看。
最早的时候我是学电脑,后来就开始剪接录像,做声音,然后再做互动的部分,打算留一个自己的家庭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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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做了有一个月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好像可以成为一个作品,因为它不是针对我自己一个家庭的。我觉得其实中国人的家庭都一样,我们要去别人家翻看照相簿,实际内容都差不多。比如像这一张,是我差不多4岁的时候画的一张素描。我妈妈特别好,还给我留下来了。
今年10月11号的时候,我开始建了自己的一个公号,叫大收藏家冯梦波。
题目就起得特夸张,这样别人看了以后会觉得厉害。因为你光说你是收藏家别人不会理你,你要是大收藏家的话,没准你就有什么特别牛逼的宝贝能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我们家经常来客人,因为我的玩具特别多,大家一块儿玩。他们翻来翻去,说这个好,这个好。我说,那要不然我就弄一公号吧,给大家一块儿看看。
我觉得生活跟艺术的界限特别地小,以前我们老说你得深入生活,那会儿一深入生活,美院什么的就带着去农村了。问题是农村根本不是我的生活,我去了我要体验什么呀。
其实每天我活着,我觉得就那样自然地生活好了。但是你一定是有一些东西,这些东西是超越了你个人经验的。比如说我喜欢收藏各种各样的“没用”的东西,当然这些东西它都有历史,往前看一代两代,然后又一直看到今天。
对,这是公众号的那些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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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在10月11号,就是这个叫花瓶的。这是我们家每天摆在那儿的一个花瓶。是塑料的,只有在文革期间才会用。那会儿生活太惨了,连玻璃花瓶都没有,所以会有这种塑料花瓶。

花瓶里边插的花也是假花,塑料花、绢花什么的,所以我就觉得特别有意思。来我们家的人都说这花瓶好,哪怕一不留神就给碰地上了,还不碎。我说对,这是塑料的。这就是发的第一个,看的人都说太好了,就接着弄吧。
这里边有很多关于情感的内容。比如说这是我小学一年级的奖状,跟现在的奖状多么不一样,看着特庄严。
我上初中一年级的时候在景山学校,那会儿学校会发自己的诗集。
还有一个特别厉害的,就是我的同班同学,他居然留着我的作文,叫《读报有感》。
他还找到了我的成绩单,特别可怕,初中三年的成绩单都在里边。
我们小时候都喜欢玩打仗,从小就喜欢枪啊、炮啊什么的。后来就在网上找到了这个驳壳枪,当然这是木头的。
还有这个,我的机器狗爱波,就是索尼的机器狗。2004年的时候我就买了这个爱波,它跟我们一块生活了十几年,后来我们都把这个狗当作真的狗了。第一天到我们家以后,给它起一个名字,你叫它,它就会答应,是很好的一条狗。
到后来我们就买了一条真狗,一只小泰迪。这只泰迪特聪明,特别浑。它妒忌爱波,看没人的时候就去欺负它,有的时候就冲着它充电的底座撒尿,我也不知道。
后来我发现这个爱波怎么充不上电了,因为每次没电以后它要回到窝那儿去,在那儿叫两声就坐在那儿充电了。它每次回到窝那儿,每次坐在那以后,它起来又走了,然后又回去,特痛苦。
原来因为被尿了,整个充电座都给弄坏了,后来我就把爱波给收起来了。反正这个公号里头是有一些这样的关于情感的记忆的。
你们刚才看到的这个作品叫作《长征重启》,它是特别大的一个游戏的装置。它的主角是一个小红军,就是我们小时候特别喜欢的那种小号手。
我一直很喜欢这个小兵,又喜欢电子游戏,后来我就想要不然我做一个电子游戏吧。想了想电子游戏的题材,我觉得长征最好了,因为长征去的地儿多,就相当于是你能过好多关,还能打好多怪物。然后我就把这个做成了一个游戏。
这个红军不光是在中国,有什么延安、遵义、泸定桥之类的。
