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笑其实并非真笑,它只是在那个时候模仿了笑的样子,但这是一种最拙劣可笑的模仿,病人被迫去笑,就好像是对自己噩运的一种凶兆。」
1931年的一天早上,伦敦的一位25岁的水暖工威利·安德森(Willy Anderson),身穿一套新的黑色礼服、干净的白衬衣和一双从他兄弟处借来的高级皮鞋,参加他母亲的葬礼。他深爱他的母亲,人们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的悲痛。家庭人员流着泪彼此拥抱,在一所教堂里静坐了一个小时进行悼念仪式,教堂里既热又闷。最后威利(Willy)走出教堂,墓地里冷飕飕的空气使他如释重负,他和其他的家人和朋友一起低着头。但是就在掘墓人开始用绳索把他母亲的棺木沉入墓穴的时候,威利开始笑了起来。开始是一阵压低了的噗哧笑声,后来却变成了咯咯傻笑。威利把头垂得更低,把他的脸颊埋到衬衣领子里,他把右手举到嘴边想阻止这礼仪不容的欢笑。但是这并不管用。不由自主并且使他窘困异常的是,他开始高声大笑,笑声一阵复一阵,直到他笑弯了腰。当这位年轻人蹒跚地后退,绝望地想找一条退路时,葬礼上的每个人都目瞪口呆。他弯着腰退走,好像在恳求大家原谅他那不绝的笑声。参加追悼的人可以听到他在墓地远处的笑声,他的笑声在墓碑之间回荡。
那天傍晚,威利的堂兄弟带他去看医生。尽管笑声在几个小时之后终于平息了下来,但是因为这不合时宜的笑声是如此莫名其妙和令人目瞪口呆,每个家庭成员都觉得他应当去看急诊。那晚的值班医生 A. 克拉克(Astley Clark)检查了威利的瞳孔和生命体征 。两天之后,一位护士发现威利躺在床上失去了意识,他得了严重的蛛网膜下出血,他再也没有恢复意识而就这样死去了。尸检发现在他脑基部的动脉上有一个很大的动脉瘤破裂了,这一动脉瘤曾经压迫了下丘脑、乳头体和脑基部的其他结构。
然后再来讲一位费拉德尔菲亚的58岁的图书馆员露丝·格里诺(Ruth Greenough)吧。虽然她得过一次轻度的中风,她还是能让她那小小的分馆运转正常。但是在1936年的一天早上,露丝突然产生剧烈的头疼,不过几秒钟她就两眼上翻,并且禁不住大笑起来。她开始笑得全身发抖而且停不下来。她很快地一下接一下地吐气,露丝的脑变得缺氧,她大汗淋漓,不时地把手伸向咽喉就好像给噎住了一样。没有哪一种办法可以使她停止狂笑,甚至医生给她注射吗啡都不管用。
狂笑一直延续了一个半小时。在整个这段时间里,露丝的双眼一直上翻并且睁得很大。她意识清醒,也能执行医生的许多指令,但是连一个词也说不出来。到了一个半小时的末了,露丝躺倒在地完全筋疲力尽了。她还在笑,但是已经没有了声音,差不多只表露出一脸怪相。突然间她陷入昏迷,又经过了24小时露丝就死了。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她真的是笑死了。尸检发现她脑中央的一个腔体(称为第三脑室)中充满了鲜血。她丘脑底部大出血并压迫了邻近的几个结构。英国神经病学家马丁(Purdon Martin)医生介绍了露丝的病例,他说道:“这种笑其实并非真笑,它只是在那个时候模仿了笑的样子,但是这是一种最拙劣可笑的模仿,病人被迫去笑,就好像是对自己噩运的一种凶兆。”
更近的一个案例是英国杂志《自然》(Nature)上的一篇报道,这篇报道讲的是外科手术时电刺激脑引起发笑的一个近代病例。这位病人是一个名叫苏珊(Susan)的15岁女孩,她是因为癫痫药石无效才动的手术。医生们希望切除她发作的病灶组织,并对其邻近区域进行检查以保证他们不会破坏任何特别重要的功能。当医生刺激到苏珊的辅助运动皮层时(接近额叶中接收来自脑的情绪中枢输入的一个区域),他看到一个出乎意料的反应。苏珊就在手术台上开始无法控制地笑了起来(她在这整个过程中是清醒的)。特别令人奇怪的是,她把她的发笑归因于她所看到的在她周围的一切,其中包括一匹马的图画,她还补充说站在她旁边的人看上去都滑稽透顶。关于医生们,她是这么说的:“你们这些人站在边上有多么可笑啊。”
