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周在挪威休假,唯一能做的事情是看雪、冰和被冰雪覆盖的森林。由于在北极圈,只感到“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路上读到一篇果壳的文章,辟谣爱斯基摩人关于雪有100种表达方式的说法,其实就是说虽然有人整理出100个表示雪的单词,但细看的话很多词根是同源的,比如 qanik(雪花),qaniit(飘落着的雪),qanipalaat(雪花聚成的如羽毛般的雪团),qannirsuq(飘雪的天气),都是“qanik”的变化形式。
最后总结下来,爱斯基摩人关于冰雪的词挺多,但真正描述雪的词语就三个,kaniq、apun 和 aniu,总之因为和冰雪的关系更近,因为冰盖上积雪形态千变万化,不同的雪也会反映的天气变化,这都将直接关系到他们的生存,所以比我们来,他们的词汇更多一点。
词语能反应一个国家、民族的人所熟悉的事物。古汉语中表示骏马的字就有20个,骓是青白色的马,驹是小马,驽是走不快的劣马,骁是好马,日语里表示鱼的词也有很多,俄语里关于酒的词也比我们多。因为他们更熟悉这些事物,这些东西在他们的日常生活里更重要。
词语也能反映思维方式,比如我们说“这里”、“那里”,英语里也只有“here”、“there”,但有的民族习惯对时空距离精密划分,所以有的语言会有三分的位置,有的可以描述四分的位置。
我们有叔、兄、伯、弟、姑、舅、姨、孙......单单是称呼一个“妻子”都有“夫人、媳妇、内人、老婆”五种说法,英语里连哥哥和弟弟都没有特定的词,几乎可以头疼死学汉语的人,这说明我们是一个宗族制社会,非常讲究辈分和亲疏。
日语里有数量庞大的敬语体系,也有博大精深的蔑视语体系,除了说明他们更注重表达上的礼貌,也反应他们等级观念、门阀制度等封建意识的残留。
人们对万事万物的理解方式,无论是自然还是人伦,都能从语言里体现出来。
中文里得讲究谦辞,鄙人,愚兄,犬子,老朽都是谦称,可以自己用,别人用在自己身上就是大逆不道,得敬人贬己,“哪里哪里”,“没有啦”。
中文里有师傅,但如果师傅是女性,就没什么对应的称呼,称呼武则天是“女皇”,但没有“男皇”,把厉害的女性称为“女强人”,却没有男强人——默认对女性的某些固有观念源远流长。
用中文要大大方方地承认自己,也真的很难,无论是承认自己懦弱还是激进。汉语里有一系列同义词,比如“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退一步海阔天空”、“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懂事”、“识大体”还有与这些的反面——比如“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两肋插刀”、“朝闻道夕死可矣”、“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却都被我们划入了“民族智慧”,我们通常在用这些词的时候,甚至可以上升到“处事哲学”的层次。
“忍耐”是一种智慧,但不断宣扬上升到民族人格,可以作为懦弱的托词的时候,真的还是一种智慧吗?思考时这些词语闯入我的大脑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存疑。
有时候我觉得,语言真神奇,语言的精髓不在于能表达什么,而是在于倾向于表达什么,我们每说出口一个字都是在进行一种自我刻画,而作为使用者的我们浑然不觉。
人类学家萨丕尔·沃尔夫有一个假说,大意是使用不同语言会影响使用者对现实世界的认识,所以如果你欣赏哪个国家民族的性格,可以去学习那一门外语,会深刻影响你对世界的看法。
因为我们不是在用语言谈论世界,而是用语言缔造了一个世界。这样下次再遇到“被北欧的高晓松”们的时候或许能多一份理解,不是焦虑、高压、徘徊不进的思绪找上了我们,而是我们目光坚定地朝着那个方向迎头撞去。
此刻内心毫无波澜的人:范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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