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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送来的弟弟
1997年的腊月,老弟降生到了我们家。

开始爸爸妈妈还不是特别急,可在我和大妹之后,又来了三个女孩,为了盼个男孩,她们三个分别取名婷娥(停止)、碧娥(关闭)、洁娥(结束),在五个姐姐的千呼万唤中,妈妈终于给我们生了个弟弟。
奶奶去世的时候,最大的遗憾就是没看到妈妈生男孩,在老家,没有后人接续香火是一件让人抬不起头的事情。
奶奶去世没多久,爸从外面打工回老家,去三姨家里接回躲计划生育而不敢回家的妈妈,第二天,弟弟就出生了。
弟弟一落地,爆竹声一响,家的里里外外就围满了人,知道生的是男孩,全村人都来道喜。大家都说,弟弟是奶奶从天上送来的。
当时爷爷也重病在床,不能起身,婶婶们把刚出生的弟弟抱到爷爷面前,让他看看自己的二儿子也终于有了接续香火的。
叔叔给弟弟取了个名字:长望。因为,盼他盼得太久了。
长望出生后的十八天,就是大年夜,坐在罗科(婴儿床)里的他,作为家里新的一员,也被抬到年夜饭的饭桌旁。
罗科的前端翘起来放在凳子上,终于有个弟弟跟我们同桌吃饭一起过年了。

拆老家房子当天的留影
那一年的春节,应该是爸爸妈妈结婚十几年来过的最踏实的一个年了吧。生儿子的重担终于卸下,弟弟的出生,让全家人都感受到了快乐。

种田养不大那么多子女,爸妈带着一岁多的长望一起出去打工。
当时,爸在工地上做泥水工,妈帮忙做小工,长望就在工地上爬来爬去。
有一次妈妈一个没注意,长望沿着外墙的楼梯爬了上去,半途中跌了下来,幸好外梯旁边有一棵树,树枝勾住衣服,把他挂在了树上。爸妈就在这种担惊受怕中,长望就在这种有惊无险中,一天天长大。
那个时候,泥水工的工资不高,家里又有那么多孩子,加上爸的手一碰水泥就烂,他们离开了浙江,转来福州碰碰运气。在这边,爸妈收起了废品,长望每天就坐在板车里,跟着出去,天黑了再坐着板车回来,一直到他开始在城里上幼儿园。
爸说,有件事一直记得,有一次,天太黑,他跟妈拉着满满一车的货,一个大下坡,把长望从板车上给滚了下来,那一跤,摔得他特心疼。
一次忘了因为什么事情,长望跟着表舅出去,回来的时候,表舅说,长望长时间跟着爸妈在一起,养成了不好的习惯,走在路上,看到矿泉水瓶子就去捡。
长望虽然生在贫寒家庭,但是穷困没有带给他自卑。他从小性格开朗,爱说话。爸说,我们姐妹几个的嘴,都长到了他一个人身上。他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看到学校很多的废纸,跑去跟老师说自己爸爸是收废品的,有废品可以卖给爸爸。后来,老师也真的每次有废品,就让长望放学后告诉爸爸。这样,再去上学,老爸就拉着板车,车上载着长望,这导致全班的同学都知道余长望的爸爸是收废品的,哪个同学家有废品要卖了,都告诉余长望。
老四碧娥小时候跟长望一起,在福州齐安小学读书,长望一年级的时候,碧娥四年级。她那时候还小,看到爸爸去学校收废品,她特别难为情,老爸有时候忙不过来,喊她过去帮忙,她就让老弟过去。
有一次,爸爸让妹妹送板车去学校,妹妹怕路上碰到老师同学,就让长望去送,还许诺给他五毛钱。长望刚上学,他和表弟两个小孩,一个推,一个拉,真把一个大板车送到了老爸那里。

在福州读小学时的长望

我和弟弟之间的感情
长望出生那一年,我十岁。那时爸爸一个人外出打工,妈妈在家忙着田地,除了上学时间,我都在带他。

夏天,最开心的一件事情,就是傍晚给还很小的弟弟洗澡,看着脏兮兮的他,洗得干干净净,再搽上雪白雪白的痱子粉,变成一个可爱的娃娃。
我和长望之间,不只是姐弟的感情,很多的时候,甚至是带着母亲的视角去看他,是用这视角眼见着他在长大。
长望从小就懂事,但也有男孩子的调皮捣蛋。
小时候家里没钱给他去泳池游泳,他就跑去学校旁边的工厂排污水的水沟里游,游得身上黑黑的,一个夏天下来,身上脱了一层皮。
还有一次跑去山上偷龙眼,被狗咬了,怕爸妈骂他,回来了一声不吭。晚上,妈给他洗澡,发现身上几处都破了皮,一问才知道被狗咬的,吓得赶紧带他去打破伤风针。
长望从小不爱学习,但是劳动特别积极,不惜力气,在城里上小学时一直是班上的劳动委员。有一年六一儿童节,我打电话回家,他特别高兴地告诉我,因为劳动表现好,被奖励了一个小书包,那一年我已经在大学里了。
初三那一年,因为在福州没办法参加中考,长望转学回老家了。那一年,我们从福州回家过年,正在村里疯玩的长望从外面赶回家,领着一群男孩子。那群男孩中,站着熟悉又陌生的长望,看着他突然间长成一个小伙子,听他笑呵呵地喊爸妈和姐姐,我们心里也美滋滋的,长望悄悄地长大了。

