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卫报》报道了一起美国政府对“巴拿马文件”的调查结果，4人因电汇欺诈，税务欺诈，洗钱等罪名受到刑事指控。
两年前，全球调查记者合力推出的名为“巴拿马文件”的调查报道，牵扯出了世界各国权贵阶层非法转移天价资产的内幕。
当时蝴蝶翅膀的轻轻震动，正一步步带来这个庞大罪恶体系的慢慢解体。关于这起报道惊险的调查过程和起底的秘密文件，我在半年之前写过，今天重推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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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动物双城记第17篇文章
两年前的今天，2016年4月3日德国时间晚上八点，国际调查记者同盟（International Consortium of Investigative Journalists）和全球76家媒体共同推出轰动全球的“Panama文件”的系列调查报道——
从巴拿马全球第四大处理离岸公司的律师行莫萨克-冯赛卡（Mossack Fonseca & Co）的1150万份内部资料中，全球80个国家超过350名调查记者协同作战，秘密分工，揭露出一个不为人知且封闭的罪恶世界。
在这个隐秘的世界里，名人、毒贩、非法军火贩卖团体和恐怖组织利用秘密的离岸公司，洗钱、逃税及逃避国际制裁。
这些非法和不正当的交易里所隐藏起来的天价资产，就是他们腐败和犯罪的罪证。
国际调查记者联盟公布的Panama文件调查结果包括：
  • 全球143名公众人物的家人和亲密朋友拥有离岸避税港公司持股（offshore holdings）。
  • 超过214,000个离岸公司出现在Panama文件中，涉及了200多个国家和地区的人。
  • 世界上的主要银行推动了在离岸避税港创建难以追踪的公司。
系列调查一出，全球哗然，各界震动。
最近，我读了一本写Panama文件的书。这本书的作者是推动这次调查最重要的两位德国调查记者巴先·欧伯马尔（Bastian Obermayer）和弗雷德里克.奥伯迈尔（Frederik Obermaier），书里面有许多报道问世前后，惊心动魄的细节和故事。
巴先·欧伯马尔（BastianObermayer）和弗雷德里克.奥伯迈尔（Frederik Obermaier）。
1.
2014年底，德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南德意志报调查记者巴先·欧伯马尔（Bastian Obermayer，下称欧伯马尔）正和家人在他父母家度假。在妻子和孩子们睡着的晚上，他放在餐桌上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匿名短信：
“我是无名氏。你对数据感兴趣吗？我很乐意分享。”
根据多年来的调查报道经验，欧伯马尔立刻回复：我们非常感兴趣。
这就是改变世界的Panama文件报道的开始。
历史总是每隔一段时间总是以激动人心的方式重演，不管我们所处什么样的时代。
1971年，前美国海军陆战队员丹尼尔·艾尔斯伯格冒着被控泄露国家机密的风险，毅然决定公布越战真相的五角大楼文件，成为那段历史的改写者。
而事实上，Panama文件的命名，也是为了向五角大楼文件的告密者和报道记者致敬。
2014年底，Panama文件的告密者，冒着被暗杀的危险，将记录了无数权贵、黑手党洗钱犯罪行为的1150万份文件曝光给新闻媒体。
这位一直以无名氏（John Doe）自称的线人一开头就告诉欧伯马尔：我命悬一线，我们只能通过加密渠道沟通。
在报道发出的一年多等待中，无名氏和欧伯马尔一直使用加密通讯，从未见面。2015年中，随着报道准备的逐步深入、参与此事的人越来越多，提前曝光的可能性越来越大，随时准备好逃亡的无名氏，曾经和欧伯马尔讨论过逃亡和遇难的问题：
无名氏：我在思考紧急计划，如果突然必须离开，有哪些地方该避免前往？至少我不要像斯诺登一样困在莫斯科机场。以目前情况来看，去莫斯科绝对是个坏主意。
无名氏：我准备告诉几个可信任的朋友，假使我发生意外或无故失踪时，至少有一个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无名氏：计划何时公布？
欧伯马尔：明年年初（指2016年）。资料越来越多，我们赶不及11月完成。
无名氏：明年初？谁知道到时我们是否还活着？
欧伯马尔：活着，一定还活着。
每一次欧伯马尔和无名氏联络完毕，他们都会更换加密的方式，并在下一次对话前先使用密语来确认对方的身份。每次联络完毕，欧伯马尔都会立刻删除通讯记录。
2016年4月3日报道向大众公开的前一周，欧伯马尔销毁了所有用来和无名氏沟通的硬盘和电话。除了曾经问过无名氏的身份问题，他至今也不知道无名氏的真实身份。
欧伯马尔：你是谁？（Who are you?）
无名氏：一个忧心的公民。（I’m no one. Just a concerned citizen.）
欧伯马尔：为什么你要冒这个风险？（Why are you taking this risk?）
无名氏：因为太重要了。无数的犯罪行为正在发生，你要曝光这些罪恶。（I feel that I must do it because I’m able. It’s too important. Thereis a mind-boggling amount of criminal activity going on here. I want you tomake these crimes public.）
而无名氏究竟是谁，现在是否平安，这也许会成为历史的无解谜题。
2.