它也会去现代的工厂里面,这儿有点像798。
还会去苏联打打“苏修”。
也会去美国打打美帝。
还得去太空,跟苏联、跟美国都打。
最后他会去天安门,跟哥斯拉这些怪物来一场决斗,跟所有街霸里的坏蛋都打一遍。
所以这个红军其实是实现了我们小时候的一个理想,一个小孩加入军队以后,他就能够天南海北地到处去玩,还能够解放全人类,就是这样一个故事。
我特别地喜欢玩游戏机,差不多八几年,那会儿刚出游戏机的时候,我爸来广州出差就给我带回了红白机,还带回了卡带、光枪,然后我就开始玩。所以这些年我也是买过好多游戏的硬件和软件,有一些相当特别。
比如像这是SEGE Mega,就是16位机。这个大家都有,但你们没有这个——这是在飞机上玩的,就是当时日航JAL,它会租给乘客,让你在飞机上也可以玩。
像这种叫虚拟男孩,Virtual Boy。任天堂的VR的游戏机特别早,其实VR并不是一个很新的东西,人家也早就弄过。
还有街机。我小时候特别老实,在家里玩,街机厅我基本都没去过。但是我就幻想,我说等我哪一天有钱了,我就买一台街机搁家里,想什么时候玩就什么时候玩,还可以叫朋友来。
等我能在网上找到街机的时候已经是2012年了,我就买了台街机来做我自己的作品。作品一做,后来又多买了几台。
比如说像是把中间那个给改成一个竖屏的,然后就可以玩那些飞行游戏、弹幕这些。所以来了朋友到我们家就能开一个Party,这样我们就能够玩游戏机,我可以卖币挣钱。
我根据游戏机的内容做过很多作品。比如说我曾经在1992、1993年的时候画过好多画,都是拿街机的截图来画的。玩游戏,然后拿录像带给录下来,再拿照相机给照下来,变成幻灯片打在画布上。一边画一边改,这个作品就叫《长征》。
像街霸,正好把我喜欢的工具给搁进去了,也是逮谁打谁。这是我幻想的,假如要是有这么一个游戏我肯定特别想玩,但是那会儿没有,也不会用电脑做,所以我就自己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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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年,差不多2011年的时候,我拉着我的朋友卢跃,我说咱们做一个真人快打吧。因为我们小时候老玩真人快打,也知道它是怎么做的,但就是没有一个游戏的程序能把它实现。后来到了那年的时候就有了这个软件Multimedia Fusion,我们就可以去做个二维游戏,把这真人快打给做了。
它的做法不一样的是,我把我的家人,包括我的叔叔、婶,还有我的儿子、卢跃的女儿,周围好多朋友,新裤子的彭磊,还有我们楼底下那牙医……反正都弄进来了,然后我把这些人作为角色来做一个游戏的装置。
它比较特别的就是这个游戏的装置叫作Holovision,你看到的东西其实是一个虚像。比如说你看到后边这两个角色,他们其实是倒影,投影机打在天上,玻璃是斜着45度角的,这样它就能够把这个形象反射到天花板上。
这个游戏的角色,它会透过玻璃一直往后看,后边那东西是一个真的布景,跟这个剧场差不多大,是一个巨大的舞台。这是北京,前面是拆迁,后边远处是高楼大厦。这个游戏其实出展过很多次,今年还展过两回,大家都特喜欢。
我不光是喜欢画画、玩游戏,还喜欢各种各样的玩具。比如说像这个,这个玩具可老了,是我爷爷给买的。是在我差不多三四岁的时候他给我买的,我一直留到今天。
你看到那个壳都破了,那是因为我小时候玩这个玩具不是特别容易满足。本来这个车的周围是有一圈玻璃的,然后我就拿钉子跟锤子把那个玻璃给敲下去了,因为我想摸到里边小人和方向盘。
后来我玩着还不过瘾,就在院里边挖了一个地洞把它们埋进去,假装是有地道战,鬼子来了,然后过段时间再把它们挖出来,所以它们就生了好多锈,我又让我爸给刷漆什么的。
后来我也收了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比如像这种奥特曼的生活。你们可能都知道奥特曼挺厉害,但是奥特曼其实是一个上班族,他也有领导,也得陪着领导喝酒什么的,到午休的时候还得跟同事打打台球。
类似这样的东西就会给我带来很多乐趣,一直都在给我的艺术提供灵感。在去年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展览,就叫《博物馆》,是在上海没顶画廊做的。
