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所    寄
文 /  野夫
鄙乡施州，地处鄂西南端，与湘渝黔接壤，古谓武陵源，向来蛮夷之地也。山高水高，故而此地发源了几条大河，向东者谓之清江，向南者谓之酉水，向西者谓之郁江。三水分流，最后都注入了长江，汇成了汪洋。
山清水秀，天地必孕奇草异木。茶圣陆羽说：“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巴山峡川有两人合抱者，伐而掇之。”晋朝常璩《华阳国志．巴志》：“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茶蜜皆纳贡之。”这些记载表明，最早发现并饮用茶叶的，正是土家族的先祖巴人。《神农本草》说“神农尝百草，一日遇七十二毒，得茶而解之。”神农架半壁山河就在吾乡，人类对茶的认识和记载，基本不会早于上述各书。
中国有三大红茶——滇红、祁红和宜红。生在恩施各县的茶，何以统称宜红呢？乃因1850年，俄商开始在汉口购茶，1861年汉口列为通商口岸，英国即设洋行大量收购红茶。鄂西偏僻，各地的茶叶只能由宜昌水运汉口，故名"宜昌红茶"。早在1886年，输出量即可达7500吨左右。宜红茶的主要产地之一利川，自古野茶丛生，多系小叶灌木种，条紧色乌，香冽味甜，叶润汤红，一直深受海内外茗士青睐。近年来为了品牌独立，推出“利川红”茶系，因很快被大人物赏啜，一时暴得大名。
我生于此，垂老还乡，深知故土嘉木，必不负人。遂与生耕茶社相盟，订制了一款远山野茶，命名曰“烛影摇”，准备将之代售于网，聊换生计。明人陈继儒《岩栖幽事》中说：“品茶，一人得神，二人得趣，三人得味，六七人曰施茶。”我本俗物，不敢曰施，只是将本求利，以贩养吸而已。
巴国亡得太早，汉代以来，湘鄂西这一带生活的古老部族，因为脾气暴躁，喜欢反叛，都被史书蔑称之为“五溪蛮”。唐梁载言的《十道志》称：“楚子灭巴，巴子兄弟五人流入黔中。各为一溪之长，故号五溪。”五溪之一的酉水，源头就在吾乡。酉者，酒坛子的象形，最早就是酒的本字。造酒择水，有好水才有好酒。下里巴人，是曲牌，更是喜欢歌唱的民族。生性烂漫，古书还说善征战。爱唱歌爱打架的男女，无法不喜欢酒这种液体。于是命名一条大河，谓之酉水。

我是河边长成的男人，随水赋性，故而一生漂流，一生也都与酒结缘。五岁偷酒，醉倒田野；十岁陪饮，呕吐尘埃。二十三岁离乡，行经五洲四海；五十六岁还山，归来百孔千疮。家乡人见我嗜酒如故，笑骂曰：鸭子死了变鹅——离不开那一口水。
乡人煮酒，谓之烤酒，小锅小灶，祖先传下的生计。一点一滴在蒸汽氤氲中汇聚，从竹筒中淌出，看着有人间的美意和陶然在其间。盛世藏金，荒年贮酒，这样的古训，提示的正是人世间的慌张。吾亦京华憔悴客，生年惶恐，既想喝一杯放心酒，还想给同好者一份安全。于是，参与监制了这款酒，自命为“五溪蛮”。人蛮好交，酒蛮易醉。对天下千古饮者而言，谁求的又不是这一分沉醉呢？
著书原为稻粱谋。眼前，因为众所周知的缘故，书不好售，改卖山中风物。此中种种难言，与君相视一笑。
茶是真正的生态野茶，长在故乡高山，长年云蒸雾绕，是中国不多确实获得“欧标”认证的无污染无农残茶叶。许多著名茶人鉴赏，皆谓一品红茶。
酒是正宗的古法蒸馏，纯粮精酿清香土酒。我和一兄弟，在我生长的原乡汪营，埋锅设灶，用佛宝山的富硒山泉，烤制窖藏，没有任何添加成分。
古语谓：无君子不养艺人。在下区区写作者，无非民间手艺人。这些年承蒙诸君抬爱，勉强文章存身。而今，垂老还山，亲炙一款茶，订制一款酒，附赠一本书，愿天下同仁垂赏。
我今生与茶酒书，结缘太深；与世上义人，亦结缘殊多。民间说流年不佳，子牙卖卦，子平卖瓜。西南联大时，闻一多刻章卖钱，谓之聊补家用。这些事，当时或觉不堪，后来或为笑谈。读书人处蹇途，采茶煮酒，乞食于君子，抑雅事也。
打油有赠：
一书一酒一函茶，
有此人生信不差。
茶能醒酒酒能醉，
书可伴君走天涯。
谨此
  颂安
  野夫 顿首
  戊戌岁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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