在随后的几个月，无名氏源源不断通过加密渠道，给欧伯马尔发来莫萨克-冯赛卡（Mossack Fonseca & Co）内部的客户数据、电子邮件、信件扫描件和照片。
共计1150万份文件中的2.6太字节（terabytes）的数据，将这家兜售空壳公司和境外银行账户的巴拿马律师行，和世界上的有钱人和有权人都联系到了一起。
欧伯马尔和《南德意志报》的五人调查小组花了两个多月的时间，埋头在这些隐藏着惊天秘密的私人金融文件中，试图解开所有的谜团。随着研究和调查的深入，线索越来越多，他们很快不堪重负。
欧伯马尔意识到，涉及了超过21万家离岸公司信息的Panama文件的报道，,不是他或者《南德意志报》一家媒体能够完成的。
无名氏也意识到这一点，他提出让南德意志报和《纽约时报》合作。
但欧伯马尔还有一个更好的办法，能够把风险降到最低，并把影响力最大化。
他拿起电话打给了杰拉德.莱尔（Gerard Ryle）,国际调查记者联盟（简称ICIJ）主席。
ICIJ于1997成立于华盛顿，是一个只能通过提名和邀请加入的全球调查记者网络。自从1997年成立以来，主导了许多次跨国新闻机构的协作调查，包括全球烟草走私,国际洗钱调查，世界银行丑闻等。
而现任主席澳洲记者杰拉德.莱尔（Gerard Ryle）自己也是一个传奇人物。2011年，他带着一个装有260 gigabytes信息的硬盘移民美国。
ICIJ主席杰拉德.莱尔。
2013年4月，基于莱尔提供的数据和调查，超过50个国家的100名记者就合作报道过一次——富人们怎么利用离岸公司来逃税和洗钱。
在简短的电话后，莱尔决定飞往慕尼黑，同欧伯马尔碰面。
这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跨国新闻机构调查的开始（largest collaborative investigations in journalism history）。
3.
ICIJ的加入，让欧伯马尔和同事们看到了曙光。
同样震惊于Panama文件所揭露出来的真相，莱尔从慕尼黑回到华盛顿ICIJ总部以后，很快就集结了一支350名调查记者组成的梦之队。
他们来自80个国家和地区的100多家新闻机构，包括英国《卫报》(the Guardian)和BBC、法国《世界报》(Le Monde)、瑞士《周日报》(Sonntagszeitung)、意大利新闻周刊《快讯》(L'Espresso)等。
梦之队之中，既有普利策新闻奖得主，也有不少记者参与过离岸避税港调查，比如2015年“瑞士解密”(Swiss Leaks)调查、2014年“卢森堡解密”(Lux Leaks)调查。
ICIJ给Panama文件项目取了一个代号“普罗米修斯”，取自从神山偷取火种的希腊神话人物。
为了防止信息泄露和保证跨国调查的顺利进行，ICIJ采取了像看谍战片一样的系列手段和方法。
  • 在华盛顿、慕尼黑、伦敦、挪威的利勒哈默尔举行秘密见面会。对如何合作、数据库、报道角度进行战略分工，确保在每个选题都做好发表准备之时，才统一发布。
  • 根据媒体语言和擅长领域，将海量的数据库按照选题分组：俄罗斯，冰岛，西门子，中东，银行，阿根廷等。每个小组都会不断获得与之相关的实时数据。
  • 设置了加密论坛，叫作「iHub」。网址用加密的电子邮件寄给了全球各大报社中参与本次报导的记者。网站上还附有实时通讯功能，让记者可以互相帮忙，协助解读不同语言的文件（文件包含了25种语言）。
  • 设置名叫黑光（Blacklight）的数据库搜索程序，各小组可以搜寻Panama文件中特定的名字、国家和来源。
  • ICIJ派了两位数据处理专家到慕尼黑，严格检查无名氏提供海量数据。他们也带一个硬盘回华盛顿总部，所有硬盘都加密，外挂硬盘锁在保险箱。
  • 存储数据和资料的计算机加了带锁的机箱，机箱外用炼条固定，让人不能轻易搬走。
  • 机箱螺丝钉都涂上带亮粉的指甲油。只要有人动过计算机机箱，亮粉指甲油会有明显异状，马上可以让察觉。
  • 每个新闻机构都采取安全防范，使用永远不会联网的气隙网络，来防止被入侵。
4.
梦之队中，也有不少记者在俄罗斯、乌克兰、中东、非洲国家工作，他们无时无刻不处在遭受迫害的威胁中。在挪威的那场利勒哈默尔秘密聚会上，有些记者是蒙着脸上台，有些用化名，或至少也不是用他们刊登报导的署名。
后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从Panama文件抽丝剥茧出来的隐藏真相，震惊了全世界。
虽然把钱存放在离岸公司并不违法，但这种财务安排往往被用作非法目的，比如逃税、洗钱、毒品交易、军火买卖和恐怖主义。
2016年4月11日，报道发出一周后，ICIJPanama文件报道团队被授予新闻界最高荣誉——普利策新闻奖。
Panama文件系列报道的重要意义在于：
一、它是史上最大的解密资料，资料量达2.6TB，包括近22万间离岸公司资料，和超过200个国家地区相关。
二、它揭露和部分结束了一个完全封闭、名人和犯罪团体用以洗钱避税的罪恶体系。
三、它对整个世界的政治、经济和国际税务信息合作的改变和影响都是深刻的。
四、它是全球记者协作调查和数据调查新闻的里程碑。在许多人说新闻已死的时代，它重塑新闻理想，开启了调查新闻新的黄金时代。
五、通过新闻调查，它没能彻底改变世界，但它让世界变得更透明、更公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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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鼠＋猫姐
前媒体人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
一个美国求学多年，现居北京
一个北京飘荡多年，现居悉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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