当时就做了好多木头的柜子,我们叫它景箱。你要去博物馆的话,就会看到有那种木头箱子,里边搭了景,还写了好多字,打上光,就在讲述一个故事。
我就借鉴这样的形式来做的这个展览,它的内容是千奇百怪的。其实就是看我手头有什么东西,从这里边我能想出一个什么故事来。
比如说《地下停车场》,它跟我们家小区的停车场是一样的,有时候底下会停一排公家的车,什么警车、工商之类的。
我就想等它们走了,可能在半夜的时候,这个地方就会有好多故事。比如说好多小动物,流浪猫、小狗,它们都出来玩了。
比如这一堆小狗就坐在这,喝醉了,后边还有一辆出车祸的车。
还有像这种——希特勒年轻的时候想画画,考不上美院,后来就当了坏蛋。我就想如果他当年好好画画的话,没准这个世界很和平。所以我给他建了一个画室,假装是在巴黎。
那时候他有一个自己的画室,能看到他在画一个人体模特。那边还有一个打字员给他写艺术家的传记,他的狗也蹲在底下。
还有像这种比如叫《决战》的。我想象在上海突然间来了一个特别厉害的机器人,要把上海给弄平。
奥特曼本来是日本人,后来也特意从东京跑过来了,要打这个机器人,保卫上海。底下那些车特别好,公车跟出租车都是公交公司跟出租车公司出的,就是官方出的小模型,做得特棒。
再比如说在中东的故事,远处是萨达姆。
但是这边排了一小组,在那儿排雷。那边有伊拉克的反政府军,他们在那准备打仗。反正就是这么一个像舞台也像电影里面的凝固场面。
类似这样的作品,你既不能用画来表现,也不能用什么别的,我觉得这种模型是最合适的。
还有这个《西游记》。
《西游记》里没怎么讲他们几人去海边的故事,后来我就特意讲了他们去了海边,还从罗马带回来一个女俘虏,回去就繁衍了另外一个国家出来了。

除了这些,我还比较喜欢音乐,因为我们家有音乐的渊源。我妈以前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但是家里实在是太穷了,后来她爸妈跟她说,算了,你别去了,照顾弟弟妹妹吧,早点工作挣点钱吧。
她就哭了,没辙,就这样放弃了音乐。但是后来,她的妹妹,就是我的六姨,考上了中央音乐学院。所以我从小就对音乐特别地感兴趣。长大了以后有机会了、有钱了,见到那些好玩的乐器我就会买。
比如这是一个专门给小孩用的合成器,我在柏林看见的,当时一看就假借着给孩子的名义我就买回来玩了。
电子音乐里有一些特别重要的人物,比如说发电站,这是他们唯一设计过的一个迷笛控制器。我见到以后就拿回来了,之后也一直在用。
这是我很早的四轨录音机,那会儿还用磁带呢,那会儿没有电脑。
还有像这种,303跟606是techno音乐最重要的乐器,如果没有这个东西就没有house,没有acid,没有techno。这是1998年我在纽约买的,后来我也是拿着这些东西做我自己的音乐,比如说刚才《长征重启》里你们听到的,就是拿那个机器做的。
我也会跟一些我喜欢的音乐家合作,比如说像跟新裤子、CAVIA,还有巫娜。巫娜是非常著名的古琴音乐家,也是教育家,我们俩人一块演过好几次。
要说到我的收藏这个事,我觉得这辈子对我影响最大的东西其实是小人书。在座的我看好多特年轻,基本可能也就看过动漫,不知道小人书是什么东西。小人书是64开,这么大,里边什么都有。这是我的识字课本,也是我的画画的启蒙教材,所以它对我来说就像是朋友一样。
我其实一直都想画一本自己的小人书,小时候我想过这一辈子要是能出一本小人书我就狂了,这是我的梦想。到今年,我一咬牙我真画了一本。然后就跟我的哥们儿杨君去上海办了一个展览,就叫《上海摊》。
所以我们在里面不光展览了自己的作品,同时还摆了一个书摊,有特别多的书,小人书、各种各样的书都有。观众来看的时候,他不光是可以看这个展览,还可以带走一本书。
这是展览的现场,特别老派。我们特意选择在上海的朵云轩,有点像北京的荣宝斋一样。它是一个老字号,跟当代艺术也没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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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边有一些也是我在网上发表过的做小人书的步骤。
