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凌晨,著名作家二月河过世,享年73岁。
也是昨天,他逝世的消息在微博热搜前十上待了一个上午,然后随着年轻人们在周末中午时的集体醒来而迅速滑落
——这个被金庸先生称作“凌大侠”的一代文豪,写了半辈子烟火人间,万里河山
却临别的时候,还没有得到金庸先生逝世时万分之一的宏大场面
没有热搜一个“沸”,没有朋友圈的花式刷屏——没办法也真是没办法,20年过去,读过他书的少年都成了中年人
而中年的缅怀与悼念往往不会有激烈的情绪和声势浩大的纪念

——但想想也没什么不好,这个“写寒冷也写温暖”的“黄河的儿子”二月河凌解放,终于按他想要的方式,在纸笔里千山纵马,万里高歌,在现实里平凡度日地过了这一生
最后也体体面面地去赴了2018这一年的天上“巨匠年会”,去亲眼见见他笔下的那几个“有意思”的帝王。
千古江山不改,万顷碧水长流,想来对于二月河凌先生来说,人总是要尘归尘,土归土的,不值得哭一场,但应该有留存——给后人后世留些真正有用的东西,这大抵才是他的真正“有所求”。
说起来,很多人对二月河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怎么说呢,他太重要了。
重要到且不说他在当代文坛文学泰斗的专业地位,只说如果没有他,中国影视史上关于清代传奇的题材就会崩塌至少2/3:
远,不会有《康熙王朝》《雍正王朝》《乾隆王朝》
近,不会有《宫》《步步惊心》《甄嬛传》《如懿传》《延禧攻略》等等
自他开始,帝王从脸谱有了血肉。
被近20年来,清宫戏用滥了的“九子夺嫡”故事,也是因为他,康熙的“九子”才被描摹出各自的性格:
四阿哥的沉默腹黑,八阿哥的疏朗却心思深邃,九阿哥的阴毒谋算,十三的豪气干云,鞠躬尽瘁等等
毫不夸张的说,自他写完“落霞三部曲”《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之后,所有我们看过,看着,也许马上会看到的那些关于康熙,雍正,乾隆三代帝王的传奇故事里,都自此有了他的影子
那些不再是高高浮于课本之上的帝王将相,自他开始,有了真实的血肉与爱恨——康熙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知识分子
雍正成了一个铁血朴素也任劳不任怨,睚眦必报却兢兢业业的“劳模”皇帝;
乾隆成了文治武功之外,也刚愎自用,也伟业宏图的真·对错皆有的一代领导
说实话,1945年出生,1985年才正式出版《康熙大帝》第一卷的“二月河”凌解放先生似乎离我们这一代人很远,远到我能想起来的是我爸爸曾手不释卷,整日捧着他的书,聊起来,拿着筷子都仿若能指点江山;
远到我儿时曾跟我爷爷一起追着由他这“落霞三部曲”改编的《康熙王朝》《雍正王朝》《乾隆王朝》电视剧
随着这种此后再也不曾有过的厚重江山故事,大气历史传说,陈道明唐国强的帝王成了经典,“二月河”成了文学史上一座难以逾越的高峰
——见江山,见天地,见众生,终于见自己。
感谢凌老先生曾带我们见过的那一片山河万里,磅礴传奇。
把帝王将相拉下神坛,把烟火人间写进冷硬河山
二月河让那些传说从此不再只长着同一张脸
对于我们这一代年轻人来说,提起“二月河”我们许是只觉得耳熟,他的书我们很少有人看过,他这个人我们更是一无所知

但如果你提起的是《康熙王朝》《雍正王朝》这两部戏,提起《向天再借五百年》这首歌,提起那些诸如斯琴高娃的孝庄皇太后