像威利和露丝那样病理的笑是罕见的,在医学文献中报道过的病例也就只有几十例而已。但是当你把它们搜集在一起的时候,你立刻就可以看到一个惊人的事实:使得病人咯咯傻笑不止的那种不正常的活动或是损伤几乎总是位于边缘系统的一些部分,这些结构包括下丘脑、乳头体和扣带回,这些结构都和情绪有关。鉴于笑的复杂性及其在文化方面的深意,我觉得相当小的那么一串脑结构(某种“笑回路”)就决定了这种现象,这是非常令人感兴趣的。
但是确定这种回路的部位并不能告诉我们为什么要笑,或者说笑的生物学功能可能是什么。(你绝不可以说因为笑使你感到愉快所以就进化出了笑,这样说就成了一种循环的论点,这就像说之所以要有性,就是因为性使你感到愉快一样。反过来应该说性使你感到愉快是因为它促使你传播你的基因。)追问为什么会进化出某种特性(不管是打哈欠、笑、哭或跳舞),这对于认识其生物学功能绝对是重要的,但是研究有脑损伤的病人的神经病学家却很少问这个问题。考虑到脑是由自然选择塑造而成的,就像肾、肝或胰腺等身体中的其他器官一样,这个问题真是令人惊奇。
幸运的是情况正在发生变化,这要部分归功于“进化心理学”。 这一饱受争议的领域的一个中心原则,就是人行为中的许多突出的方面都是通过特异化模块(智力器官)介导的,而这些模块则是由自然选择特异化地塑造而成的。当我们更新世的祖先以小群在古代的热带草原中嬉戏追逐时,它们的脑进化出处理其日常生活中要遇到的问题的解决方法,这些问题包括识别亲属、寻求健康的性伴侣或是避开有恶臭的食物。 
举例来说,进化心理学家会争辩说您之所以讨厌粪便完全不是由于您双亲的教导,而大概是在您脑中早就布好了线的。因为粪便中可能含有传染病菌、寄生虫及其卵,那些有“讨厌粪便”基因的人形动物祖先存活了下来,并得以传宗接代,而那些没有这种基因的则被淘汰了(这和屎壳郎不一样,它们可能觉得粪便盛宴是挡不住的诱惑)。这一思想甚至还可以解释为什么传染有霍乱、沙门菌病或是志贺菌痢疾的粪便特别臭。
进化心理学是那些易于使科学家两极化的学科之一。您要不是支持它就是激烈地反对它,在它背后总是有许多人为之摇旗呐喊或是发出一片不屑的嘘声,在人群中先天论者(基因决定一切)和经验论(脑是白纸一张,其中的连线都是后来由环境决定的,其中也包括文化)旗鼓相当。但是最后证明真实的脑要远比这种头脑简单的两分法复杂得多。对脑的某些特性来说——我要说明的笑也是其中之一,进化论观点十分重要并有助于解释为什么会存在特异化的笑回路。而对另一些特性来说,这样想纯属浪费时间。(比如,那种认为可能有某种烹饪基因或是智力器官(mental organ)的想法是愚蠢的,尽管烹饪是人类普遍都有的一种本领。)
比起其他任何一种学科来说,在进化心理学中,区分事实和想像之间的界线更容易模糊,而对绝大多数“进化心理学(evo-psych) ”的解释完全无法进行检验,则使得这个问题更是雪上加霜:您无法做一个实验去证明或证伪它们。人们提出的某些理论,例如我们有某些遗传决定的机制帮助我们寻找会生育的配偶,或是妇女妊娠早期的呕吐保护胚胎免受食物中有害物质的毒害,这些都是很有见地的。而另一些想法则是荒谬而靠不住的。有一天下午我心血来潮,坐下来写一篇有关进化心理学的游戏文章,其目的只是为了惹恼我在这一领域中的同事。我想看看对于一般人都认为是起源于“文化”的人的行为的许多方面,用完全任意的、专门的、无法检验的进化论解释能够走多远。其结果是写了一篇讽刺性的题为《为什么男士更偏爱金发女郎?》的文章。出乎我的意料,当我把这篇信手拈来的随笔投寄给一份医学杂志之后,很快就被接受了。而使我更为惊奇的是,我的许多同事并没有觉得这篇文章有什么逗笑,对他们来说,这完全就像是煞有其事的论点,而不是一个玩笑。
(本文经授权节选自湖南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脑中魅影》(2018年1月,(美)V. S. 拉马钱德兰、S.布莱克斯利/著,顾凡及/译)第10章《狂笑到死的女人》,略有删改,标题为编者所加)

头图及封面图源:willfenstermaker.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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