突然间长大的弟弟
直到突然有一天,他也开始教训我了。参加工作后,看着他为了工作早出晚归,我安慰他说:钱是挣不完的,要放松自己,多去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他怼了我一句:管好你自己,弄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懂似的。
妹妹说:小时候的长望特别懂事,但是现在好难讲话啊,可能有他自己的思想了吧。
我想,是生活的原因吧,我们的生活就只教给我们一个道理:努力挣钱,让自己和家人生活的更好一点。

读书与打工
中考考得不好,长望去了县城里一个封闭式的私立高中,自由惯了的他,受不了束缚,经常半夜翻墙出去。学校通知爸妈,让把他领回家。妈妈从福州赶回老家,跟学校求情,学校同意交8000块钱押金,但是必须让老妈在学校陪读,如果老弟再翻墙出去,押金不退,人直接领走。
妈在学校内租了一间房子,但是,果不其然,老弟又翻墙出去了,而且又被抓住。押金没了,读书不成,妈只好再回福州。
我后来问长望:为什么非要翻墙出去?爬墙出去做什么?
他说:就是忍不住,也不做什么,就出去吃点东西,上上网,有时候在外面走走。
回老家不过一年多,高一都没读完,长望被学校开除了。
他又来到他从小就熟悉的福州,自己去找了份在餐馆当服务员的工作。有一次下午我去看他,他就躺在一条小板凳上睡觉,刚跟他说两句话,领班就开始喊集合,要开始下午的工作了。
他自己意识到当服务员没出路,想学点技能,主动跟着同学去读大专,学计算机。一群男孩子聚在一起,血气方刚,打群架,长望又被学校开除了。
父母被气得半死。长望自己也断了读书的想法,找了销售二手车的工作。为了业绩,他每天早出晚归,刚进去一个月,就当了小组长,在新进员工里面,业绩做得最好。有一次公司开会,他还领了一个小奖状回来,每天得意洋洋,感觉未来一片光明。

只为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
长望正好满了十八岁,销售二手车没有固定收入,老爸老妈总在担心他,每天东游西荡的,车万一卖不出去,只能喝西北风,作为男孩总得有个稳定的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他们一直劝他去当兵,听说如果表现好,义务兵之后转了志愿兵,十二年之后退伍,能安置工作。

刚开始,老妈和老弟天天争执,老弟说他绝对不去当兵。老妈说他翅膀硬了,完全不听父母的。他说他喜欢做生意,以后要开一家自己的公司。
长望每天下班回来,妈一定坐到他床头,给他做一遍思想工作,但是他从不松口。
临近检兵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他突然答应了。就这样,2016年8月份,他一个人跑回老家去检兵。
九月份,要送兵了,老爸老妈回去送他,还特地办了喜酒,在城里打工的叔叔姑姑们都回去了,吃过酒,村里锣鼓打鼓把他送到镇上去。老爸老妈跟着嘱咐,不能再像以前一样随性,到了部队,要守规矩,不能当逃兵,当了逃兵,档案里面就会记一辈子的。
去了部队后,手机被收上去,我们和长望失联了。
三个月的新兵连训练结束,手机才再发下来。老弟跟我们视频,镜头里的他黑的像一条乌鱼,故意把上衣脱了,让我们看他的肌肉,原来瘦得像根竹竿一样的人,在部队的三个月,竟练出了肌肉,手上都是疤痕,他说要练习匍匐前进,双手在地上摩擦,磨破了。
老爸老妈看了,含着眼泪笑。
新兵连的三个月,是当兵生涯中最苦的三个月,也是爸妈最不安的三个月, 每天都在担心。他们瘦小身板的儿子,总算是撑过来了。
看到镜头里黑黑壮壮的老弟,爸说,他心里踏实了,这是他自认为能够给长望选择的最好的一条路。

去了部队后,背挺得笔直
在部队的老弟,跟他说话有很多的禁忌。总是听他说:这个是不能问的,那个是不能说的。渐渐的,话题就局限了,只剩了有限的几句话。

老爸问:今天吃的好不好啊?吃了多少饭啊?
长望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烦躁地回爸:总是问一些这样的问题?
老爸呵呵地笑:听你说吃了很多饭,我就高兴。
其实除了问吃了什么,他也没有其他可以跟我们沟通的话题了,所有的开心的、不开心的、能解决又或不能解决的事情,都只有他自己去承受。
一个散漫惯了,喜欢到处飞的人,突然要按着时间睁眼起床、吃饭、按时间闭眼睡觉,每天有固定的活动范围。年轻人的任性,统统要收起来了,感觉是关进笼子里的鸟。刚开始的那几个月,能感觉他在极力地让自己适应,但是心里有太多的怒气,每次跟他说话,我都紧张得不行,很怕哪句话稍有不慎,把他点爆了。
每次听到爸妈嘱咐他在部队要好好表现,争取干满十二年的时候,都似乎看到一把无形的锁,锁住了他渴望的自由。
他在尽自己所能去做一个让爸妈放心的儿子,而爸妈对他的思念与担心,是时时在心上的。
如果接续香火的重担没有了,爸爸妈妈还有我的弟弟,是不是能过的轻松一点呢?
去年是长望出生以来第一次不在家过年,大年三十晚上,爸抱着一个大烟花出去放,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长望在家,这种事情还要我做?
本文原标题:《弟弟,长大成人和接续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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