陈道明的康熙皇帝
唐国强的“四阿哥”
还有那些有关蓝齐儿格格,赫舍里皇后,苏麻喇姑
甚至鳌拜,纳兰明珠,索额图,吴三桂,葛尔丹等等那些明明离我们的生活有着数百年之远的人物,我们却熟悉得有如故人归
那时候,80,90后们还是少年或孩子,那时候,我们其实并不大真的能看懂这些剧作真正的意思
但时光匆匆,十几年后再提起,我纵使已经记不得了这些电视剧的具体情节,却还能记住我们曾陪着父母、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看剧时的震撼:
当陈道明饰演的康熙皇帝平三藩,斗鳌拜,朝堂之上步步为营
当孝庄太后心有丘壑,给康熙指路,给康熙安抚
当一代天子自己出门去寻找帝师
当鳌拜跟康熙殿内生死相搏
当康熙与苏麻喇姑暗生情愫
当赫舍里,容妃让一代英雄也儿女情长
当康熙一心把最爱的女儿蓝齐儿格格嫁给世上最好也最能给她幸福的男人;却不得不屈从时局,哪怕蓝齐儿哭到肝肠寸断,也只能把她远嫁蒙古葛尔丹
十几年父女成仇,几乎死生不复相见
再见的时候,为平天下,他又亲手杀了他给女儿挑选的丈夫葛尔丹——让他最爱的孩子和她的孩子变成了草原上飘零的孤儿寡母
芭姐现在还记得,在蓝齐儿摔碎了康熙送她的生辰礼物小玉兔后,那个独自蹲在地上一点一点捡碎片的帝王父亲
那个最后蓝齐儿终于释怀,在草原上拜别父亲时,满腔心痛的康熙
——帝王的仁心和不得已全在其间。
还有当雍正皇帝整肃贪腐,气到朝堂之上大发雷霆;
当九子夺嫡,江山不稳,年纪不轻的四阿哥在谋划之余,勤勤恳恳办事;
科举舞弊,兄弟阋墙
年羹尧“只知有军令,不知有皇上”
八旗动乱,学子罢考,山河岌岌
——在由二月河小说《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改编的电视剧里,你看到了不是皇权与帝制的高高在上,威严不可侵犯
你看到的是那个天下至高之处的”不得坐“和”坐不得”:
开疆辟土一代英豪如康熙,也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所爱所念,去成全这祖宗留下的江山万里;在最最激烈的皇权继承斗争中获胜的雍正皇帝,最终却是积劳成疾,暴毙而亡
坐天下最无人可坐的高度
就要承受这天下无人能受的辛苦和孤独
——二月河说,阴险,毒辣,虚伪,残忍的是封建制度,并不是封建制度下的每一个人
他说“我写的是康熙大帝,我要把他的‘大’字写足。康熙这个人,据我所了解,他不阴险、不毒辣、不虚伪,也不残忍,他是一个很好的知识分子,是个很不错的老头儿。”
也是他说“我判断一个历史人物,有这样几条标准:第一,在中国历史上,对民族的团结、国家的统一是否作出过贡献?
康熙之前,明清只有35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面积,到了康熙中叶就开辟到了1400万平方公里。他不再建长城,赶少数民族,他为民族统一作出了真正的贡献;
第二,对科技、对人类知识的进步有没有贡献?
《康熙字典》到现在我们还在用,康熙时期编纂的《古今图书集成》《佩文韵府》等大型类书,至今仍旧是我们图书馆的必备书。
第三,对发展当时的生产力、调整当时的生产关系、改善当时人的生活水平有没有贡献?
很多史料证明,他多次减免税收,发明培育出早熟御稻种、双季稻等,这对当时的老百姓是有益的。在促进民族统一、文化方面、生产力方面都做得很好,凭什么要骂人家,凭什么说人家是坏蛋?”