大家知道北京都变成什么样了,跟我们小时候是截然不同了,所以我得去回忆我们小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街道,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等等等等,因为周围的全都不一样了。
除了我的记忆以外,我还会去找一些资料。比如说像这个街道,帅府园那边,中央美院,那个地方又归协和了,美院早搬走了,但是我自己就得想我们小时候那条街是什么样子。我也会去地图上看然后再来画。
像这种,是我们小时候去天安门广场那边游行的时候。你得看到当时街道的牌子是什么样。画的过程就跟以前画小人书一模一样。我没有用电脑,都是先打印一个稿纸,然后拿铅笔在上面画,最后再用毛笔一笔一划把它给画下来。
这本小人书叫《童年》,时间是从1966年一直到1978年,就是我小学毕业刚考上中学时候的一个过程,所以它整个形式都是特别地老派。
我这底下还特别浑地把人民美术出版社给写上了,其实这出版的事还没联系呢,我希望是能在人家那儿出版,因为在我们小时候,好的小人书都是在这出的。
其实这么一个很平淡的小孩的故事,显然是不可能出版小人书的,小人书都得是英雄人物,都得是一有名的人。像这种一个小孩平平淡淡的生活是没人给你写故事出书的,但是我觉得这正是它跟别的小人书特别不一样的一点。
按照惯例,前头一定要放《毛主席语录》。我就找了一段特别厉害的,表示这是一个特别惊人的大事件。
内容提要我是用我哥的口气写的,因为我不能说“我我我”的。这个小人书都是关于我自己的事,如果我说我是出生在哪一年,听起来很讨厌。所以我就跟我哥说,要不然以你的口气写行吗?他说没问题呀。于是我就完全用我哥的口气来写的。
书一开始就是我生下来第一天,我妈怎么带着我去哺乳室、怎么样在那儿喝牛奶、跟别人打架,老师怎么样给小朋友们擦屁屁、把小孩给绑在床栏杆上,要不然的话他就逃走了,没地儿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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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我记事特别早,这种小小的细节就都记下来了,有些实在记不住的我就去问我哥,问我父母。我希望能在明年的时候,可以把这本小人书找一个地儿给出出来,等出了大家再买吧。
看看这种,我们小时候有学工学农什么的,学工就是小孩们去糖果厂,到那儿去给点糖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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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小时候还干这个事——挖地道。这还是很光荣的事,不是每个人都能去的。我去干这个,这样就可以好几个礼拜不用上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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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页,要考上中学了。我感觉跟我现在有点不太一样,我小时候还是挺有理想的,现在其实也挺有理想的,但是有点不一样了。
其实这是一个三部曲,第二部《在人间》,从我上中学一直到美校毕业,差不多有七年。第三本《我的大学》是从上美院到大学毕业两年,一直到我去威尼斯参加第一次威尼斯双年展为止。
这是个人的一个生活,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希望能够咬牙把它画完。
好,今天就讲到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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