“我觉得文学应该是寒冷和温暖都要书写,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寒冷也有温暖,反映这样一个真实的世界,人们才会感受到你是一个生活在人间的作家”——二月河凌先生从浩如烟海的清史中,提炼出一个个历史人物的传奇与爱恨
给了历史血肉,给了帝王将相人性里的善与恶,冷硬与温柔
“以史为镜,可知兴替”,能描写出一个远去时代的磅礴故事,能在陋室之中远眺万里山河,不会再有一个凌解放,以“二月河”为名
融历史的冰凌,化一泉碧水走江山万里,传奇百代——让后人记住,这千年故事中,真的有什么值得被记住:
那是超越爱情,超越亲情,超越个人得失,爱恨之外,真正的“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烟头烫臂,陋室著书,“凌大侠”是真大侠!
05年时,81岁的金庸先生曾跟60岁的二月河凌解放先生有过一次会面,彼时查先生说凌先生就是个很典型的小说里的北方人物,如乔峰一般,潇洒健谈且风趣
后来某次,当查先生谈起被人称作“金大侠”时,他也笑言“自己万不敢当,称二月河为凌大侠,则是极为合适”
——彼时谁何曾能想到,这南北二侠,会选在同一年与世界阔别,一个“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一个“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著名作家凌解放,笔名二月河
来源于“黄河的二月正是凌汛,冰凌解冻万排齐发,奔腾咆哮一泻而东这种壮观的场面。二月的黄河是凌解放了。”
再者就是,他生在1945年,中国宣布从侵略者手中全面彻底解放那一年。
说起来,他是个当代作家里的绝对异类:不像金庸先生有着厚重的家学渊源,也不像许多作家有着优渥的创作条件
他21岁高中毕业,没上过大学
前半辈子从军,做的是工程兵
40岁才开始写《康熙大帝》,就全家窝在河南南阳一间29平的小平房里,家里被发黄的书和报纸堆得满满的,儿子女儿都挪不开腿
自己读了几百万字的文献,做了无数笔记,每天白天上班,晚上熬通宵写书
困了往头上倒冰水
热了把脚搁水桶里降温
家里没条件买电扇,他就把毛巾缠在胳膊上,避免满胳膊的汗浸湿了稿纸
一天三睡三起,从生活里“偷”时间写东西,最困最困的时候,甚至会拿烟头把自己烫清醒···
——1988年,160多万字的《康熙大帝》出版,引起轰动,自此,二月河带着他的笔和书蜚声海内外,至今畅销不衰
1990年至1992年,二月河又紧接着创作出了经典的《雍正皇帝》,3卷共140多万字。中国历史上雍正皇帝第一次被作为正面角色搬上文学作品
1994年至1996年,二月河又写完了《乾隆皇帝》前3卷,共130余万字——他的勤勉和热爱,全在其间
他的《康熙大帝》,《雍正皇帝》,《乾隆皇帝》共计500多万字,被他命名为“落霞三部曲”
他说:“我在写康熙的时候,就将这个系列定位为落霞三部曲。为什么要叫《落霞》三部曲?
大家都见过晚霞,很漂亮,但很快它就下山了,接下来的就是漫长的黑夜。康雍乾三位皇帝,作为个人,他们都是非常优秀的政治家,但是当时中国本来有机会赶上世界先进水平的,因为他们的一些政策,使得中国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作为皇帝,康熙、雍正、乾隆是要负一定历史责任的。”
居陋室,著名书。
待到《康熙王朝》《雍正王朝》《乾隆王朝》被搬上荧幕,创造一时万人空巷的传奇,他也不去宣传居功
在郑州大学做着自己的老教授,还写写画画,还心怀热爱与侠义,还有着“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想,动辄就捐献全部稿费,动辄就各种扶助文学相关的事业发展
凡走过,必留下痕迹。
凌先生把他走过的痕迹留在了史书浩瀚,人间烟火,河山万里,仁义传承之中
这是一个真正大侠的气魄,这是一个真正读书人的风骨。
——愿南北二侠在山水途中再相逢,然后邀明月,引帝王,斗诗论剑,江山纵马

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凌大侠,千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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